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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三、 ...

  •   十三、
      客居在客厢,可蔺氏这处小院委实有些反客为主的堂皇。不过屠兕是毫不意外的。毕竟那屋里一半的好东西是他在仇猰默许下斟酌着给置办的。另一半则是老太太自己从家中带来的,装了四口大箱子,乘了三辆车,路上没遭人劫了去全仰仗仇猰的威名在外,毕竟贼匪也怕被武威赫赫的大将军一怒之下带兵剿了。
      厚厚的棉帘子当着屋外的风,进内更有一股熏热气扑面而来,龙涎香味弥漫,甚是惬意。
      屠兕记得此块香珀也是王上赏赐的贵重之物,偏偏仇猰不喜用香,覃婴素来节俭又有孕在身,便一直不曾取用。如今府中贵重物品全交由覃婴收理,钥匙在矜墨腰上挂着,不消说,必然是蔺氏差人去问,覃婴二话不说便孝敬过来了。只是老太太才来多久,覃婴都没有这块香珀入府的时候长,老太太居然能知道府中藏此稀有,内中蹊跷反更值得玩味。
      当然此时此刻他须得不动声色,且听听蔺氏有何意图。
      蔺氏倒也不紧不慢,先给了屠兕一份礼遇,请他同坐,吩咐看茶。
      屠兕焉敢放肆?声声惶恐,连连推拒,一揖到了底。
      蔺氏嗬嗬笑,叫他莫张皇,摆摆手,将左右都遣了出去,光留下个黎嬷嬷陪在一旁。待人走完了,她又一抬手让了让茶,跟屠兕开诚布公:“我就想问个准信儿。”
      屠兕两手端着茶盏,仍旧站立在前,恭恭敬敬道:“不知太夫人想知道什么?”
      “关于边关的战事,你不可能丁点儿消息都不知道吧?”
      “老朽未在官署供职,哪能晓得朝廷上的事?”
      “还想敷衍我!京城最多的就是官,你是不当官,别的官你一概不认识?你们各府的下人也一概无攀交?茶馆儿嚼碟子花生米都能真真地听三分天下事,你们轿门对后门耳朵对嘴巴的,知道的能比茶客少?”
      屠兕不说好也不说错,捧着茶尽是赔笑。
      蔺氏给黎嬷嬷使了个眼色,仆妇会意,转进内室中捧了只匣子出来搁在榻桌上。蔺氏手按着匣盖正了正面色,认真道:“问你战况其实就是问二小子的生死,问一问他出没出兵,能不能回来。想必他同你讲过,我前半生也经过大风大浪,生就副硬心肠,死了的人我没心思哭丧去,我只管活的,我要活。二小子官儿做得大不假,可咱家祖上没富贵,全从他这辈儿上论。他活着才是祖是宗,他死了我们全打回原型,做平头百姓去!”
      听到这里,屠兕插了句嘴:“不会不会,小郎君有诰封的,小公子还能袭爵呢!”
      蔺氏一瞪眼:“那贱人的诰封不是我的,儿子袭爵也得降一级,袭爵不袭号,荫不到父母兄弟,有什么用?”
      这话屠兕便懂了,低头看看手里的茶,无声笑起来:“那依太夫人之意,将军回来好还是不回来好?”
      似未料到屠兕这般凌厉尖锐,一语点破,令她事先编排的措辞全都白费,更把她企图包裹住的最后一丝母性撕扯下来,还原她最根本的嫉与贪。
      哗啦——
      匣盖被掀了开来,扬手一翻,倾了一案的金光。
      “帮我成为这座将军府的当家人,要多少你随口开!”
      屠兕被满桌子的金条金叶翡翠玛瑙照得眼底辉煌,克制着笑容,提醒蔺氏:“未必就打,未必就成仁!”
      蔺氏破釜沉舟:“先换了人手。”
      屠兕恍然:“小郎君活不成了。”
      “那得看二小子几时回来。回来早,我另做计较;回来晚,我送贱人一尸两命;不回来,哼,一家四口下头团圆也算得齐整!”
      屠兕一诧:“小公子可是将军嫡子?”
      蔺氏出言狠辣:“嗣子过继,将门怎会无后?”
      屠兕不由心头一凛,牵唇讥笑:“太夫人的手段老朽自愧弗如!”
      蔺氏也笑,再问:“你的决定?”
      屠兕沉吟片刻,却摇头讪笑,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向着蔺氏谦谦一拜:“老朽无功不受禄!”
      蔺氏眸光陡寒。
      “将军慈悲,自设粥厂广济贫民,太夫人此番又捐体己,实乃当世楷模!”
      蔺氏眼中寒芒褪去,笑逐颜开,唤黎嬷嬷:“你亲自送过去吧!”
      黎嬷嬷领会,收拾了金货抱起匣子。屠兕再次施礼,欲待退出去。
      忽听蔺氏阴阳怪气地抛来一句:“兕翁的算盘经,老身也是自愧弗如!”
      屠兕眯着眼笑得似个佛菩萨。

      或是多心,矜墨恍惚感觉府中多了不少新面孔。初初还只前院里的杂役补了一批,近两日居然连管家身边跟随的小厮都瞧着眼生。矜墨记着屠兕前番言语中的暗示,便没敢当着人面直接询问。
      午时佣人送来了餐饭,矜墨打量几人里头又夹着生面孔,故作攀谈:“小招怎么没来?病着了?”
      来的是个胖墩墩的少年,讲话直头直脑的:“小招是谁?”
      矜墨蹙了蹙眉,仍耐着性子好声道:“你替了他的差,竟不识得他?”
      少年顾自手脚麻利地摆好了饭菜,却是未作理睬。边上同来的仆妇忙将少年拉扯到身旁,摁着他给矜墨鞠了一躬,笑容讨好:“姑娘莫跟这愣小子一般见识!他才来,替小招的。那孩子毛手毛脚,好几次打坏东西,大师傅嫌弃得紧,跟管家翁没少抱怨,便叫打发回家了。”
      矜墨点点头,似是恍然,又看看胖少年,好奇道:“那他是?”
      “哦,他叫阿陈,是二师傅连襟家的侄子。”
      “刚出来做工?”
      “是的吧!嗨,乡下孩子没啥见识,一点规矩都不懂,给姑娘惹气了!”
      矜墨不以为忤,微微一笑:“婶子哪里话?各自都是做下人的,讲什么气不气,只记得千万勿要冲撞了主子们。也是婶子辛苦,总归劳烦你费点心多带着些,教他好好做事便就是了。”
      仆妇满脸堆笑:“姑娘真是好性子,不与我们这些做粗活的计较,谢你来不及哟!这蠹头,”她顺手在少年脑袋上刮了一巴掌,“还不快谢过姑娘?”
      少年吃疼瑟缩了一下,居然回嘴:“我又没讲什么!”
      仆妇怒瞪眼。
      矜墨还将她拦阻,挽着笑脸打了个圆场:“罢了罢了!孩子确实没讲什么,越管教他反而越不明白。回吧,缓过劲儿来兴许自己就想通了!”
      仆妇连连称是,拉着少年转出了院门。
      此间喧杂一时消湮,恍听得沉缓的脚步声渐近,矜墨回过头去,见芫娘搀着覃婴慢悠悠自内边行出来,赶忙迎了上去。
      孕有八月,覃婴的肚腹隆盛,走路一摇一晃,连在桌旁坐下来都显得迟钝吃力。矜墨总是忧心过度,微有些嗔怪:“小郎君唤我一声便是,怎还出来了?”
      覃婴扶着后腰笑容温宁:“老是不动也不好。”
      “可柘医官说……”
      “人家可没说不能下地走路。”
      矜墨被堵了一句,没话找回,孩子气地嘟起嘴,蹲下身查看覃婴的脚。果然脚肿掌厚,鞋面撑得紧,脚趾已顶着鞋头了。矜墨轻柔地将鞋脱下,替覃婴揉了揉肿胀的足弓。
      覃婴动作不便,稍稍把脚往回收了下,笑道:“哪有在饭桌旁脱鞋露脚的?不像话!”
      矜墨也笑了出来,抬起头回道:“小公子还总趁人用饭时候尿裤子呢,成何体统?”
      芫娘咯咯直笑,故意拿手扇风:“哎呀哎呀,这屋里好大的味儿!”
      三人说笑逗乐,一时间略去了尊卑,很是其乐融融。
      趁着矜墨洗手、芫娘添饭的工夫,覃婴状似无意问道:“来新人了?”
      矜墨显得轻松:“嗳,后厨房的小招被撵回去了!”
      覃婴点点头:“替他说话的是谁呀?”
      矜墨夹菜的手顿了顿,倏然无言。
      芫娘左右打量二人面色,心下忐忑,不敢轻易开腔说话。
      俄而,便听覃婴长长地叹了声:“唉,确实不该当这个家的!”
      矜墨尚存着侥幸:“我去求求柘医官,他总能进宫去的,兴许可以……”
      覃婴摆摆手:“你想错了!消息是消息,人是人,消息说他能回来,同他当真回来了,回得来,是不一样的。”
      矜墨心下凛然,眉目含哀。
      覃婴则自嘲:“终究,离了他不成了!”
      他手抚着侧腹,一笑一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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