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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七、 ...

  •   十七、
      跟随仇猰时日较长的兵将多还知道些屠兕的底细,晓得他出身军营,到底会些格斗之术。但也想不到老人家一把年纪了,居然能把身高马大的现役大将拦腰抱住,双方还势均力敌僵持了半天。
      一百亲兵,听着似乎不少人,且都是跟随仇猰出生入死过的精锐,说以一当百也不为过,何况对付这一府的仆役。不过看大门的看大门,守厢院的守厢院,押人的押人,事先全都给过指示派好任务了,这工夫跟着仇猰满处走的也只三五亲得不能再亲的亲随,其中便有当日被点为妃媂长官的季貉。
      见那边大将军同老管家扭作一团,季貉非但没上去拉偏帮,反而往后头挪了两步,显得回避。
      同僚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他,努努嘴:“你上!”
      季貉缓缓扭过脸,看珍稀一般瞪住对方,字儿全打牙缝儿里挤着往外说:“你怎么不去?”
      同僚五官扭曲:“将军什么脾气?”
      季貉鼻孔气大了:“那你还他妈叫我去?!”
      “将军会让着你的。”
      “你他妈什么意思?”
      见季貉仿似真恼了,同僚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闭嘴不敢再说。
      于是几人依旧干看着屠兕死命阻拦仇猰。仇猰也依旧狼奔豸突般欲向老太太院内冲。
      大冷天的又是大晚上,老管家硬生生累出一脑门汗,嘴里头不住地劝:“祖宗嗳!您消消停停听我说两句成不成?嘿哟喂,这择洗切配都弄妥了,调料也备齐,就差最后起锅下油那一捧火,您还怕菜梗子成精跳起来往土里蹦吗?”
      仇猰不搭理他,两眼充血,手用力掰屠兕的虎口,掐得他手背上道道指痕。
      老人生扛着就是不撒手,但也自觉撑不了多时,索性扯起嗓子嚷嚷:“当给娃儿积德行不行?那头血哗哗地流得还不够多么?煞气重了对孩子不好,对他更不好!老天爷长着眼,因果报应终有分晓,人海茫茫都能被你碰上个命里注定的人,还等不了这一时三刻啦?”
      仇猰霎时僵愣住,可没一会儿又开始挣,讲话没头没脑:“没有了,谁都没有了!他不要我,他不等我,为什么我要等?我等谁,啊?等谁呀,等什么?呀啊啊啊——”
      屠兕将要挂不住了,一边拼力把仇猰往后拽不让他进院子,一边喊边上看热闹的季貉等人:“娘地出人命了,还看,过来搭把手啊!”
      一听屠兕发话,季貉立即同方才判若两人,率先冲上来自仇猰身后架住他腋下,两手交叠扣住他颈后,别得死死的。
      仇猰登时跟稻草人似的梗着脖子晃着胳膊,腰都拗不过来,那样子甭提多别扭了。气得他如兽低吠:“混账,我杀了你!”
      季貉后脊一凛,瞥了瞥屠兕。
      屠兕气喘吁吁,抬手抹一把脸上的汗,满不在乎道:“要杀也是小老儿我头一个,你排会儿队!”
      季貉万念俱灰。但他不松手。横竖都要死,干脆作反到底。
      趁此机会,屠兕赶忙吩咐让找些凉水来。
      现成就有。老太太屋里烧炭,搁几桶凉水增湿防燥,还挑剔,专门差人去买的山里挑来的泉水。屠兕让取水,那几人赶紧奔进院里去提了出来。屠兕没让省着,一桶全泼仇猰脸上了,顺便也浇了季貉一个落汤鸡。
      他内心很怅惘,很想吟诗一曲抒发胸臆。可惜他并不会作诗,泉水冷,他冻得更无雅兴回忆诗词歌赋了。
      这时,却听仇猰瓮声瓮气道:“放开!”
      不似先前的疯戾高亢,是一如既往冷面冷心的当朝武将,季貉不由得松了手,后撤一步,单膝落地行军礼,敬呼:“将军!”
      仇猰呼吸粗重,两手搓了搓脸,就着水渍将凌乱的发丝悉数向上拢,抬起头,英眉虎目飒烈刚猛。
      屠兕老怀安慰:“臭小子可算是醒喽!”
      仇猰睨他一眼,侧身轻轻打了记季貉的头盔,令道:“走了!”
      几人纷纷肃正站立,齐刷刷应声:“得令!”

      “呃哼……疼……”
      金针灸了未见一刻钟,覃婴只觉肚腹发硬沉沉往下坠,挤压得腰胯的骨头一阵剧烈折痛,熬不住,浑浑噩噩地呼了声疼。
      矜墨心疼极了,牢牢攥着他手,又见眼泪汪汪的。
      柘桓在胳膊上蹭了蹭汗,反面露喜色:“见效了!”
      矜墨犹是忐忑不已:“可小郎君好似比先前疼得厉害了,他一直不曾喊过的。”
      “疼就该说出来,勿要忍着!”
      芫娘不懂了:“喊得厉害了不伤气力么?一会儿更生不动了!”
      柘桓失笑:“下官让别忍着,没让大喊大叫啊!小郎君总咬着牙生扛,万一闭过气去才是不好。”
      他嘴上说着话手里头可没停,叩了脉又取了针,转回覃婴下方位扶住他双膝,温言鼓励:“小郎君试试往下推,不用太勉强自己,吃不住了便缓口气再来,自个儿得劲就好。”
      覃婴双睑耷拉着,有气无力地点点头,缓缓吐了两口气,忽道:“来了!”
      矜墨只觉手中一紧,便见覃婴上身微微抬起昂着头,攒足气力咬牙往下推挤,脸颊涨得通红。
      柘桓一直在说“好好好、对对对”,但也未见落手去接。
      须臾覃婴便泄了气,颓然跌回榻内。
      矜墨为他擦拭脸上的汗水,焦急地看了眼柘桓。
      医官摇了下头,但还乐观:“赶早不如赶巧,小儿聪敏,专等着下官来接生,晓得我手上有福气,专接大小平安。小郎君安生着,血止了气顺了胎位正,百事无虞,慢慢来!”
      听他打趣儿,覃婴捧场般牵了牵嘴角,实在没力气应着。矜墨则全没心思听旁的人说了些什么,闹了一夜,脑子里懵懵的,眼神都钝了。
      倒是芫娘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柘桓对着话,她也怕,总觉得有个人说说话不至于静得心发慌,多少还踏实些。
      她拧了把热巾递给矜墨,这边也给柘桓将掉下来的袖子再卷了卷,笑道:“大人还兼着产婆子的营生呐?”
      柘桓盯着覃婴又一次的下推,一心二用回她:“惭愧惭愧,下官可没造下那等功德!就是……嗳,别忙别忙,慎着劲儿,吸气,嗳对,缓着,不急啊不急……下官入京前原在兵营当个没功名俸禄的行脚医生,蒙将军引荐,方入了太医院供职。随军上战场,什么伤都见过,什么惹气招笑的病患也没少遇着。就军营那些个豺狼虎豹的小子,打起仗来嗷嗷叫,不打仗更憋得嗷嗷叫,搓火擦星,野地里一滚,滚个孽债出来。”
      芫娘眼都瞪大了:“啥?没成亲就怀上啦?”
      “岂止怀了?直接就地生在烽火硝烟里!脐带一咬,孩子塞给我,人亲妈追着亲爹杀敌去了。厉害不厉害?得亏不成亲不得领朱果翠荚,不然那一对对不省心的轮番下崽儿,下官早累死在军营了!”
      这眼门前的血没把芫娘怎么着,听人说战场产子反把她脸吓得煞白,手捂着凶口直念阿弥陀佛,心思彻底转到闲话轶闻里了,追着问:“后来呢?那闺女怎么样?孩子呢?”
      柘桓候着覃婴又一波产痛过去,趁他休息的间歇闷笑着回了一句:“这您得问妃媂姑娘!”
      屋子里就妃媂半天没出过声儿,真好像抹影子,毫无存在感,柘桓不提,芫娘还未意识到自己竟将她忽略了。
      冷不防听柘桓点到自己,才去换水进来的妃媂不由足下一顿,未言先自微微笑了下,无奈道:“将军这一番体恤之心,可把金校尉坑苦了。”
      芫娘一头雾水:“啥呀?怎么突然说起金校尉了?”
      妃媂冲她眨眨眼:“他就是那亲爹呀!”
      芫娘张着嘴呆愣当场。
      妃媂去到榻边,手柔柔搭在矜墨肩头,眼望着覃婴,仍是温和地笑着:“我本同小郎君一样,害怕将军,更有些微的怨恨,觉得他跋扈妄为,肆意生杀。但如今我之自由,理想,信仰,却又拜他所赐。我仍无法认同权高者的为所欲为,包括他处置黛绾姐姐的手段。只是我已无法完全言其善恶了。我很矛盾!”
      当日事,屠兕虽代仇猰传话不许矜墨同芫娘向任何人提起,然而矜墨总记着仇猰要自己做覃婴最信任的人,忠于他,不对他有隐瞒。所以矜墨回来后还是全都说与覃婴知道了。
      覃婴也曾感慨过:“她纵有错,无非也是受人摆布,倚着这个傍住了那个,此去仍是一世囚徒。可怜人呐!”
      “晚荷将军也这样说!”妃媂俯下身来,陪矜墨跪坐在榻前,“但金校尉认为,受人胁迫也分有心无意,恶亦该有恶的底线。她既能为一己之存对襁褓婴儿狠下毒手,无论所行得遂或未遂,她的恶意是真的,罪是真的,便不可恕。夫妻各有所持,因此打了一架。最后还是晚荷将军赢了,所以金校尉没能纳妾。不过晚荷将军也不同意释归黛绾姐姐,让关着,一切,只待今晚。”
      她手覆在矜墨的手背上,矜墨握着覃婴的手,三人互相守望。
      “撑过去呀,小郎君,撑过去才能看见以后如何!”
      覃婴闷哼了声,攒足口气,为腹中胎儿再挣一回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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