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人院》鹿无耳Sama

2、第 2 章

　　艾黎市精神疗养院坐落于市郊的一座山脚下，前身是一家精神卫生所，一方面市政府没人想管，也没人懂怎么管，一方面这种地方本身就饱受公众诟病，偶尔闹个新闻也都传的沸沸扬扬，影响不好，所以前年有人说要承接下来，办个盈利性质的疗养院，手续什么的也就都顺顺当当的过了。
　　不过在别人看来，仍是叫它疯人院，一谈起来，就是什么神经病杀人不犯法，所以连带着那一片山区，除了偶尔去一旁墓园祭拜的人，都是人迹罕至。
　　疗养院虽说是作为私营机构，但毕竟承接了先前的精神卫生所，一定程度上还得承担社会责任，所以两周前院里和市电视台合作开展了个活动，大意便是定期组织医师上门替有需要的人家做精神治疗——不过到现在也没开展起来，毕竟没人愿意张嘴说自己家里有人犯了神经病。

　　“这些人都他妈有病是不是？！”院长狠狠地把电话摔在办公桌上，“这自闭症能算精神病吗！啊？还满嘴满嘴的神经病，神经病那归我们精神科管吗！？”
　　“自闭症属于广泛发育障碍，神经病属于周围神经疾病，往往为周围神经器质性病变……”舒远站在桌前，眼睛也不抬得开始解释。

　　“我用你教？！”院长猛的一拍桌子。
　　“是您问我的。”舒远仍木着脸回答。
　　“……”院长的气被一句话噎在嗓子眼半天出不来，只得转换角度发泄，“舒远我问你！上次出外诊你出了一个星期，人呢？”
　　“谁？”
　　“患者！”
　　“在家。”
　　“在家？”院长向椅背一靠，十指交叉，“我让你出外诊就是为了让患者在家里呆着？我问你，患者有精神问题么？”
　　“有。”舒远语气平静的叙述，“患者呈现精神分裂的认知障碍与妄想症状……”

　　“停！我再问你，患者家属找过来的时候是不是打算让患者住院？”院长一摆手。
　　“是。”舒远回答。
　　“那怎么你出完诊，人家就说不住院了？！”院长目光灼灼地盯着舒远。
　　“因为我建议不用住院，患者监护人也同意了。”舒远回道。

　　“……”院长本以为舒远会找个借口，然后自己好狠狠地戳穿，谁知道他就这么老老实实地招了，一时像咬在了棉花上，反而不知如何发力，“那……那你知道你这个行为给医院造成了创收损失吗！”
　　“不知道。”舒远回答。
　　“……”院长突然意识到和这个怪胎谈话全无意义，要不是看在他确实有几分能力，早让他卷铺盖滚蛋了，“算了，我就不追究你这个问题了，反正你给我记着，有病就得治，能住院就住院，明白了吗？下不为例！”

　　“不明白。”舒远皱了皱眉，一本正经的问，“那今天的王姓患者，重度双向情感障碍，理应住院，为什么您要我让他回家休养呢？”
　　“他有钱住院吗！”院长终于忍不住咆哮了起来，“这儿是慈善机构吗！股东投钱进来是发爱心的吗！”
　　“那为什么要做免费外诊活动？”舒远不为所动。

　　“你是不是有病？”院长指着舒远的鼻子，“那下午电视台的人要过来，没人愿跟着，你这么有爱心，是不是愿意去？”
　　“好。”舒远回答。
　　院长：“……”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去工作了。”舒远见院长尴尬的沉默着，有些不解，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疗养院的正楼有6层，一层是儿童病区，二三层为成人病区，四楼为治疗区，五楼办公区，这几层的都是些没太强攻击性的病人，所以只要别私自跑到外面，都不会有什么自由的限制。至于六楼便被戏称为疯子层，都是些重症精神病患者，大多时间都被绑在床上，除了些特定的护士和护工，没什么人见过。
　　舒远刚走出办公室，守在一旁的一个小姑娘便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小姑娘姓李，平时大家都叫她李子，重度双向情感障碍，也就是躁郁症。一年前刚带过来的时候表现为躁狂症状，她的爸爸妈妈一起来的，牵着两双手叽叽喳喳个没完。当时诊断是中度躁郁，建议住院半个月，药物治疗，不过父母对李子太宝贝了，总觉得是医院坑钱，还是带回了家。

　　后面再来的时候，就只有男人一个人带过来了，说母亲那边承认了，李子的外婆有过精神病史，最后跳了河。这事儿一直被当作家族丑事，没往外说过，让男人知道了后，当晚就吵了一架，分开了住。
　　李子父亲气归气，对女儿仍是宝贝的不行，觉得什么躁狂症也没多大事儿，也就精力旺盛了点，话多了点，没往心里去。直到某天李子他妈来看望女儿，又吵了一架，走了后，一晚上李子都沉沉闷闷的，第二天早晨叫她起床，才看到镜子玻璃碎了一地，李子手臂上一条大大的口子流着鲜红的血。

　　在医院呆了半个月后，男人带着李子回了这儿，诊断为重度躁郁，并且预后不良，办理了住院。而舒远就是李子的主治大夫。
　　治疗了大半年后，李子病情基本稳定了下来，每天早晨都堵着舒远，睁着大眼睛问：
　　“叔叔，我觉得我现在可以回家了。我觉得我的病都好了。”
　　“叔叔，我一定乖乖吃药，让我回家好不好。”

　　舒远期间给李子父母打过电话，已经离婚了，李子判给父亲。或许是因为高期望转成了高失望，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疲惫而无奈：“钱都给她妈了，我工作太忙，李子她……回来后我该怎么照顾她……”

　　舒远看着眼前穿着粉色病服的李子，蹲下身来，笑着问：“李子今天乖乖吃药了吗？”
　　“嗯！没让林姐姐喂，李子自己吃的！”李子挺了挺小胸脯，张开嘴让舒远检查。
　　“那作为奖励，叔叔等会儿再给你带故事书好不好？”舒远摸了摸李子的脑袋。
　　“嗯……”李子长长的睫毛慢慢垂了下去，“叔叔……为什么爸爸妈妈以前天天来看我，现在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来过了啊……”

　　舒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等我病好了，爸爸妈妈就回来接我回家了吧？”李子伸出小手，胳膊上一条狰狞的疤痕触目惊心，“叔叔，可以抱我回房间吗？”
　　“让……林姐姐来抱你回去可以吗？”舒远犹豫了片刻，小心地问。
　　医院禁止医生与异性病人的身体接触。

　　李子眼睛睁得大大地瞪了会儿舒远，小手猛地向舒远脸上甩过去，砸飞了舒远的眼镜，然后转身便跑开了。
　　舒远在原地默默地蹲了会儿，捡起眼镜重新戴上，慢慢站起身，低着头向楼道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