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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门外有人在讲电话,说话声音越来越近。

      “……她回来了啊,我刚刚看见她上楼了。”

      “怎么你又丢下她?刘宇岩,我都跟你讲了多少次了,贝贝是女孩子,你要让她、照顾她,你倒好,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说话的人是芬姨。而她的电话对面,曾贝知道,除了令人讨厌的刘宇岩,不会是别人。

      芬姨说着话,将曾贝的房门打开了一道小缝,看见床上薄被拱起一道,才算真正放下心,呼了口气,压低声音对电话那头说:“——人睡了。”

      关门时,还听见她在问:“……你没欺负她吧?”

      对面刘宇岩蹲在鹅銮鼻公园的栈桥后,听见这话,暴跳如雷,忽地站起来,大声回:“没有!”

      说完,将电话挂了,结束这一次并不愉快的通话。

      他将手机塞进裤兜里,对身边谢平宁无奈地摊了摊手,说:“你看吧,不是我说,我妈重女轻男的思想真的有点重。”

      谢平宁淡笑,拍了拍他的头,说:“行了,别贫了,我们也回吧。”

      “回吧,回吧。”刘宇岩长叹一声,张开双手,伸了个极长的懒腰,“这一下午又是搬书,又是找人的,真要把我给累死。”

      驱车回野原,又是傍晚才到。

      西斜的日光终于有机会触碰二楼房间的纱帘,将奶白蕾丝缀饰的薄薄一层,描摹上精致的金边。有几缕没能被遮挡住,倾泻进来,落在她雪白的双腿上,印出几道窗栏的阴影。

      原本该是一回宁静平和黄昏,偏生有人不让她好过,抵着她房间的门板,在外高声嚷着:

      “喂,曾贝,你如果不想搬了要走,好歹也跟我们说一声吧?你知不知道,我们在市里找了你多久?”

      我们?

      这么快就建立阵营。

      她背对着门侧躺,不由地翻了个白眼,对他的用词嗤之以鼻——搞得好像谁稀罕跟他们一块似的。

      刘宇岩不依不饶,还在喊:“你这回真的有点过分了啊,你怎么这么自私啊,别人的感受你一点都不懂得顾及的吗……”

      曾贝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从床上抓了个枕头,往门的方向扔去,吼了声:“你滚啊!”

      隐约刘宇岩还说了句什么,但都被她堵在了蒙头的枕头外,听不见。

      额头抵着冰凉的篾席,还有十六度空调加持,在七月的垦丁,她第一回感受到冷。

      别扭的身体姿势,大约很容易在眼里积累泪水,她憋了好久的一场低泣,终于得以释放出来。滴滴眼泪落在姜黄的席面,让人想起对竹饮泣的娥皇女英。

      多好的两姐妹,却双双嫁给一个人。

      舜也是,怎么能取两个老婆呢?娥皇和女英多可怜啊[1]。

      ——跟她妈妈一样可怜。

      她忽地想起高一那年,演出她走错舞台,站在话剧表演台下愣愣听的一场《麦克白》。

      艺术里不分国界古今,情感总是大同小异。

      她有回在《夜奔》里听自己扮林冲的同学哭悲之更悲,字字句句唱的是:天涯孤客真难渡[2]。

      而麦克白在舞台上说:

      熄灭吧,熄灭吧,瞬间的灯火。
      人生不过是行走的影子。[3]

      初听时,还不明白,大抵因为心性年轻懵懂。

      直到高三那年,她无意间在爸妈卧室的床头柜里,翻出两本离婚证。她才明白,从前有盏只为自己而燃的明灯,已悄然灭了。

      到傍晚饭点,暑气更是盛得灼人。将水泼在院子里无草铺设的水泥地面,都要升起一阵白色蒸汽,如同桑拿,还带夏日独特气味。

      天气太热,大家都不愿意吃热食。

      芬姨煮了意大利面,又隔着薄碟,用冷水滤过,拌一勺青酱,用浅盘盛着,便是晚餐。

      爷爷往二楼去过好几次,没能把曾贝这尊大佛请下来,于是又换上二号选手——奶奶登场,但依旧是无功而返。

      奶奶下楼,扶着楼梯,指了指楼上,奇怪地问餐厅里坐着的几人:“怎么了,她这又是?”

      不知什么原因,除谢平宁外,在场三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坐在餐桌前,津津有味吃着意面的刘宇岩。

      他被这三人盯得心里发毛,抬头,一脸无辜,“看我干嘛?不是我!”

      没人相信,仍盯着他。

      他举起叉子大喊冤枉,拉来谢平宁作证,“真不是我!不信你们问平叔。”

      谢平宁没说话,受着三位长辈递来的目光,一副“我也不知道、不要问我”的表情。

      捉拿真凶无果,芬姨拿分意面的筷子指了指刘宇岩,让他上楼,去劝曾贝下来吃饭。

      刘宇岩咬着叉子,刚想拒绝,被自己老妈送过来一记眼刀,顿时吓得无话可说,只能老老实实趿拉着拖鞋,往楼上去。

      哐哐拍两下门,他额头抵着门板,喊:“曾贝壳,喂,叫你下去吃饭!喂,你听见没有啊?”

      里面传出来凶神恶煞一句女声:“滚呐!”

      “行——”他举手做投降状,“不吃算了,反正今晚吃青酱意面,你不来正好,我吃一份刚好还不够呢。”

      说完,脚步咚咚下楼去了。

      没开灯,天色彻底暗下来之后,她真有种恍惚到了深夜的感觉。

      赤道附近,白昼黑夜长短差不太多,更何况此时已是七月,直射点在南移。

      可她还是觉得这个夜晚好漫长,中间醒来又睡去好几次。等真正熬不住,被饿醒了,再睡不着时,她看手机,已经是半夜了。

      老房子里静悄悄的,无声告知她,所有人都睡下了。

      她没穿鞋子,光脚摸墙下楼。

      打开厨房一盏小灯,四处翻找,发现果真一根意面都没给她剩,只有被人挖得干干净净的青酱罐子,还孤零零立在冰箱角落。

      她不由地咒骂起某个讨厌鬼:“该死的油与盐,晚上吃这么多,祝你便秘三天!”

      没找到意面,但发生在她身上的这场大型饥荒,还是没得到妥善解决。于是她又拉开冰箱的另外一扇柜门,左右翻了翻,从里面找出一桶还未开封的哈根达斯。

      找来一只巨无霸勺子,她将厨房的灯关了,独点了桌灯,拉开椅子,坐在餐桌前,铲一勺芒果味道的冰激凌,送入口中。

      一边吃,一边还要愤愤抱怨:“哪个土鳖选的芒果味,不知道桑果雪芭才是最好吃的吗?!”

      她知道这土鳖是谁,因为这桶哈根达斯还是她跟刘土鳖一起去买的,每人一桶。

      她的桑果雪芭当天就吃完,现下这桶是刘宇岩的。因为小气鬼·刘舍不得,一直放在冰箱里,堆积冰霜。

      忽地想到嘴里正在融化的美味是他的,她心里霎时泄愤不少。

      想着这下终于报了一半仇,她舔了口勺子边缘,脖子下意识后仰,无意瞥见,楼梯口走出来一道“白色的光”。

      她吓一跳,还好辨出来者身形,才让她没喊出声来,打扰他人休息——来者是开了手机照明模式,正一步一步下楼来的谢平宁。

      她坐在亮处,谢平宁自然先看见她。而且根据看到她时,他已经走完下层楼梯一半的状态,可以判定,他发现她很久了。

      她低下头,望着黄色的雪糕,不说话。

      还是谢平宁先开口,跟她打了声招呼,“这么晚还没睡?”

      他不提下午她的不辞而别,也不损她晚饭不吃,大半夜起来吃冰激凌的别扭行为,而是走到靠近餐厅的位置,等到有光落在他身上,他才停住。

      “你不也还没睡?”曾贝语气平平地接了一句,但依然不敢看他。

      直到他说:“我下楼找打火机。”

      她才抬头,发现他仍穿着昨天晚上,她去问他是否要食宵夜的那身衣服,白T灰裤,但穿上了凉拖。

      细看还注意到,他指间夹了一根细长的香烟。

      噢,原来是想抽烟。

      她恍然,本不想再搭理他了,要继续吃自己迟到的晚餐,谁知他还没走,问她:“别墅是装了信号屏蔽器吗?”

      曾贝被他这问题,问得扑哧一笑。但她很快收住,又换回一副冷淡表情,回答说:“犄角旮旯地方,连2g都没有,还想有信号屏蔽器,是不是想太多啦?”

      末尾那句她说得小声,毕竟对于谢平宁,她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WiFi也没有?”

      “没,有。”她对谢平宁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很是无语,失去耐心地一个字一个字回答完后,便不再看他。

      “哦。”他在那边淡淡应了声,走出桌灯笼罩出的一片微弱光明。

      他才到这儿没几天,房间布置都不太熟悉,更不用说清楚各个电灯的开关位置。

      因此他并不想浪费精力去找开关,而是再度开了手机照明,要往客厅去。

      他才迈开腿,客厅的主灯就被人打开了,忽地有光投下,照亮茶几上放着的,一只黑色金属打火机。

      他有些愣,回头看时,发现餐厅原本坐着的女孩却已经不见,只剩下桌上一桶哈根达斯,和安然摆放在餐布上的银色勺子。

      只是替他开了盏灯,就走了。

      连晚安都没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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