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养成计划[历史]》梦里呓语

3、互相比烂

　　在奥丽加重生的这个时代，苏格兰内部的权力斗争严重到什么程度呢？

　　后世的历史学家在评价这段历史的时候，曾丧事喜办地调侃过此时苏格兰的困境，说能让苏格兰的贵族们团结一致的大事，怕是只有拿了他国的钱回来祸害自己的国王。

　　就连上一任刚刚病死的苏格兰国王，在向玛丽·德·吉斯求婚的时候，也曾在信中对自己的处境有所描述：即便有法国盟友的帮助，在和国内的贵族们斗争夺权之时，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①

　　总而言之，归根结底，还是太穷惹的祸。

　　英国的使者将长达十余英寸的羊皮纸摊开，呈往苏格兰王太后玛丽·德·吉斯的面前，开始摇唇鼓舌地糊弄起人来了：

　　“我们的国王已经展现出了十足的诚意。请看，这些条约都是我们专门商讨过的，绝对有利于双方联姻合作，互利共赢。”

　　“毕竟我们是生活在同一片大陆上的接壤的国家，如果没有外人的挑唆和撺掇，英国与苏格兰本该亲如一体，为何要争斗不休，让无辜的人民饱受战火之苦？”

　　虽然现在，欧洲各国日常所使用的纸张，已经被古老的东方传来的更轻薄、更易于制作的纸张取代了，但在签署重要文件的时候，依然会采取羊皮纸以示敬意，就好比英国代表带来的联姻相关条约，便是写在厚重的羊皮纸上的：

　　“是时候结束这一困境了，让斯图亚特和都铎结合在一起吧。只要您愿意替您的女儿签署这份条约，我们便可以化敌为友，团结在一起，不必继续无谓地争斗下去。”

　　玛丽·德·吉斯正打算细看，已经暗中收下了英方贿赂的苏格兰贵族们便迫不及待地催促了起来，那热情劲儿十分对得起他们收受的巨额贿赂：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

　　“的确，这些年来在战场上流的血实在太多了。如果英国真能履行这份条约中的所有条款，在联姻后不再出兵英格兰，并对我国提供必要的经济援助，我看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而且英国的国王还在条约里写得清清楚楚，陛下请看，如果将来我们的女王要嫁到英国去，她的丈夫会保障她的宗教信仰自由。”

　　“公主——我是说，女王陛下，将来肯定要嫁人的，不是吗？比起嫁到更遥远的别的国家，从此讯息不通、音书阻绝，果然还是和附近的英国联姻更加让人安心一点吧？”

　　不得不说，最后说话的这位贵族的确戳中了苏格兰王太后心底最担忧的地方：

　　在通讯尚且只能靠人力马力传信的时代，如果将女儿嫁去遥远的国家，那基本就等于这辈子也见不到几面，怕是等女儿出嫁之后，只有在重病濒死之时，身为别国王后的女儿，和身为苏格兰王太后因此不便离国的自己，才能再度相会。

　　到时候她就算在外面受委屈了，被人欺负了，自己也不可能知道，没准还会以为她在外面过得很好，只留她一个人孤独地吃苦……不行，想想就可怕。

　　正常情况下，玛丽·德·吉斯肯定能看出这份条约中潜藏的不公平之处；可现在，她的女儿正蜷缩在她的怀中，那么小、那么柔软的一个孩子……

　　这一意外的变数使得玛丽·德·吉斯失却了大部分的理智，再加上亨利八世在条约中，把己方开出的条件吹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于是她只匆匆瞥了一眼面前的貌似十分慷慨的条约，便要召集苏格兰议会，正式商讨联姻的可能性。

　　圆桌边的苏格兰贵族们交换着隐秘的眼神，心照不宣地微笑了起来，毕竟这份条约中的猫腻，只有他们和英方才知道：

　　他们给出的条件很优厚，没错，但也要看这个女婴有没有命活到那个时候！

　　然而就在玛丽·德·吉斯即将起身的时候，之前一直乖巧地呆在母亲怀中的奥丽加，奋力从襁褓中挣脱了出来，对着面前的羊皮纸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了上去。

　　其声音之清脆，气势之凶狠，简直就像是隔着万里之遥，往给出这份条约的亨利八世的脸上来了个耳光似的。

　　一开始压根就没人把奥丽加无声的反抗当成正事，除去隐隐心有所感，停下了起身动作的玛丽·德·吉斯之外，苏格兰的贵族和英国的使者还在半真半假地夸赞她的活力充沛：

　　“看来女王陛下的健康状况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女王陛下很有她父亲的风范，日后必然有大成就！”

　　“看啊，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和英国的联姻是百年难得的好事，她都高兴得按住条约不放了……”

　　“等一下。”忽然有人低声开口，打断了同伴对奥丽加那不要钱也似的夸奖，凝重地提醒道：

　　“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听到这句话的苏格兰贵族们一开始根本没人把他的提醒当回事，毕竟苏格兰女王再怎么身份高贵，现在不也只是个几个月大的小孩子？她甚至连加冕典礼都没举行呢。

　　然而就在此人话音落下后，在英国使者还无知无觉地催促着玛丽·德·吉斯，让她赶紧召集议会商讨联姻相关事宜的同时——

　　奥丽加锲而不舍地又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羊皮纸上，拍的还是同一个位置。

　　这已经很难用巧合来形容了，而更令人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是，这个还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女孩，竟然说出了她自来到这个房间后的第一句话：

　　“不。”

　　刹那间满室皆静。

　　在人均寿命只有21岁的当下，绝大多数人的婚育年龄都提早到了从后世的角度来看，可以说是犯法的程度，在座的这帮贵族们也难以免俗。

　　这帮贵族们都早已迎娶了妻子，还有不少人私底下养了一大帮情人，只怕把在场所有人的继承人和私生子手拉手地并在一起，足以绕这间本就不大的会议室三圈还有的剩。

　　再加上这个年代，幼儿夭折的频率极高，因此哪怕他们和妻子的感情再怎么淡薄，也必然会对继承人的情况有所了解，要不然继承人一不小心病死的话，自己的家业和姓氏怕是就要后继无人了。

　　也正因如此，他们才十分明白这件事的反常在哪里：

　　他们自家的孩子在这么大的时候，能出声叫个爸爸妈妈都算是了不起的成就了。眼前这个同样才九个月大的孩子怎么可能看得懂这么复杂的条约，又怎么可能出言反驳？

　　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与他们的惊慌失措和心底发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格兰的王太后，玛丽·德·吉斯在冷静下来之后，沿着奥丽加的手的指向，看出了条约的不合理之处而发出的反问：

　　“……等等，这是怎么回事？”

　　玛丽·德·吉斯越看越觉得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只觉幸好自己刚才没有头脑发热召集议会，毕竟这条写在最后的附加条款实在太容易让人忽略了，可一旦她在奥丽加的提醒下注意到了这条附加条款，那么蕴藏在其中的阴险杀意就绝不可能让人再忽视过去：

　　“如果苏格兰的斯图亚特女王不幸意外身亡，则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将有权取得苏格兰的所有权力与财产？！”

　　英国使者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都低了半个八度，很明显，就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自己的鬼扯：

　　“我们的国王也是为苏格兰女王陛下日后的人身安全考虑，如果她水土不服意外患病身亡的话，总不能让苏格兰的王座后继无人吧？”

　　“再说了，我们也只是……暂时代为掌管苏格兰而已，等以后……斯图亚特家族有了新的继承人，我们肯定会还权给你们的。”

　　这话要是换耶稣基督本人来说，还能有些说服力。

　　但问题是亨利八世是什么好人吗？

　　很明显不是。

　　别的不说，他昔年能够为了巩固权力，迎娶自己未过门圆房的长嫂，日后又因为不再需要她而倒打一耙，说自己娶她根本不是心甘情愿的，是被逼的，此人道德水平究竟如何，便可见一斑。

　　不仅如此，在与长嫂离婚后，亨利八世便就近啃了窝边草，迎娶了长嫂的侍女做新王后；然后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因为嫌弃新王后生不出儿子来继承王位，亨利八世就联合近臣找了个“通奸”的罪名，把她给斩首了——

　　然后娶了第三任新王后，同样也是长嫂的侍女之一。

　　这种能迎娶长嫂然后休弃她，再娶她的侍女当新妻子，最后更能把自己的新妻子送上断头台的人，所说的“替你保管”，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有借有还的保管吗？

　　别做梦了，他没连人带国家一同抢去英格兰就不错了，给奥丽加一个全尸都可以说他良心发现。

　　玛丽·德·吉斯也是这么想的。

　　她愤然起身，对英国的使者冷声道：“我绝对不会把我的孩子交给信仰新教的，旁门左道的异教徒。”

　　“收起你的阴谋诡计和这份合约吧，苏格兰的国土不欢迎你！带着你的满口谎话，离开我的国家！”

　　成功自救的奥丽加表示有话要说：……等一下，我觉得这个不叫阴谋诡计，对面的英国人就差没明着说要取我小命了。

　　在英国使者和一干收了钱却没能办成事的苏格兰贵族灰溜溜地离开后，玛丽·德·吉斯抱着奥丽加亲了又亲，只觉劫后余生，格外欢喜：

　　“玛丽，我的孩子，你一定是上帝赐给我的珍宝。感谢上帝降下的启示，神灵果然会眷顾祂虔诚的信徒！”

　　不光是玛丽·德·吉斯，就连英国的使者和苏格兰的贵族们也觉得，奥丽加能看出合约的不对劲，一定是上帝的旨意所致，压根就没人怀疑到奥丽加身上。

　　但凡奥丽加的年纪再大一点，她的这番举动就会被解读为“年少奇才”；但她现在太小了，只是想想“英国的阴谋是被九个月大的女王本人看穿的”这事就觉得离谱。

　　因此，玛丽·德·吉斯、苏格兰贵族和英国使者竟然在对奥丽加的态度上，取得了三方一致：

　　天佑苏格兰女王。

　　然而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英国也有人发出了疑问，一位上议会的成员对国王的决策大有不解，今日终于鼓起勇气发问道：

　　“斯图亚特家族真的会同意我们的联姻请求吗？”

　　“当然不会。”亨利八世回答道，“或者说，聪明的斯图亚特必然早有防范。”

　　他看着这位贵族迷惑不解的神色，好心提醒道：

　　“别忘了他们斯图亚特是怎么拿到苏格兰的王冠的。”

　　“斯图亚特”并非从一开始起就是苏格兰王室的姓氏。在得到苏格兰的王座之前，这个姓氏只不过代表着负责处理各种琐事的王室总务官而已。说得再明白点，就是个高级打杂。

　　然而第六代苏格兰王室总务官，一位聪明的斯图尔特，很有先见之明地近水楼台先得月，迎娶了当时的国王长女。

　　而这位国王，虽是曾领导苏格兰反抗英国成功独立的民族英雄，是人心所向的正统王室；也曾将他的王位短暂地传给过他的长子，完成了合乎法律的继承，但不幸的是，他的长子四十七岁便无后而终。

　　幸好苏格兰议会留了一手。他们很有先见之明地预料到了“直系男性继承人无一幸存”的惨况，提前立下过这样一份议案：

　　如果没有男性继承人，那么苏格兰的王位将传到公主的儿子手中。

　　为什么不传给公主本人呢？因为她在怀孕后期，已“意外失足”坠马身亡，只有她腹中的孩子得以“侥幸存活”。②

　　就这样，按照这份继承法案，“斯图亚特”这个姓氏，从王室总务官摇身一变，青云直上，坐稳了苏格兰的王位。

　　如此一来，玛丽的父亲才会在死前说出那样一番泄气的话：

　　斯图亚特家族的王座，本来就是他们从那位公主手中继承来的；现在他有了个女儿，将来肯定也会有人会为了苏格兰的王座而迎娶她，旧事重演，一举两得地既拿下她这个人，又拿下这个国家。

　　从后世而来，因此知道这两个国家所有历史的奥丽加：谢谢，我悟了，你们英国和我们苏格兰一样，都挺烂的。

　　然而在初步阻止了自己被贱卖掉之后，奥丽加半点也没有掉以轻心，而她所担忧的事情果然在不久后如期而至：

　　诡计被看穿的亨利八世恼羞成怒，再加上尚在襁褓中的、易掌控易杀死的苏格兰女王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在种种因素的促使下，他做出了一个残酷的决定，出兵苏格兰，胁迫他们交出幼小的女王。

　　至于“天佑苏格兰女王”？笑话，他都背弃传统天主教改信世人眼中的邪门新教了，顺便还砍了两任妻子的头，他会怕这点小事？

　　就算怕，也得让他见到实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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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我的男爵们却把一个真正想掌好权的国王视作不堪忍受的对手。虽然有法国国王的友谊和他的军队的支援，虽然人民拥护我，但是我仍然担心，我对男爵们难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1539年，刚失去妻子的鳏夫詹姆斯五世给同样新寡的玛丽·德·吉斯的求婚信节选
　　
②罗伯特·布鲁斯领导苏格兰赢得了第一次独立战争的胜利，最终登王位称罗伯特一世。但是布鲁斯始终无子，于是苏格兰议会通过法令，如果最后布鲁斯无子而终，王位将由他已故长女的独子罗伯特·斯图亚特继承。
他的长女是马乔里公主，于1314年嫁与第六代苏格兰王室总务官华特·斯图亚特，两年后马乔里公主坠马而死，同时产下一子，罗伯特·斯图亚特，即日后的苏格兰国王罗伯特二世，苏格兰王室从布鲁斯过渡到斯图亚特。
玛丽的父亲说，“王位由女人带来，也将由女人而去”，意思就是说，斯图亚特家主当年因为迎娶马乔里公主，而获得苏格兰的王位；如果玛丽嫁给别人，苏格兰的王位就又会落到她丈夫的家族手里，旧事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