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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鸟不拉屎的荒岛,电路还有问题,一月停上四五次,电工先生不用担心无事失业。

      因此即便是晚饭时分,也要电话劳请电工先生过来。而他们的晚餐,因停电无法开火,只能拿冰箱里几片干枯枯的吐司片搭配蓝莓酱,以及应季的水果拼成盘凑合。

      阿姨将烛台摆了两座,高低不一点燃六根蜡烛,黄蒙蒙地照着桌上几人的脸,像一顿多人烛光晚餐。

      爷爷艺术家出身,最爱气氛之下玩浪漫,不知从哪处黑暗角落里,摸出五六只高脚杯和一瓶葡萄酒。

      他说:“氛围正好,不如我们来喝点小酒。”

      奶奶从他手里替他分走几只杯子,一边用眼光斥他,“我看你就是肚子里的酒虫子闹腾了,想喝酒过瘾——嘴上倒说得好听。”

      “哪里是,”爷爷脸上是被戳穿心思的笑,但还是要为自己辩解,“小谢来了,哪里有不喝点儿的道理——是不是,小谢?”

      谢平宁被点到名,也笑着点头附和。

      曾贝是不甘于出场平凡的人,因此下楼时,屐鞋一定重重拍打实木楼梯,以此引起楼下众人关注。

      此法奏效,她下到一半楼梯时,手才扶上面方,客厅里数道目光就都一齐看了过来。

      奶奶先出声,赞叹:“好看,好看得很,快下楼来,让我仔细瞧瞧。”

      爷爷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也颇为赞赏地点点头。

      连刘宇岩也是,瞠目结舌,看她半天,才说:“这还是你吗,曾贝壳?我没看错吧。”

      在他面前,再优雅也维持不了多久。曾贝气得出声,张牙舞爪,立即原形毕露,瞪他一眼,警告道:“不准叫我曾贝壳!”

      说完,又换上缓缓步履,靠近客厅。

      她打量四周的眼光小心翼翼,只为努力看清,昏黄烛光下,谢平宁的表情。然而光线过于暗,连他的视线是否落过来,都难辨得。

      是爷爷与他酒杯相碰的一声,令他身体微前倾,才露出棱角模糊的半张脸。

      她走近到餐桌边,停下,听爷爷在说:“来电估计还得费会儿时间,不如我们一同来听点好听的。”

      刘宇岩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了,他用手指弹两下玻璃杯壁,弄出“叮咚”声,故意起哄。

      阿姨在暗处训斥他:“安静点。”客厅里这才真正静下来。

      曾贝将干了一半的长发拢了放在一边,举一只蜡烛起身,步履轻轻走至无人的桌尾。

      “爷爷想听什么?”

      她轻声询问,脸上素白,没有点妆,也不需要,只不过是一次小型表演。

      但她再猖狂不起来了。

      穿上昆衣,女帔云鬓束着,她就成了戏文里的杜丽娘,只低吟浅唱良辰美景、错付年华。身段柔软,折一枝桃花,扇面铺就,再不是那个与人叫嚣、不依不饶的魔女曾贝[注]。

      然而,回她话的人,却是一直未作声的谢平宁,他问:“《思凡》能唱吗?”

      《思凡》?

      她愣住了,没想到他会点这个。

      她五岁便开始学昆曲,无数次登台演出,换台下一片喝彩声。她太明白,这世间点戏的人有千百种。

      初次见面,刘宇岩说,唱个那个什么《牡丹亭》。

      有时是有远客到,她水袖长衫换上,爷爷点拨一曲《游园》,抑或一段《惊梦》[注],她“姹紫嫣红开遍”从入行起,唱了有数百次,谁知她心中厌倦。

      然而,他坐在她侧前的西式沙发椅上,手里一杯清茗,轻轻点了一出《思凡》[1]。

      他是?

      矜持使她此时才真正算是观察他。

      谢平宁,首府高校地质学系知名教授,科研界风头正劲的地质学家。年纪轻轻,名衔却不短,还有一点不可忽略,人人赞他,面目如珠如玉,正是一表人才。

      而她亲眼上阵甄别,势要关掉夸耀添加给他的滤镜,然而,才发现,传言是原装镜头,一分假都不掺。

      他着一件白衫,领口最上的一颗扣子因天热消极怠工,敞开着,任衣领勾勒男性特征分明的喉结。

      只手托着脸颊,靠在沙发上,喝了点酒,唇色润泽。他眼睛里盛了烛光、期待和她捉摸不透的情绪,盯着她的脸,却又不似在看她。

      他要从她身上,找到赵色空[2],想看看,她的天真是不是真,为情痴妄又是否真痴。

      她飘远的思绪被爷爷的说话声拉回,他说:“《孽海记》[3]倒不错,说起来这折子戏我有几年没听过了,小谢这折点得好。”

      谢平宁没说话,似乎是在等她。

      她将手里的蜡烛,插进在离自己最近的烛台。

      做决定时,她一向出人意料,这次也不例外。她说:“我还是唱《游园》吧。”

      不容他人再多挽留,她从桌上捡起一只筷子,视作折扇,出声,声若清莲,绽一只《皂罗袍》[4],年纪虽不大,还常被人说一句:火候不成,还要历练。但胜在声脆,气息稳,总能赢得叫好。

      一曲罢,她垂眸落目,眼睛是看往谢平宁在的方向的。

      可旁人只以为,她是在等爷爷的点评。

      爷爷一拍手,奶奶也跟着附上掌声——奶奶自幼学昆曲,知这一段将成,幕后有多少苦水可吐。

      呆头鹅刘宇岩多数时候听不懂,但美的感染力是一视同仁的,他微微震撼,许久没说话。这还是第一次正经听曾贝唱曲。

      “好!唱得不错,咱们家贝贝果然是一顶一的女旦,一出《游园》,恰似如梦畅游啊。”爷爷不住赞叹,一边又问身边的谢平宁,“小谢你看呢?”

      他点头,好像在笑,低声点评:“是好曲儿。”

      曲是好曲,人也是美人。

      曾贝唱完,才有羞意上来,后入席落座,就只管低头咬吐司了,耳边是谢平宁和爷爷时有间断的交谈。

      他们聊来时的路线。从北京飞高雄,再搭电车到垦丁市下。

      还聊钢琴。

      她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多年以前,谢平宁曾是爷爷钢琴课上的学生。恐怕他在钢琴上造诣还不浅,不然怎会得爷爷如此赏识。

      不过后来,怎么变成彻彻底底的工科生,专门与各种地质土壤过不去,就不知原因了。

      电路到晚上九点才修好,但这时爷爷奶奶已经睡下了,谢平宁也拿了两支蜡烛回了房间。

      只剩下她跟刘宇岩,一直等到九点来电,只为守一档综艺节目。

      晚上因为吃得清淡,两人才不到十点就喊饿,嚷嚷着要芬姨,煮一锅卤肉饭。

      等到煮好,端上来的卤肉饭,肉燥是不肥不腻,肥瘦刚好,再淋上黄澄澄香喷喷一层芬姨秘制的卤汁,筷子搅拌之后,香味四溢。

      曾贝用勺子舀一口放进嘴里,看对面刘宇岩吃得正香,忍不住损他:“芬姨这么厉害,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儿子呢,真是想不通哦。”

      “比不上你,大小姐。”刘宇岩嚼着饭,还要回她,“好吃懒做这项,咱俩半斤八两。”

      曾贝哼了一声,“我好歹会唱昆曲,你呢?”

      “那我还会打游戏呢。”

      “油与盐!你——”曾贝说不过他,就要动手,要拍上他胳膊的手被厨房里阿姨喊住:

      “行了啊,又吵——快上楼去问问你们平叔要不要吃。”

      刘宇岩立即拿筷子指她,先发制人,说:“你去。”

      曾贝撇脸,“我不去。”

      “那我也不去。”跟她僵持,他有无尽耐心。

      两人无言了一会儿,刘宇岩先出声:“这样吧,猜拳,谁输了谁去。”

      曾贝不肯,“喂,油盐,你讲点道理好吧,你妈叫你去诶。”

      刘宇岩哪里会听她这套,伸出一只握成拳的手,抬了抬下巴,指她,问:“来不来嘛?”

      曾贝看了他一会儿,少年意气驱使,让她最后还是伸出手,跟他一决高下。

      布——剪刀。

      曾贝——刘宇岩。

      她输了,刚要赖皮,被刘宇岩看穿,先夺了她碗里的勺子,不让她继续享受宵夜,嘴里说:“愿赌服输,去吧。”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越想她越气愤,但人却不知不觉走完了三层楼梯,到了阁楼房间门口。

      她静静站了会儿,又理了理额前的头发,这才敲门。

      敲门声响两下,门便从内打开。他刚洗完澡,换了一件白T,下面是深灰色的运动裤,光着脚,没穿鞋。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忙移开视线,沉默着,一言未发。

      还是他先问:“有事吗?”

      她才想起来说话,但太紧张,来时的目的忘了大半,直愣愣看着他,好半天才说:“无意叨扰,但我还是要申明一点,你现在住的房间,原本是我的,所以——”

      她话没说完,被他打断了,打断她的,是他说:“我们以前见过。”

      “嗯?”她怔住了,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起这个。

      他继续说:“大概七八年前,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他说着,手在自己的腰间比划了两下,“你那时大概这么高。”

      她以为他想套近乎,因此表面上还摆着冷漠表情,用满不在乎的语气回他:“哦,那又怎么样?”

      “没怎么。”他耸耸肩,也无话可回。手撑着门板,看看她,“请问还有事吗?”

      她刚想说没事了,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刘宇岩的声音,在问她怎么去这么久。

      她这才想起来正事,咳嗽了声,偏头依然不看他,说:“芬姨问你吃不吃卤肉饭。”

      她还要催促,“快点决定,卤汁要是冷掉,就不好吃了。”

      他关门的欲望强烈,摇头说:“不用了,晚上吃太多容易积食。”

      她点点头,不强求,说了句:“行。”

      错过这道美味,将成为你毕生的遗憾。她在心里为他惋惜一秒钟。

      说完,准备下楼,但脚还没转过方向,突然被他叫住:“等一下,”

      他让她停住脚步,自己却到房间里去了。出来时,手里拿两张纸巾,递过来,等她接住,一面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嗯?”

      她看着他送过来的白色纸巾,有些懵。她下视,努力想望到自己的唇,忽然,似乎是意识到什么,在他的目光里,火速下楼。

      三层下二层的楼道转换间,窗玻璃被黑夜衬出镜子的既视感。她着急停下脚步,对着玻璃自照。

      但玻璃的功能还不太齐全,镜子里的她只有黑白颜色。她的脸是白色的,黑白色遮盖住不少脸部细微缺点,五官立体,看上去完美无缺。可嘴角却有一块黄豆大小,看不清颜色的类似汤汁的凝结物。

      她反应过来,痛苦闭眼,双手将脸捂住,一副不愿见人的模样。

      真是丢死人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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