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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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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王后卉恂悄然自殿后退了出来。
男子健步如飞,可怜丹若一路小跑追在后头赶得气喘吁吁。本是来通禀的内侍亦被甩在了后头,眼看着追不上,索性扭回头将丹若搀上,两个人一道往前奔。
回到自己馨宁殿前的步道,远远就见侍卫领着一人在外头候着。那头也看到了正赶回来的王后卉恂,未到近前,来人竟先跪地叩拜行大礼。侍卫一时错愕,便只敢垂首恭敬站在一旁。
卉恂亦是吃惊,索性跑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他不顾身份亲自俯身一挽,不许他深拜。
“草民有罪!草民服罪!”覃婴未肯起身,泣声哀求。
同仇猰一样,他此番也只身着素色布衣前来,诰服和玉如意全盛在盘上双手奉着。他方生产完,隆起的腹部尚未收回去,这般跪伏着总显得吃力。
卉恂便先将托盘接了转手递给匆匆赶至的丹若,臂力暗振,硬生生将孱弱的覃婴搀起站好,旋即将他手腕牢牢扣住。
覃婴明显感到眼前人的指力和腕力都是霸道惊人,恍记起如今的王后早年间仿佛也是君前武官,于仇猰而言堪称伯乐。
卉恂笑笑,捉腕相牵引他往殿内去:“同本宫何必见外?我知你所为何来,不忙,坐下细细说。”
这厢里从长计议,大殿上仍是如火如荼。
老相国说有本奏,奏的却乃旁人投来的一份抄录。无他,正是弹劾仇猰借设粥厂赈济为名敛财洗钱,还连同兄长欺行霸市混用虫米坑害贫民,其行可恨其心可诛,实在有负王恩,可谓人神共愤。
照本宣科声情并茂地念完,祝燮双手将绵纸合拢上举,交给了汝忱。老内侍亦是两手恭恭敬敬接过,捧给君王过目。
乐偃依旧懒洋洋歪坐着,就着汝忱的手翻开折页略略过了一眼,点点头:“嗯,这事确然恶劣!嘶,不对呀,孤瞧着,这似乎并非相国的字迹啊!”
祝燮承认:“是有人匿名递给老臣的。”
“哦哟,还是密告!”乐偃斜睨仇猰,“你说说你这人多大威风?满朝上下都敢当面说孤惯着你,你们全家犯了事儿倒没人敢抛头露面来告,还得相国卖老脸。哎哟,现在孤真觉得,你再不死很快就将变成男颜祸水颠覆朝纲了!”
说完歪着头又仔细看看,不禁啧啧摇头:“不能不能,你长这么黑这么凶,我家恂儿比你好看多了。你这张脸不配当祸水,恂儿才配!”
下头人有的随意听听,有的听话听音不由暗暗瞠目,还有人竟是埋头闷笑起来。
汝忱也笑,手里尚捧着那份奏章不敢直身,便只微微抬头朝御座后努了努嘴,暗示君王墙后有耳。
乐偃则一脸得意,明摆着就是故意说给卉恂听的。管他朝堂上暗潮汹涌波诡云谲,他是王,他乏了烦了,只想调戏王后。奈何他不知道王后已不在后头立壁偷听,一番半真半假的告白算是白说了。
上殿之后便一直跪着,总有半个多时辰了,仇猰跪倒是跪得笔直,面上始终寡淡,听见什么都没啥反应。若非他睁着眼,旁人或以为他能跪着瞌睡过去。此刻听乐偃促狭,他一双瞳仁总算活了,拨转过来望一望座上的君王,轻飘飘吐落一句:“恂哥确实人才一流!”
乐偃怒瞪眼:“大胆!恂哥是你叫的?”
仇猰居然没犟,改口尊声:“王后殿下!”
大约是没想到仇猰能这样乖觉顺从,乐偃眼底不无诧异,蓦觉无趣,骤起眉头拂袖将那份奏章抄在手里走到阶前扬手飞下,令他:“捡过去自己看!”
仇猰略略犹豫,觑了觑乐偃脸色又再斟酌,便尝试挪动双腿预备膝行向前。
乐偃陡然喝道:“起来!”
任谁都听得出君王的怒意,不免暗忖他莫非是在计较王后的旧日往事?但果然震怒的话,却又为何赦仇猰不跪?君王的用心委实叫人捉摸不透。
而仇猰则很听话,撑着膝盖慢吞吞站起身。他两腿着实酸麻,一脚踩下去犹如万蚁噬咬疼得入骨,走一步打个晃,蹒跚地走上前拾起奏章。展开来看着字序颠倒,再给正了正,状似认真地看了起来。
乐偃没耐性等他,严厉道:“你逐条给孤辩来,凡有一项辩不出道理,孤依法治你!”
仇猰行礼回话:“是!第一条,假借赈济敛财洗钱,臣启奏,粥厂并非罪臣所设,而是王后托罪臣管理。日常采买的支出四成出自王后的岁俸,余下有四成来自各方捐赠,还有两成才是罪臣垫上的。因此罪臣每年支银并无多少,其余所得款项均有账册在录,由管家屠兕督管,君上可派人核查。”
一听是王后设的粥厂,就连祝燮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心说仇猰这可算哪壶不开提哪壶,方才君上已生醋意,怎得又将王后牵扯其中?本可脱罪,却生新怨,君上的火恐怕消不下去了。
不料乐偃仅仅哼了声,吊着眼问道:“两成?”
“是,两成!”
“两成你会修园子修穷了跑去跟铁公鸡拔毛?”
仇猰默然。
乐偃支起二郎腿十分无奈地叹了声:“唉呀,你那账也就糊弄糊弄其他那些命妇官太太!别以为王后看不懂,更别以为孤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管。王后叫你办这件事纯是信不过底下那些人,官设粥厂层层盘剥,恐怕到饥民手里的就剩点儿淘米水了。凥卽国在这岛洲之上只属小国,不过凭一人之力也难以辐射四境万民。王后有善心,你有忠义,不够了也不管宫里要,尽拿自己的俸禄和赏赐去贴补,还不记在账面上。钱实在不够了,就去打劫自家兄长的米行,搬粮不给钱。孤讲的可有错?”
仇猰蹙了蹙眉,竟是未答。
乐偃哼笑:“起初用你,确实因为恂儿当你是兄弟。如今用你,也是倒过来,知你亦将恂儿视为亲兄长一般。所以孤眼中,你仇猰便是堂堂国舅,是王亲国戚,懂吗?”
君王眉眼睥睨望着下众,复问:“懂吗?”
祝燮领头一呼:“吾王泽德!”
随后百官附和。
待场中稍静,祝燮却又道:“然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大将军更需为人臣之表率,做没做,错没错,还是该讲清楚的。”
乐偃眯眼黠笑,点点头:“嗯,是咧!仇猰,接着说。”
仇猰稍稍直了直身,念第二条:“欺行霸市。臣启奏,兄长的生意罪臣甚少过问,仅是粥厂用米会从仇记米行里提一部分。不过确实听闻兄长经商手段不正,罪臣也查了,属实。因此今番特向别家米行购进一半用米,一则想两厢衡量比一比米质和价格,二则也是想分些薄利与同行,勉强替兄长挽回些名声。也才牵扯出这第三条罪状,以次充好,坑害饥民。”
祝燮示意打断,温言道:“依大将军所言,虫米是出在别行购入的那些米中?”
仇猰摇摇头:“罪臣不敢断言。不过粥厂设有几年,一直这般维持下来。兄长若要使奸何需等到今时今日?况且以他目前的财力,也实在不缺这点儿米钱。”
祝燮老奸巨猾地笑起来:“喔喔,环环相扣,这便该说第四条了,横行乡里!”
仇猰向上一拜,直言:“这一条,罪臣不辩,无法辩!家母逞威,恶名在外,罪臣难辞其咎,愿领责罚!”
乐偃半垂着睑,同祝燮一样笑出了千年狐狸的精明:“话又绕回头了,夜闯城门街市奔马,你说你是为了什么来着?”
仇猰回禀:“家母因携私愤,辱我夫郎害他性命,夺走孩儿暗施毒手,臣妻身遭锁禁忧惧相加早产又难产,险些血崩而亡。罪臣为救妻儿,累犯数罪,臣知罪!”
身后邓筌出列再奏:“臣启君上,仇猰一面之词,纯属狡辩!”
乐偃眉梢斜挑:“此话怎讲?”
“只说私愤,母与子生得怎样怨恨,竟要谋夺亲孙杀害儿婿?”
乐偃看仇猰。他仍微微躬身垂着头,也不回头看一眼邓筌,御座上或者身后百官都无法窥其此刻的面容情绪。唯闻他话音中去了含混,声冷且厉:“母与子,她可以逃难路上将我遗弃;母与子,她可以霸住兄长财权虐待长媳;母与子,她逼死嫂嫂抛弃侄女令兄长丧期内再娶;母与子,她初次见面便出言辱骂诰命大闹府邸显害我妻小产。你问我为何,却不去问问她为何?为何生而不养?为何养而不亲?为何她不知平淡与珍惜,不知爱屋及乌?为何峥嵘敛藏将军卸甲,却还要整日争来斗去,仍守不住一方家园?君上,”仇猰抬头,眼中竟隐隐后怕,“那年恂哥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君上问过自己为何吗?会觉得是自己错了吗?我们都该乖一些,听话一些,忘记自己还是个人,是吗?”
望着乐偃眼底寒芒闪烁,祝燮不禁心头一凛,暗忖:邓筌今日怕是要做弃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