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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渚上(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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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奈弯腰,自草丛里挑出一块石头,颠了颠,握在手里。杨昭只看见小妇人扭着腰肢往远处走,走到一棵枝繁叶茂大树背后,不知使了个什么仙法,人便消失了。
实际上,苏奈是化成了狐狸身,三两下窜上了大树。一卷尾巴,在最高处的树枝上蹲下来,伸着脖子,登高望远。
水面上唯一的乌篷船已经缓缓靠岸,原来是只走一小段水路。先前那枣红色的船篷已经变回了略微陈旧的青色,在依依拂动的翠柳之下,很有些江南水乡的古朴。那划船少女打帘儿钻出来,幽幽地靠近奋力划船的书生背后。
苏奈把爪子里的石头块捏紧,又比划一下距离,要是那女妖怪敢下黑手,她立刻砸她个脑壳开花,再拉紧着树枝,一个筋斗翻上船,演一出美救英雄。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那少女只是垂着脑袋站在书生背后,一动不动。书生扭过身来,把桨交还她,手伸到自己包裹里,意图付钱,少女却冲他摆了摆手。
两人交涉一会儿,书生最终将钱币揣回去,敛袖冲她一拱手,状似道谢。随后他背着书箱,大步流星地走人了。
就……就这么走了?
划船少女持桨,乌蓬船慢慢地拐了个弯朝着她的方向驶回,在她接近之前,红毛狐狸眼珠子一转,一骨碌窜下树,将那块石头扔回了草丛。
“弟弟,”苏奈化了人形,急匆匆地返还原处,将事情转述。她问杨昭道,“你确定还要去渚上?”
杨昭犹豫片刻,坚定道:“我要去。就算我可以在别处做工,姊姊的头上的耳朵总得去鬼市治一治吧?所以我要去。”他又沉吟道:“我看那少女虽然古怪,但不像是心狠手辣之人。刚才船行至一半,上下颠簸,左右摇晃,好似有人在里面缠斗。说不定她是被逼无奈,才情急自卫的。”
“好,你不怕,我也不怕。”小桃叹气道,“只是我们没钱付给她,不知她肯不肯通融。”
“你们废话好多!”苏奈伸出手臂,一左一右地将两人一搂,强行把两颗脑袋按在自己脸边,“奴家有个法子,听奴家的,保我们安稳过河。”说罢,给两人分别耳语。
狐狸跟杨昭咬完耳朵,叫他身上的阳气馋得口水直流,忍不住啃了一下少年的耳垂,痛得杨昭立即捂着耳朵弹开八丈远,脸色涨红:“这、这能行吗?”
乌篷船推开柔波,缓缓靠岸。
那穿袄裙的少女双手持桨静静站在船上,任三个人先后上了船,却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
杨昭经过她身旁时,着意打量了她一番,令他失望的是,这少女好像忘记和他曾有过一面之缘一样,满脸的漠然。
“船,船家。”杨昭紧张之下,招呼都有些打磕绊。少女转过头来,他一把抢过少女手上的桨,拼命划起来,“风大船重,我来帮你划船。”
少女似是被惊吓了一跳,但阴沉的脸上仍然没有表情,直直立在他身旁半天。随后她默默地转过身,幽魂一般走向船篷。
方才弯腰掀起帘子,她又向后退了一步。因为船篷里面已经蹲着两个人,小桃半跪在地上,麻利地收捡起稻草,已经捆扎好了几捆,整整齐齐地堆了老高。她旁边还有一个尼姑打扮的女子,但那布衣之下掩不住惹眼的身段,她挑眉看来,含情带嗔,眉眼间十分风流:“妹妹。”
她一面扎着稻草,一面扭过头情真意切地嗲声道:“妹妹呀,可怜你小小年纪就在江上飘来飘去,照看这么一个大船。你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吗?尽管同我们说。姊姊们若是能搭把手的,绝对不会推辞。”
“……”少女掀着帘子,青黑的眼珠冷冷地瞟着她们,停了半晌,手一松,帘儿“啪”地合上了,那张冷森森的面孔也消失了。
小桃松了口气,人都快软倒在稻草上了,悄声道:“苏姊姊,你猜得真准。”
“废什么话,快帮她捆。”狐狸精恶狠狠地看她一眼,自己拍拍手,悠闲地坐到了一旁,从包裹里掏出一把瓜子儿,津津有味地嗑了起来。
小桃不敢耽搁,灰头土脸地在稻草堆上劳作,大约一刻钟,总算将所有的稻草都整整齐齐地码在了船舱中。她又脱下褂子,好心地把地上擦了擦,又把苏奈不慎落下的瓜子皮一枚一枚地捡拾干净。
等两人相携出来,见杨昭脱了上衣,满背是汗,正两手持桨,高频划船。
那穿着袄裙的纤细少女不必划船,又不必捡稻草,只得抱膝坐在甲板上,石刻像一动不动,没什么表情的脸阴沉着,好像有些郁结。
“到了。”杨昭这时小心翼翼地说,放下桨,抹了把脸上的汗。他谨记苏奈的教诲,片刻不敢停,把船划得像箭鱼一般快,不到一刻钟就靠了岸。
西洲的天色已转暗,从渡口到栈道上,每隔几步挂一盏橘黄的风灯,一枚一枚星子一般闪烁着,连成了蜿蜒的长龙,引出一条通往远方的路线来。
两个女子已经跳下船,剩下的重头戏便压在杨昭身上。杨昭一步一步朝划船少女挪去,常年做实诚人的习惯,叫他为苏奈教他的小把戏紧张不已,他手足无措,双手颤抖地摸进空空如也的包裹里,作出掏钱的模样,“谢、谢谢船家,我,我,我……”
还未等他说完,划船少女昂起脑袋,冲他摇了摇头:“不要钱。”
还未等杨昭把推辞说完,她已经冷着脸钻回了船篷里。
“怎么样,找找看。”走在路上的时候,苏奈在杨昭身边绕来绕去,帮着他一起摸着身上各处,最后,在他试图掏钱的包裹里,掏出了一对闪闪发光的蝴蝶发夹。
苏奈的眼珠随着那眩光转来转去,满足地喟叹一声:“有钱了。这能买多少黄鱼馄饨啊。”
“……”
“我觉得,这样挺不好的。”杨昭沉默半晌,将四枚琉璃发夹小心地收在一处,在苏姊姊的欢欣雀跃中,可怜巴巴道。
此时天已黑透,三人顺着风灯的指引向前,越向深处走,灯火越明。隐约有丝竹声和欢笑声飘入耳中。
杨昭心想,大约是因为今天有宴席,才挂了这么多盏明灯,和他上次来的荒凉完全不同,很有些排场,只是不知道这处都没有建好的房子,难道会在哪儿支起桌子,摆流水宴席?
但转过弯,他便睁大眼睛。
他清楚地记得道场之上那个塔只搭了半个骨架,但此时,眼前分明是一座尖尖的九层玲珑塔,光明璀璨,高入苍穹。黑天之上,青黑的云雾凝成一团,在塔尖缓慢地旋转涌动。夜色之中,四面飞檐重重。低矮玲珑的房子有很多个,灯火通明,被无数纵横交错的廊桥相联,像是一座座精致的画舫一般,架在水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三人周边,许多满面喜色的人影来来往往,就从廊桥上穿梭来去,一片笙歌曼舞的热闹景象。
“这里……”杨昭由上看到下,尚在震惊,肩膀已经叫人一拍。
“你来了?”几个穿短打的年轻帮工站在一处,嬉笑道,“怎么还在这里站着,赶快入席呀。”
“哦,两位姊姊,这正是那日我见到的帮工兄弟。”杨昭向苏奈和小桃一一介绍。苏奈从他身边钻出来,好奇道:“小兄弟,我且问问你们,这员外做宴,好大的排场。着四面八方的房子,都是他一个人的吗?”
为首的帮工望望左右,神秘道:“小师傅说笑了,我们员外虽然有钱,但也不到这样的程度哇。只是听说,今日说恰好撞上独公子大寿,鬼市大开,所以这附近的百姓全来办酒庆祝,此为渚上习俗。一旦开了这样的席,可以不分彼此,互为亲朋,今夜可有的好吃好玩了!”
苏奈扶着帽子,还来不及计较什么有毒公司无毒公子的,这人一看她打扮,竟然把她当成了尼姑,叫她“小师傅”,直将她气得眼中喷火。
正说着,一声锐鸣擦着耳朵窜上天,在头顶“砰”地绽开一朵四散的烟花。小桃吓了一跳,叫杨昭一把搂住。帮工们看看烟花,兴奋向远处跑:“那边开席了,我们先去了。杨昭,你空了来玩!”
杨昭正要跟上去,叫苏奈一把拉住:”等等。“
只见这小妇人别了别耳边头发,挽起袖子,拉着两人的衣袖奔向了最近的房子,从敞开的窗口朝里面一看,把桌上的五颜六色的菜肴过了一遍,又急匆匆奔向下一个窗口。
“苏姊姊……”
“他不是说,今夜什么不分彼此,互为亲朋吗?”红毛狐狸一面流着口水朝窗子里看,一面道,“那便是去哪一个席都可以的意思?快挑个菜式好些的,也不枉辛辛苦苦来一趟。”
苏奈腿脚极快,拖着杨昭和小桃跑了一里地,杨昭也叫她发动起来,一个一个房子看去,看完了便给苏奈如实禀报:“苏姊姊,这个是七十二式,三十六荤三十六素的。”
“这个里面摆了一张八仙桌,上面的菜摆的是八卦太极宴阵。”
越到里面,阁子越华丽繁复,菜色的花样越多,直将苏奈看得眼花缭乱。最后,杨昭停在一个阁子前,似是怔了一下,招手叫她:“苏姊姊,你看这个。”
这阁子已称得上是金碧辉煌,高数层,旁边还带着一巨大的马厩,门口停有好些华贵的马车。苏奈透过窗口一瞧,便觉新奇,只见这里面空间极大,比寻常的阁子大得多,内里竟然有水池环瀑,水流潺潺。
美果佳肴被金盘所盛,晃晃悠悠地飘在水面上,人们便在环绕水池而坐,膝上摆放小几,金盘从面前缓缓漂过,供人取用。
水流中间是一巨大的戏台,戏台上有一座极高大的白丝屏障,绘有山景,有许多一般高的俏丽少女,正在其上缓歌慢舞。还有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怀抱琵琶,泠泠拨弄。
苏奈看到此处从未见过的奢靡景象,心动不已,心道:就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