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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忘川横空,分隔两界。
以九霄云殿为界,旭凤同太微统治着栖梧宫与紫方云宫所在的一边,被称为北天界,而另一边则由水神洛霖并太巳仙人等人打理,被称为南天界。南北分隔,不可逾越,除了夜神允许的仙神,无人可渡这涛涛忘川。好在上回作战夜神似乎受创不浅,否则若是再来一回水淹天界,旭凤还真不知如何应对。
尽管如此,每当旭凤途经残破的九霄云殿,看到独自一人徘徊于忘川之上的润玉时,他的心中还是会泛起说不出的苦涩。旭凤曾天真地想过与润玉深谈一次,或许为自己的一无所知道歉,或许怒斥润玉的不忠不孝,可这愚蠢的想法在他了解一切后便消隐无踪了。在太微痛苦的呓语或是神经质的斥骂中,旭凤直面了他所不能想象的一切,也让他不敢直视经历了那一切的兄长
这若是梦该多好。旭凤时常会这么想。母神还活着,父帝也不曾重伤,伤得甚至连起卧行走都不可得。说来也是好笑,父帝伤重无法理事,北天界理应由旭凤主持,可实际上旭凤活得比以前做火神时还要艰涩。每一条政令都需太微点头才能实行,旭凤甚至连自己宫中的摆设都不能自主。
而与此相反的是,出于孝道,出于忠义,旭凤必须无条件地执行太微每一道合理或不合理的要求。太微要突破忘川手刃仇敌,便要投入数百兵卒以试忘川之力;太微要炼制神药减轻痛苦,便要治下各族供上奇珍异宝甚至内丹精血作为资材。一时间,民怨沸腾,生灵涂炭,嚎啕之声甚至连旭凤都不忍听闻,可他没有办法。
执行一切的是旭凤,遭受骂名的也是旭凤,但哪怕他如此言听计从,却还是不得不忍受太微永无止境的试探。旭凤已没有了母亲,没有新婚妻子,他不能再失去父亲了。从此,曾经骄傲恣意的火神收敛了光芒和傲气,字斟句酌、事事小心,用尽了浑身解数去安抚太微愈发古怪的脾气。某次旭凤一身疲惫地走出了九霄云殿,自留梓池中波光荡漾的水面中,他竟看出了几分昔日夜神大殿的影子。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动辄得咎,故而不得不谨小慎微、处处仔细。北天界流传着旭凤骄矜自大、不孝亲父的声名,而旭凤甚至连反驳都不能。天帝权柄掌握在太微手中,留言来自何方自然也无需多言。旭凤垂着头疲倦地靠在自己床边,恨不得自己当日便已死在了润玉手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在这逼仄压抑的北天界,偶尔到来的锦觅便是旭凤唯一的光。这偌大天界,只有她一人真心实意地对待旭凤,只有她一人不顾万千险阻也要与旭凤偷得一晌之欢。
为了与旭凤相会,锦觅骗来了风神的通行令,也正是这道蕴有润玉气息的令牌使得锦觅得以渡过天堑般的忘川。初时,她还会畏惧被润玉阻拦,可最终爱情压倒了一切,而随后几次顺利渡河也让锦觅渐渐放心。和锦觅的天真不同,旭凤从中窥出了润玉的虚弱。想来那日一番大战到底还是给润玉造成了不轻的伤势,使得他对忘川的控制也有所减弱。
但旭凤不在乎这个。
润玉纵是虚弱也不是现在伤重未愈的他所能力敌,而旭凤根本不想与那复仇而来的厉鬼正面对抗。旭凤所求本就不是权势,他要的本就只有一个锦觅。也正因此,出于某种补偿心理,旭凤没有去管那些借着夜色偷偷渡江而逃的族群。那些怀着恐惧与坚定冲着忘川走去的人们也不会知晓,距离他们不过百米之处,北天界之主正与南天界代理者之女忘情相拥。
尽管如此,这样的幽会也总有暴露的一天。
旭凤镇定地将锦觅挡在身后,看向了强压着怒气的风神。与乘坐小舟而来的锦觅不同,风神到来的方式与那些潜逃的族人类似:并非乘舟渡河,而是忘川之水刀切般分为两段。河水退去,露出满是腐蚀痕迹的地面,风神腰佩令牌沿着干涸的通道急步冲来,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失望与愤怒。
“火神旭凤,放开锦觅!你与她早已是水火不容,又何必苦苦纠缠。”风神冷冷地道,怒火让她秀美的面容冷如冰霜,吓得锦觅浑身一颤,更往旭凤身后缩了缩。
“风神说笑了,锦觅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自然是要和我在一起的。”锦觅的依靠让旭凤心神大悦,他不由勾起嘴角,愈发握紧了与锦觅交握的双手,“我们新婚燕尔,自是如胶似漆,不可分离。”
“前些日子我们早已洞房花烛,尝尽鱼水之欢,”为了让自己的要求更有说服力,旭凤似笑非笑地加上了一句,“而此时此刻,锦觅已怀了我的血脉。”
“你说什么?!”风神既惊且怒。
锦觅愕然望向了旭凤,风神却已被这个消息气得满面通红。临秀挥掌向旭凤打去,趁着旭凤错身躲避的时机便要去拉锦觅,不料锦觅却连连摇头,她颤抖着声音不住恳求:“不,我不走!对不起,临秀姨,可、可我不能走!旭凤他需要我,我不能离开他!”
“他需要你?他能保护得了你吗!”临秀失声质问。白日她才刚刚得知润玉为了复仇付出了什么,极度的羞愧让她匆匆寻找锦觅,而如今锦觅所在之处、所行之事更是让她羞愤欲绝。忘川就在身畔,眼前的一切可能都在润玉视线之下。思及至此,临秀眼眶发红,她死死攥住了惊恐之中泪盈于目的锦觅,压着声音一字一字低喝出声:“你今日必须和我回去!”
旭凤见此不由冷下脸色,他攥住了锦觅另一只手并不松开:“我的人我自然护得住,就不劳风神费心了。锦觅如今也不是十岁幼童,她已为人妇,去哪里该由她自己决定。”
“我……”
锦觅惶然,临秀却不管这许多,她气极反笑,风暴蕴藏在她向来温婉的声线中:“怎么,昔日太微囚禁花神,害死梓芬,如今太微的儿子也想学他那一套吗?当日没能救得了梓芬,如今若我连她的女儿都救不了,万年以后,我又有何面目与她相见!”
说罢,也不管锦觅反应如何,临秀运起灵力攻向了旭凤,可她力微势弱,又怎能敌得过骁勇善战的火神?几招过后,旭凤若有所觉,他本打算见好就收,可另一个突然到来的人却比他更早的做出了决断。在锦觅“别打了”的哭喊声中,忘川波涛涌动,一道水幕将风、火二人相击的法力消弭殆尽。在旭凤警惕的目光中,身披斗篷的身影缓缓步出了忘川。
润玉来了。
此时的润玉与之前所见并无不同,苍白的面色、褴褛的衣衫、顺着指尖赤足不断滑落的鲜血。他黑沉冷漠的双眼轻轻扫过了旭凤,旭凤便在这一眼中丧失了行动的能力。苦涩与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羞惭击中了旭凤,旭凤张了张口,干涩的喉咙却赧于发出一点声响。好在润玉似乎也毫无与他对话的意思,在他身后,河水两分,风神拽着锦觅离开了,润玉便也随之重入忘川,消失在了滚滚波涛之中。
临走前,旭凤终于大喊出声:“我母神……我母神她到底是不是父帝……?”
润玉离去的身影似是顿了顿了,而后旭凤看到了他微微颔首的动作。旭凤的心一下冰冷彻骨,他忽地想起刚从人间历劫回来时母神细细的嘱托,她说:“旭儿,你父帝刻薄寡恩、喜怒无常,你千万莫要触怒了他。别惹他,也别信他,记住了吗?”
九霄云殿之战后逐渐化为灰烬的寰谛凤翎似有出现在了旭凤眼前,旭凤咬牙忍住了内心深处不层间断的悲鸣。被父帝当成盾牌使用的母神已经身死,而被父帝当成刀剑使用的他又会怎样呢?
忘川无言,在军营训练兵卒的燎原君此时方匆匆赶至,却只看到了独自立于江边的旭凤。轻且低的声音被风吹散,燎原君听到了旭凤的喃喃自语。旭凤自问:“我真的错了吗?”
与此同时,低声啜泣着跟在风神身后的锦觅也在风神的要求下与润玉道歉。她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说出的话也轻柔悦耳、使人心碎:“润玉仙,是我不好……可我、可我已经是凤凰的妻子了,对不起,我……”
“锦觅!”临秀气极,润玉却毫无反应。
润玉也确实不会再有什么反应了。自他身死之日起,他便永远停留在了最惨痛的记忆里。痛苦、悲哀、绝望、不甘,这些使人发疯的情感是加深执念的良药,也是润玉得以存在至今的根源。从自沉忘川的那一刻起,润玉的时间便不再前行,他再不能感受到幸福或是喜悦,他的一切都只为了求取那个迟来的公道。存留于这具名为“润玉”的魂魄里的大概只剩下了绝对的冷静,此时的润玉并不生气。
“无妨。”夜神空洞的眼瞳中无悲无喜,他的声音粗粝嘶哑,让人不忍耳闻,“在我身死之前婚约便已解除,纵是未曾解除,我一介亡魂亦不可与生人结亲。锦觅仙子所言并无错处,上神不必苛责。”
像是要让备受摧残的喉咙歇一歇,夜神停顿了片刻。随后,无波无澜的声音继续了下去。夜神道:“若锦觅仙子当真恋慕火神,待天界统一后再行婚礼也未尝不可。到时山长水阔,又有风、水二位上神看护,二位自可觅得一世逍遥。”
锦觅一怔,风神亦是看着夜神瘦削挺拔的身姿暗自叹息。夜神当先走在前方为他们引路,临秀拽着锦觅一路跟随。鲜血浸透了夜神破旧的斗篷,又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痕,临秀看着这一道“血路”,几乎不忍去想这位曾经清贵无双的大殿到底遭遇了什么。愧疚淹没了她的心田,让她再一次怨恨起了己身的无能与太微的残暴。
锦觅走在临秀身边,自然也看到了那一路血痕。当润玉不再对她的幸福有威胁后,她终于后知后觉般意识到了不对。可锦觅已回不了头了,陨丹破碎后倾覆而出的爱意几乎改写了她的人格。此时此刻,无论此时的润玉仙是何种情状都无法再动摇锦觅的心神,从她如愿嫁给旭凤时起,她的身心便全都属于了那个英勇无畏的战神。
润玉对身后二人的想法毫不在意。曾经与锦觅的回忆是他无法放手的珍宝,但如今身为厉鬼的他却再也无法从中感受到一丝快乐。锦觅如今只是水神之女,是他母亲救命恩人之女,除此之外与他人也并无不同。临近对岸,润玉停住了脚步,他冲着拱手道别的风神和锦觅点了点头,哑声道:“还请风神转达水神,之前廷议提到的帮手这几日便会来到,有劳上神替我接待。”
临秀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用力点了点头。锦觅似懂非懂地跟着行了一礼,接着两人便相携离开。寂静的河边终于又剩下润玉一人,润玉望了望高悬夜空的明月,转身投入了忘川之中。
润玉一路下潜,在忘川河底,他看到了此行的目的。
那是一条硕大无比又森冷沉静的龙骨,骨上遍布着血腥诡异的符文。那正是润玉生前日日在身上描画的咒文,而那具蜿蜒沉睡着的龙骨亦是润玉自己的尸骨。那些符文发着诡异的红光,仿佛如有生命般一闪一闪,它们植根于这具万年应龙的尸身之上,极慢又极快地孕育着全新的界域——鬼界。
忘川之水轻轻鼓荡,润玉的魂魄慢慢落在了龙首之上。借着鬼界孕育时时空交错混杂的机会,夜神将精神力慢慢透入了相邻的世界。与此同时,另一个时空中已成天帝的润玉缓缓闭上了眼,他以手支额,陷入了短暂的小憩。
6.
这方世界的天帝刚刚登位不久,正是百废待兴之际。处理太微留下的烂摊子已让他心力交瘁,偏偏还有个一心只痴念着“凤凰”的水神锦觅。若只是个普通臣子便也罢了,这个姑娘偏偏是他等了四千年的未婚妻,亦是他求而不得的爱恋。天帝对她束手无策,面对那张带着泪痕与绝望的面容,他只能一次次选择等待、选择纵容、选择去盼那几乎不可能的回头。
天帝是如此清醒,亦是如此疯狂,他几乎看得见自己正随着锦觅的举动一步步滑落深渊,可他毫无办法。唯一残留的理智督促他去做一个合格的天帝,这样哪怕有朝一日他彻底疯狂,总也不至于死得毫无意义。匡扶六界,重立天界秩序,天帝一步步按着既定的计划前行着,他身心俱疲,以至于毫无仪态地靠着桌边便休息起来。
短暂的休憩中,天帝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梦,与众不同到天帝在入梦的瞬间便知自己身在梦中。好歹做了几千年的夜神又养了几千年的魇兽,天帝对梦境也了解颇深。故而他毫不畏惧,只化出了赤霄剑置于身侧,随后便向着梦境深处走去。
数十步后,豁然开朗。天帝看到了织就此梦的织梦人。
那人遍体鳞伤,半面骷髅。满布创痕的身躯被长及脚踝的斗篷遮掩,为这人留下了最后一点生前的体面,而他完好的那半张脸亦令天帝极微眼熟,那正是他日日都可在镜中见到的容颜。若是视线下移,便可看到那双伤痕累累的赤足上系着粗长的锁链,锁链延伸到织梦人身后的忘川河中,河中隐见刻画着符文的森森龙骨。
天帝并不恐慌,他静默地凝视着这个幽魂般的自己,忽然举步绕过了他。天帝站在忘川河边垂眸下望,便见数万生灵化为光点在河中飘荡。那些光点里有着一身红衣的簌离,有着润玉叫不上名字的洞庭水族,亦有着成千上万满含怨气的亡灵,他们俱都神色安详,沉在忘川竟像是沉在母亲的怀抱。
天帝忽然明白了很多。身后锁链声响,天帝转过了身。披着血衣的织梦人走到了天帝身边,他向天帝伸出了一只几乎称得上支离破碎的手。这只手毫无美感也绝不动人,皮肉翻卷中露着森白的骨茬,烧焦与雷电的痕迹亦存留其上。
而天帝毫不犹豫地握住了这只手。
霎那间,无数信息与记忆从肌肤接触之处涌流而来。前尘往事尽入脑海,天帝明白了织梦人的过往与未来。
闭目复又睁开,仔细思考后,天帝轻轻点了点头。
这样的回答让织梦人苍白的面上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而后梦境四分五裂,天帝亦从梦中醒来。
既答应了别人,天帝便也不再拖沓,他迅速唤人交代了些必要事项,随后便离开了处理政务的七政殿。离开前,天帝去了水神锦觅的房门外。房门内,锦觅仍在小声啜泣,天帝在门口静静站了一会,终是转身离开。
在天帝的寝殿中,另一个世界的润玉为天帝打开了空间之门。玄妙的波动瞬间传到了天帝神识之中,天帝毫不犹豫,取印章便向空中一印。在两位掌控者的密切合作下,连接世界的通道就此打开。待空间逐渐稳定,天帝一撩袍角,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7.
穿越世界后,天帝的落脚点便在忘川之上。因同为“润玉”之故,忘川承认了天帝的控制权。于是天帝踏波而行,缓缓走到了立于岸边躬身下拜的水神与太巳真人身前。
“起来吧。”天帝淡淡地道,“本座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天帝并未刻意表明自己的身份,但心中有愧又忙着管教女儿的水神自然不会与他争权,太巳仙人亦恭敬至极,只是时不时旁敲侧击忘川之上的夜神是否还有恢复之法。天帝并不在意这些,他不过是应夜神所请前来相助,本就不能久留,亦不曾觊觎过此界权力。因此,太巳有所问,天帝便有所答,并不隐瞒或矫饰。
“他无法复生。”当是时,天帝刚刚结束一场廷议,他把玩着手中的粗陶茶杯,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生死不可违逆,你应当清楚。更何况,他为了确保复仇成功,于己身尸骨上刻画符文,将自身作为了孕育鬼界的基底。所谓此消彼长,何日鬼界生成,何日便是他魂飞魄散之时。”
“为何?自然是为了复仇。”
“若夜神在投川之时没能撑过万千魂魄洗礼,或是九霄云殿上未能成功对敌,那么从他骨殖之上孕育而生的鬼界便会感他恩情、承他仇恨、为他复仇。生生世世,只要鬼界存在一天,太微便永无宁日。而你们这些追随他的人,也会因为鬼界的庇护有栖息之地,不至于流离失所,为人所杀。”
“若是九霄云殿上侥幸存活,那么孕育进程中的鬼界便是夜神最好的护身符。谁也不敢确定夜神魂魄消散是否会影响鬼界孕育,谁也不敢破坏这天地间最大的功德。否则天道反噬,其结果无人敢于承受。而有了夜神控制忘川相隔两界,你们亦可从容发展,安排后路,甚至谋求一统。”
“而界域诞生之时,亦是时空最为混乱交错之时。在夜神因荼姚身死而执念渐消时,他无法保证自己可以一直清醒。此时,鬼界的存在便为他寻求帮手提供了最好的条件,使他能够寻得可信之人,为他打理一切、为他守护想要守护却无法亲自守护的人——我便因此而来。”
“现在明白了吗?”
太巳仙人怅然若失之色令天帝印象深刻,也让他来到此界后便一直紧绷地心神稍稍放松。但无论天帝观感如何,索□□总是要做的,好在夜神的声望比天帝想象中要高上不少,许多人往往因为天帝的面容便无条件选择了信任。如此上下一心,不过数月,天帝便将南天界格局理清,查漏补缺、重定秩序。
当一切井然有序的迈入了正规,天帝也终于有暇放松一下。南天界格局一新,人人都忙忙碌碌做着自己的事。希望之光使他们容光焕发,天帝路过的瞬间便有无数人兴高采烈又尊重敬畏地向他行礼。天帝颔首为礼,一路慢慢行至了忘川河边。在他目之所及之处,天帝看到了在河畔徘徊着的夜神。
厉鬼本就是执念所铸,执念消散时亦是厉鬼消失之时。如今荼姚已死,太微亦是奄奄一息,支撑着夜神的执念自然消失了不少。无有那切金断玉般的意志存在,这从幽冥归来的复仇之魂似也与其他软弱无助的魂灵没什么不同。他神思混沌,嘴里时断时续喃喃着听不清的话,根本未曾发觉天帝的存在。可天帝却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孤独的灵魂、这个破碎的厉鬼、这自幽冥深处归来的复仇之魂远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天帝跟在夜神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满身鲜血的夜神往前走。夜神走了一路,血也流了一路,他湿漉的鬓发被江风吹得凌乱不堪,斗篷下浸满血水的破碎衣衫亦露出几片衣角,更显得狼狈至极。天帝无言地跟着他,听他小声唤着娘亲,终于好像忍无可忍一般拽住了踉跄而行的夜神。
天帝强按着夜神在一块断柱边坐下,强硬地压制了他微弱的反抗。夜神鬓发散乱,天帝便从怀中取出玉梳为他梳发;夜神衣衫破碎,天帝便从芥子须弥中取出外衣附上鬼气,再为夜神穿戴整齐。里衣、中衣、外衣,梳发、束冠、带钗,天帝玉做得一丝不苟。他选了一支龙首白玉簪为夜神簪在发间,为这翩翩公子增添一抹润泽。
一开始的夜神神思昏蒙,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因而止不住的挣扎。渐渐的,夜神的挣扎止息了,他温顺地任由天帝为他着衣束发,像一个无有知觉亦无思想的木偶。待天帝为夜神抚平衣襟时抬起头时,他正对上了夜神那双纯黑冰冷的双眼。夜神也从天帝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青衣宛然,整洁清俊,除了过分苍白的面色,此时的夜神像极了那个曾在凡间与兄弟爱人把酒共饮的谦谦君子。
然逝者不可追,往事已矣。当年的夜神大殿,如今早已是个死人了。
死于忘川的夜神与忘川同在,而再怎样坚韧的衣料也敌不过忘川水销肌蚀骨的能力。不过片刻,青衣化为飞灰,玉簪破碎断裂,鲜血从破败的斗篷中重新溢出,碰触夜神的天帝的双手亦是伤痕处处。
夜神静静看着天帝将染血的双手拢在袖中,慢慢垂下了眸子。他忽而道:“我以为你会用葡萄藤簪。”
“那与你并不相配。”天帝答道。
夜神轻声“唔”了一声,半晌才继续了他们的对话。粗粝流血的声音从夜神口中一句句吐出,天帝听到了夜神低哑的告诫:“……以后莫要如此浪费法力了。”
“你是异界来客,我亦并非天帝,你若长期使用灵力,只会被此界同化。”
“莫要再任性。”
夜神这样说着,后退几步,倒入了忘川之中。待天帝再上前去看时,一切已经无影无踪,唯有忘川浑浊的水液伴着无数魂灵的哀鸣轻轻作响。天帝极目下望,却只能见到忘川盈盈的绿波。沉浮在忘川中的魂灵遮蔽了他的视线,可天帝知道,在这忘川之下沉着一具满布符文的森森白骨,孤独而坚硬,美得惊心动魄。
8.
天帝离去的时日很快到来,待天帝将一切安顿完毕,时空的大门自然为他打开。时空之门仍然开在忘川之上,这一次夜神却未出现。天帝并不意外,他冷笑一声,甩袖进入了门扉。便在他离开的最后一刻,天帝听到了夜神粗硬破碎的声音。
夜神说:“谢谢。”
天帝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此时正是月上中天,天帝唤人询问,便知自他离去时起只过了三日。天帝默然无语,他挥退侍从,在月下踽踽独行。留梓池清澈的水液清晰地映出了天帝的身影,天帝停下脚步,望向了水面的倒影。水中倒映着的影子有着干净整洁的衣冠,有着一丝不苟的发,他长身玉立,素白的面料在风中沙沙作响。
天帝慢慢收回了视线。借着皎洁澄澈的月色,他注目凝视着自己修长完好的双手,忽而紧紧握住了拳。而就在此时,一抹蓝衣冲进了天帝的感应。上元仙子快步而来,有些紧张地向天帝汇报:“陛下,水神仙上回来了。她……很不好。”
天帝缓缓松开了握得发白的双手。他一路行至锦觅房前,果不其然看到了蜷缩哭泣着的水神锦觅。天帝点了点头,令邝露退下,而天帝本人则站在锦觅窗前,透过窗户默默看着那个哀哭流泪的女子。奇异的,这一次,他并未像以前无数次那般怜惜心痛,反倒是一种奇异的愤懑溢满了他的心田。
这种愤懑在他幼小时常常出现,后来又被永无止境的自我劝说逐渐压下。待娘亲身死后,它才又突然兴起,直到太微身死时才逐渐消退。而今,它又来了,无比清晰亦无比有力地撞击着天帝的心底。
天帝听到心底深处的自己大声质问:为何有些人天生就能得到一切,而其他人却注定生于漫漫长夜?为何善的得不到善果,恶的偏偏耀武扬威?是否世间一切公义都要以卵击石、拼死一搏才能得到,是否非得魂飞魄散才能求一个沉冤得雪、复得解脱?
这是不该有答案的问题,可天帝偏偏在心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不是!这世间不该如此。
热血不应消退,傲骨不该折断,公正不是粉身碎骨才能得到的东西,含泪反抗的弱者绝不是天生便有原罪。若这世道如此,便是世道错了,或许有人命该如此,可天帝绝不认命。
开花便该结果,善意便以善意还。而挣扎在深渊之人的手,当被握住。
9.
自天帝离开后,夜神的世界又过了三年。
澄澈的月光洒在忘川粼粼的水面上,反射出万点波光,而独坐江上的夜神却没有赏景的心思,月色下,他的身形愈发模糊。便在此时,忘川上空忽然出现了碎裂般的声响,一只纤瘦有力的手硬是将时空击碎,带着它的主人一点点进入了这个曾经来过的世界。
夜神看着那只手轻轻叹了口气,他原先有些恍惚的双眸亦随之重新恢复了平静。夜神站起身,握住了那只手,而在双手交握的瞬间,一直阻拦着天帝的时空壁障也悄无声息地消弭了。有了掌握六界一半权柄的夜神相助,天帝顺利进入了这片界域。
比起上次见面,夜神的身影更加朦胧了,他的声音也淡得像一抹流云。他说:“你不该来。”可尽管这么说着,夜神却并没有驱逐天帝,他甚至唤来小舟,让天帝玉坐下,自己则轻轻靠在了天帝玉的手边。
天帝玉、若有所感,他问,“太微快死了?”
夜神点了点头。
这三年对旭凤来说却委实难过。水神将锦觅严加看管,而太微更是逼迫他续娶穗禾。拒绝引来了更多的猜疑,而随着逃亡南天界的人越来越多,太微也从逐渐减少的药物中发现了天界的现状。为了应付愈发暴戾的太微,旭凤不得不求诸魔界。虽有鎏英转圜,可毕竟天魔不两立,纵是卞城王也不可能为了旭凤而将治下子民通通饿死。
几番吵闹后,鎏英被禁足了,而北天界凋敝的景象、无药可用的苦痛也让太微忍无可忍。一次争吵中,病情愈发严重的太微悍然袭向了旭凤的内丹,他贪婪疯狂的神色成为了旭凤永远的噩梦。然而缠绵病榻数年的老父自然打不过年轻力壮的储君,太微奄奄一息躺回了病床,火神弑父杀母的流言也传遍了六界。
旭凤真的累了。这三年来,孤独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被万夫所指的苦痛更是让他难以忍受。旭凤清楚地认识到,正是太微的存在才使得北天界愈发衰弱,可身为人子,他无能为力。如今,看着终于行将就木的太微,旭凤竟有了几分解脱之感。立于空荡荡的紫方云宫正殿之上,旭凤铺开宣纸,一字一句地写上了“求和书”三个大字。
与此同时,正如等待着太微之死的旭凤一样,天帝与夜神也在等待着太微的死亡。他们并肩立于同一片月光之下,静静遥望着同一片景色。时间缓缓流淌,在某一时刻,太微终于死去了。支持着夜神数年的执念直到此时方才烟消云散,神智溃散的同时,夜神的心里竟是一片平静。
夜神玉的身躯渐渐模糊,只是因鬼界尚未孕成所以才未完全消散。可夜神眼中的神彩却在渐渐消散,仿如应和一般,浑浊了忘川的魂魄忽然散去,露出了小舟之下、忘川河底的森森龙骨。
它和天帝梦中所见一样美丽。
这便是名为“润玉”之人的最后结局了吧。夜神这样想着,可就在此时,一股冻彻心肺的冰冷从额头覆盖了全身,便连逐渐消散的神智也因此慢慢回笼。夜神迷茫地睁开了眼,却见天帝收回了点向他眉心的手。
“大梦三生,也该醒了。”天帝笑道。
久违的感觉重新回到了夜神身躯之中,夜神看着自己弥合的伤口、重聚的躯体,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你不该这样做。”
“为何不该?”
“一旦失败,便可能导致鬼界溃散。到时天劫加身,你又该如何自处?”
“既如此,你当初便该随着邝露他们一起逃了。”天帝的声音轻缓却不容置疑,他说:“你求的是你的心安,我求的是我的公道,如此而已。你若当真认为有所亏欠,便尽快修成鬼仙之身,登上帝位。到那时,你我二人联手,再将这天道世情变上一变。”
四目相对,天帝黑白分明的双眸对上了夜神深沉干净的眼瞳。夜神无奈地扯出一抹久违了的苦笑,用恢复了澄澈的声音轻声应道:“看来,我并没有其他选择。”
再一次的,他们握住了彼此的手。
【完】
最后是天帝将天帝权柄分了一半给夜神,所以夜神伤口愈合,重新取回了获得情绪的能力【当然也可以换新衣服了【。
后文就是夜神完成一统,在天帝的帮助下利用孕育鬼界的功德重塑仙身。他以鬼仙之身登临天帝,从此两人时不时隔界通讯,然后一同改天换地,重立秩序。因为太长也太平淡了就不写了,毕竟两个玉联起手来该是无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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