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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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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我就要死了。
我对这一事实的认知,从没像现在这般清晰明了。
被千手扉间重伤的时候,我只有满腔难以置信的震撼。
伤口止不住溃烂化脓的时候,我愤怒、恼恨、不甘,无时不刻都在为宇智波的未来担忧。
将眼睛剜出、移植给兄长的时候,我心里只剩下无法亲力亲为的淡淡遗憾,最终也归于死寂。
然而这一刻,当我独自一人躺在黑暗中,听着风刮过屋檐和树木枝叶的萧瑟声响,回忆了一下,现在大概已经是深秋。
深秋啊……我还能不能等到第一片雪花落下呢?
我这么想着,然后就突然真正地意识到——
我要死了。
9
门外的回廊上响起了脚步声。
人类的足底隔着布袜,一下接一下踏在木制地板上,轻巧迅捷,却又不完全是忍者的步伐,反而更像一只硕大又有些笨拙的猫。
熟悉的独特风格,不用想便知道是谁——阿梅,我的发妻。
也是我专属的私人医生。
阿梅开门进来,坐到我身边,推了推我的肩膀。
我熟门熟路地侧过身,让她替我换药。纱布黏在伤口上,被撕扯时牵起一阵麻木的疼。
这对我来说着实算不上什么,但阿梅的动作明显一顿,再继续时,愈发轻缓了几分,像是在对待一个脆弱的易碎品。
为了缓解空气中逐渐蔓延开来的凝重和哀戚,我主动开口打破沉默:“伤口怎么样了?”
“好了不少。”阿梅应。
“那看来不久之后就能痊愈了?”
“……嗯。”
这样的对话,我们在过去这么多天里重复了无数次。
我身体的实际情况,我和她都心知肚明,但我们心照不宣,故作轻松地粉饰太平着,仿佛只要不点破,我就真的有一天能变回那个健康的我。
可惜,也是时候打破这场幻梦了。
“阿梅的医术真的很棒呢。”等阿梅帮我缠好新的纱布,我平躺回原位,这么说,“从今往后,也麻烦照看一下兄长的身体吧?”
漫长的沉默,空气里只听得到我们俩的呼吸声。
半晌,阿梅的声音再度传来,僵硬、冷淡:“我说过,只替你看病疗伤。”
8
“学医救不了宇智波。”
我不是第一次听阿梅这么说。
我们相识于一场意外。那时候我刚结束一个远超过预期难度的任务,身负重伤,加上长时间粒米未进无眠无休,强撑着回到宇智波族地,看见外围的哨塔时,心里一松,眼前便黑了下去。
再醒来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身旁有一名年纪比我小些的少女,正低着头替我包扎伤口,和服下面的身躯纤细柔软,不似经过训练的忍者。
这便是阿梅。
没过两天,我带着未愈的伤口再度出征。时值盛夏,又因为潜伏需求长时间待在脏污的泥潭里,我的伤口很快化脓发炎,人也发起高烧,又一次晕倒在回程路上。
大概是因为很多人喜欢说的‘缘分’,阿梅的家正在族地门口,她第二次将一墙之隔外的我捡了回去。
我们俩就这么熟悉了起来,带伤回家而不想让兄长担心的时候,我会先往阿梅那跑一趟。
看着她熟练地揭开纱布,对着血肉模糊的伤口面不改色地清创缝合,我着实为她过人的医术感到可惜。
面对我让她去医馆挂名替人看诊的建议,阿梅只是摇头,平静地跟我说了一段往事。
她曾有个兄长,她为了兄长努力自学医术,最终也没能救回在战场上身负重伤的仅剩的亲人。
“所以说,何必呢?”她勾着嘴角自嘲般笑了笑,“学医救不了宇智波。”
7
我能理解阿梅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深处的憎恶和叹息般的无奈。
我们与千手、与其他忍者氏族的战事太多,延续得太久了。
似乎这个时代所有的女性,生来就是为了见证生命的轮回。父辈兄长的牺牲,孩子的降诞,然后又是丈夫乃至孩子的牺牲。
她们经验丰富,以至于替尸骨入殓的手沉稳冷漠,看着新生婴孩的双眼也是一片平静无波。
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宇智波的女人,比男人坚强太多了。
虽然她们毫无战斗力,弱柳扶风,不得不依附男人为生,但她们看着男人时,便好像从他的出生,一直通透地看到了他的死亡。
而阿梅又是有些不一样的。
大多数时候,她与寻常女子没什么两样,性情温婉,说着话时轻声细语,脆弱得不堪一击,同时也强大得无懈可击。
另一些时候,她那莬丝子般细瘦的身体中,又会额外透出些对既定命运的抗拒和不甘来。
后来的一天,她突然对我说:“泉奈,你教我忍术吧。”
6
阿梅做什么事都是悄悄的。
走路悄悄的,处理换药废料悄悄的,收拾工具悄悄的,坐回我身边也是悄悄的。
这是学过一部分忍法留下的小习惯。
但也因为只是一部分,所以在正统的忍者听来,她的动静总带着蹑手蹑脚的刻意。
我当初教了她一段时间,从控制呼吸,到暗中视物,再到基础的步伐和手法。
这些是一名忍者最基础的课程,远比查克拉和衍生的各种忍术幻术来得早,应用范围也更广。
孩童开始接受正规的忍者训练是在三岁,熟练应用技巧藏匿自身,确保安全,会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成为日常的习惯。阿梅的年纪有些过大了,改变习惯很困难,但她很认真,很努力,还颇有些兴趣所在的怡然自得。
丢苦无是她遇到的第一个门槛。
苦无对于未受足够锻炼的女性而言太重了,长时间的机械练习,让她的韧带拉伤了好几次。到后来,她两边手腕上都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用以限制手腕活动幅度。
我至今还记得她第一次独自用苦无命中靶心时的欢欣雀跃,那笑容明媚耀眼,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
阿梅也许真的有希望成为宇智波极为罕见的女忍者,可惜,我没有时间继续教她了。
我们私下里的课程,终止于宇智波与千手的再次开战。
5
阿梅静静坐在我身边,没有说话。
即使我看不见,也能想象到她现在的姿势——端庄地跪坐着,手搭在膝盖或者肚子上,低着头,认真地盯着我看。
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睫毛纤长,眼尾微微上挑,瞳仁大而黑,看着人的时候,眸中似有万千星辰。
我总是能抓到她偷偷看我的目光,在分配队列准备奔赴战场的时候,在战役结束族内清点人数的时候。
她就站在族地门口的家的院子里,隔着一堵矮墙,视线穿越重重阻隔,准确地落到人群中的我身上。我本以为她是为戛然而止的课程感到失落与不满,但当我看回去时,她总会扬扬下巴,眼角含着笑意,用嘴型对我说:“武运昌隆。”
我也的确如她所祝福的那般武运昌隆了。
不过就算是打仗的时候,任务也不可全然放弃,兄长在战场上与千手柱间相搏,元气大损,为了让兄长充分休息,我接替了原本派给兄长的委托。
然后那次任务,我受了很重的伤——大概只比这次好上一点吧。醒过来后,我第一次看见阿梅,对我向来温婉柔顺的阿梅,发了火。
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怒火,清澈的嗓音也带了愤懑的尖刻:“宇智波泉奈,是不是你擅长照顾任何人,除了你自己?”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和勇气,直接回道:“那你就来照顾我吧。”
4
阿梅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体温有些灼人,掌心的热度熨烫着我的手背。她唤:“泉奈。”
她一直叫我泉奈,即使成为我的妻子后也没有改口。
唯一的改变大概就是,她从村口的祖宅搬进了我的家,绝口不再提当忍者的事,专心操持家务,照顾我的健康,成了我的专属管家和医生。
年轻的新婚夫妇,周围的亲友和长辈常谈论的话题无非就那么几个,生活,以及孩子。
那时候的我正在为兄长视力的急剧恶化着急,同时还要想办法稳固因此而不稳的军心,听见别人拐弯抹角试探催生,只觉得烦躁。
然后慢慢的,就有人开始怀疑,是不是阿梅的身体有问题。
阿梅没有打扰我。
她一向不会为这种琐碎小事打扰我。
我也不清楚她做了什么,似乎是一夜之间,嘴碎的婆妈大婶们纷纷噤了声,没人再置喙我们的不育。
但是我又开始想,我常年在外忙碌奔波,阿梅独守空居,也许会想要一个孩子的陪伴。
3
阿梅执着我的手,放到一处奇妙的表面。
暖和的温度透过布料源源不断辐射出来,我的手指自然弯曲,与圆润的弧度紧密贴合。
接着,隔着薄薄的几层介质,我感觉到了有力的搏动,一个东西顶过来,推挤着我的掌心。
——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拳头。
胎儿的拳头。
“你摸。”阿梅的嗓音很轻,像害怕惊扰了这一刻的震撼和感动,“它在动呢。”
说得直接一点,战乱时期,女性都是作为宝贵的生育资源存在的。原本的少女在成为妻子之后,很快就会紧跟着成为母亲。
战事损耗的劳动力,必须尽快经由生育补充,所以几乎每天,都能听见伴随着婴儿啼哭传出的喜讯。
在意识到我们应该有孩子之后,我尽量抽出时间多陪阿梅,可她的肚子依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动静。
我开始感到奇怪,暗中寻了一些偏方,拐弯抹角塞给她。
“我不喜欢孩子。”阿梅并没表现出被冒犯的羞恼,只是平静地这么说。
“但是如果泉奈你想要的话,”她又说,“我们会有的。”
三个月后,她验出了喜脉。
2
我一时间入了迷,专心地隔着阿梅的肚皮与里面小小的胎儿角力。
小手小脚很有力,异常凶猛地踢打着我的手,朝气蓬勃,精力十足。
几个月前,得知阿梅有身孕没多久,又一场战役爆发,我只来得及摸摸她尚且平坦的小腹,就匆匆投身了战场。
紧接着,兄长失明,我负伤,接连失去两个万花筒的宇智波军心大乱,溃败而逃。
我很是忙碌了一阵,安抚兄长、震慑想要议和的懦夫、为宇智波谋划后路,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竟不知不觉过了这么久。
在我的疏忽之下,当初那个还只能用母亲的孕吐证明自己存在的孩子,已然长到了濒临出世的年岁。
回想一下,我这一辈子,对得起家族,对得起兄长,对得起自己,唯独亏欠的,只有阿梅和孩子。
除了妻子的名分和半吊子的忍法,我没给过阿梅任何东西,还私心想让她在我死后为兄长继续奉献自我。
至于孩子,是我一意孤行将它带到这个世上,与它的交流,却只有现在这短短的一小会。
甚至连她们母子的模样,我都无法再亲眼看到。
1
我的力气在流失,原本还能搭在阿梅肚皮上追逐孩子动作的手掌,渐渐不受控制地往下滑脱。
手脚泛起冰冷的麻木感,很快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死神临近的脚步如此明晰,而原本有些恐惧着这一刻的我,蓦然觉得,其实也不过如此。
我已经安排好了其他的一切,唯独只剩下阿梅和孩子。
我已没有未来,那便让阿梅带着未来好好活下去吧。
我拼着仅剩的几丝力气,用手指碰了碰阿梅的膝盖,说:“孩子的名字……就叫未来罢。”
体温急剧降低,呼吸也变得艰难,我坚持着,坚持着想要听到阿梅的回复。
耳边有闷雷隆隆作响,依稀夹杂着婴儿的啼哭,熟悉的声音传来,如天界仙音,飘渺幽远,听不真切。
罢了,罢了。
阿梅那么听我的话,一定会好好把未来抚养长大。
0
“没有你,何谈未来?”
一地鲜红,一点惨白。新生的婴儿大声哭嚎着,对世界宣告自己的来临。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的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