《伏诛》height

1、楔子

　　无艮山脚。

　　这是一条几百年没人走过的废路，野草旺盛的不得了，沿途一路绿过去，基本上都看不出原先小路的雏形。

　　不过放眼望去，也就这条破路上还是这么绿意滔天。

　　无艮山也是邪门得很，本来就是处鸟不拉屎的地方，山头上更是秃得别具一格，偏生这些日子又不知着了什么魔，满山遍野残存的野草苟延残喘了这么久，还是难逃齐刷刷枯死的悲惨命运。山里空气中涌动着难以捉摸的灵流，土壤也开始微微泛红，透着不该出现在人间的怨气。

　　倒了八辈子霉不幸住在这座瘟山边的村民全给吓得直哆嗦，白日夜里惶惶然，平日里胆子大的一抓一把，这会子愣是没半个人敢去那探个究竟，气得村子里最老最老的老头子一边抹着九十岁浊泪一边喷着唾沫星子怒骂他们:"一群软骨头的废物点心!"

　　就这么鸡飞狗跳地过了半个月左右，无艮山来了个年纪极轻的俏公子。

　　据飞奔回村汇报还摔了个狗啃泥的黄毛丫头讲，是从没见过那样眉目如画的男人，那身形，那气度!真像是天宫里下凡的仙人，拯救苍生疾苦来的。

　　小村子地方偏远得很，几乎与外界隔绝，自小吃着从黑土地里刨出来的五谷长大的少女，哪里有机会见到繁奢闹市里才有的美少年。

　　穿得还那么有钱。

　　于是一窝子大姑娘小媳妇便热血沸腾起来，撸袖子挽裤脚一溜烟就跑了，浑然把无艮山的可怕丢到不知那个旮旯角落去。几个春秋大梦没做醒的口中还不住念叨:“咋这么早就来娶俺了嘞？”

　　此时天色蒙尘，开始飘落几滴小雨。

　　眼看着到了山脚下，为首的黄毛丫头压着声音一嚷:“都躲田里去，那位哥哥来了！”

　　她话音刚落，小路尽头果然出现了一个青衣白袍的年轻公子。

　　那位公子神情微凉，目光淡漠，但模样却实在是一等一的俊逸。肤色是异于常人的白皙，更衬得唇色殷红，他个子也高挑，一头墨发利落地高高束起，衣袍素净整洁，不染纤尘，背上背一柄淡青长剑，腰间束一枚羊脂玉佩，左手提着一包类似吃食之物，右手撑着一把玉骨伞。他只是平平淡淡地走在这山野之间，也自有一股得天独厚的风流之韵。

　　恰好此时烟雨蒙蒙，他又微微垂眼，真真是像极了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一众姑娘眼都看呆了，回过神来的也都是面色微红目光痴痴。

　　然后，这位仙人公子走过她们藏身的田时，只略略瞥了一眼，便面不改色地走进了无艮山。

　　众姑娘:“……”

　　那位哥哥，进了那座遭瘟的无艮山

　　眼看着那抹青色身影渐渐消失，黄毛丫头斗胆般唰地站了起来，张口想要喊句什么，却猛然被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威压推倒在地，当下身上激起一身冷汗，转念又想到了那为公子走路的模样和周身清冷的气度，竟是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她算是略识得些字，懂些文化，她也知道村子宁可待在无艮山旁也不去求那几处仙门世家的原因。

　　所谓的修仙世家，正门名士，无人手中未染过无辜之人的鲜血。

　　如若碰见修仙者，能避多远避多远!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搀住身边一个女孩子的手，悄声道:“……我们快别多待了，那人是个修仙的!”

　　此言一出，四下具寂无声，一帮女孩子心头都凉了半截，强颜说笑道:“那便快些走吧!男儿长一副女儿脸……有什么好看!”

　　“……是了!天下好男人多了去，可还是性命要紧!”

　　那位“生了女儿相”的公子侧耳听了一会儿，心下波澜未起，她们怎么说他倒无所谓，但好歹是不再跟着他了。

　　如此想着，他往山里头缓缓而去，越近，越能感受到那曾日夜相配无比熟悉的灵力残留，毕竟才过了几日而已。

　　他今日穿了双干净的白靴，无艮山路泥泞遍布，加之落雨绵绵，免不了蹭上泥渍和污秽，速来洁癖的他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还是那样温润如玉地撑伞走着。

　　但眼神一直一直是空洞的。

　　像是星辰陨落了。

　　直到他停在一块新立的石碑前。

　　石碑很潦草地立在那里，后面便是小小的青塚，怨气强到生命力顽强至极的杂草都难以丛生，青衣公子久久地凝视着那块石碑，像是在凝视着某个不知名的故人。

　　石碑很奇怪，光溜溜的一大片，一个字都没有刻，哪里知道里头埋的是谁，更何况把坟墓立在这种地方，更是奇怪至极。

　　默立许久，那青衣人缓缓把伞盖在了石碑上面，雨滴擦过空气中的尘土和水汽，落在他暗淡无光的眼眸旁，顺着眼角流下，像极了泪水。

　　大约是雨水让眼睛不舒服，他稍微眨了眨，将手中提着的纸包轻轻放在石碑前，然后冲着地面稀糊糊的泥巴好一阵挤眉弄眼，慢吞吞地坐了下来。

　　眼下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倒春寒，他今日又穿得不多，薄薄几件衣袍根本不够御寒，加之偏逢落雨，他又把伞拿去遮了石碑，不一会儿雨水就从外袍湿到了里衣。他像是铜皮铁骨做的一样，浑然不觉，而是撑着脸很专注地盯着石碑。

　　好像才刚刚察觉到，那个人已经死了，而且就睡在他面前的坟里，安详而宁静。

　　他突然就觉得心里空了一块下去，那些一直被他当作虚无缥缈的人云亦云在此刻化作最残酷的现实，狠狠地把他的心捅了一个大洞。

　　所以此时若真的捅他一刀，他大概也是不知道痛的。

　　朦胧中向远处望去，满山残景都模糊了起来，竟给人几分这片天地也安静下来的错觉。

　　思绪徘徊久久，他含着酸涩呼了口气，像将要溺死之人得到救命的一口气一样，伸出一只白如青葱的手，很轻很轻地抚摸着面前的石碑。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