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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菠萝翻转蛋糕 ...

  •   齐翊习惯早起。他把糕点坯放进烤箱时,海上氤氲的白雾还没有完全消散。穿过后院,石屋侧旁有一道粗木台阶直通往岬角下的海滩。山坡并不高,但是台阶依着崖壁舒缓地迤逦,洋洋洒洒蔓延到很远。

      齐翊也不心急,拾阶而下,草叶上的晨露打湿了他的鞋子,此刻海风吹来,有些微凉。细软的沙铺在脚下,是干净的贝壳白,一路延伸到蔚蓝的碧海中。近处的海水清澈地如同辽阔的蓝天,间或夹杂进翡翠一样剔透的绿,便是水下有珊瑚礁。天海交界处云雾缥缈,朝阳从山崖背后投射一线曙光,将青天白云抹了一色的玫瑰红。

      海边有一截枯木横亘在沙滩上,蔡满心穿了宽大的亚麻长衣长裤,面向大海抱膝坐在树干上。
      “满心,早啊。”齐翊走上前打声招呼。
      “早,齐大哥。”蔡满心应声回头,一怔,微笑着说,“你这样看起来年轻好多,也许我不应该叫你大哥。”
      “哦?”齐翊在她身边坐下,“昨天的样子很邋遢吧,陶陶和天纬都叫我大叔。”
      他修掉胡子,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沉稳安静的青年男子,没有了昨日的沧桑疲倦。

      “换了床,睡得习惯么?还有,晚上海边风大,就算是夏天,也不要贪凉大开着窗。”蔡满心看他不断活动着肩膀,弯腰拔起一株小小的花,“它的根可以治风湿和关节炎,要不要试试看?”
      齐翊接过来仔细端详,桃红色漏斗一样,像一朵牵牛花,但是叶片厚很多。“夏天海边有很多。”
      “是啊,那一片都是。”蔡满心指点着,“这是马鞍藤,因为叶子前面裂开,像马鞍一样。它的根可以插在沙里很深。”

      “你知道的很多,是本地人么?听口音不像。”
      “不是,不过我在这里住了三年了,守着这片海滩,没事情就研究一下花草。”
      “来了那么久,真的是有先见之明,听说早些年这里游客并不多。”
      蔡满心浅浅一笑:“赶早不如赶巧,没有错过,就不算晚。”她站起身,“我先上去了,你慢慢看,马鞍藤花开不过午,那两个懒孩子就很少看得到。”
      “我也回去,早餐快好了。”

      青年旅馆有两个厨房,二楼的供游客自助使用,一楼的供员工使用。一些投宿的青年人已经整装待发,此刻却停在大堂门口吸着鼻子,见到蔡满心回来,围上来问:“满心,今早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以后带我们搭伙可不可以?”
      “要问齐翊师傅了。”蔡满心笑着介绍,“他是我们这儿新请的店员,看来以后也是厨师长。”

      “哇,好帅的大师傅亚。”一个小女生赞叹道,“只在厨房里好可惜,满心姐,做一个有落地窗的主题厨房怎样?在就餐区也能看见厨师那样的。”
      “你花痴,边参观边流口水,还要不要我们吃啊。”同行的男伴拽住女友,“走啦,一会儿就太晒了。”
      “呓,分明不想人家看帅哥,真是不自信的家伙。”
      “帅哥,帅哥想不想看你啊,满心还有桃桃,哪个不比你漂亮。”
      “哈,你背着我看美女……”
      两个年轻人亲昵地拌着嘴,追上同伴走远,蔡满心笑,“我每月给多你五百吧,你负责对所有的女孩子附赠微笑一个。”
      “我还是宁可当大厨。”齐翊戴上厚棉手套,取出烤箱中的托盘。

      八寸玻璃烤盘中,乳黄的蛋糕兀自冒着诱人的气味,核桃和水果的味道混合着浓郁的乳香。
      蔡满心望过去,最上面是薄薄一层棕色焦糖和果仁混合的脆壳,透过玻璃器皿,隐约可以看见底层金黄的菠萝片。
      “翻转菠萝蛋糕,是吧。”蔡满心深深吸气,“还要配一杯水果花茶么?不过更想赶紧吃上一口,还是泡袋装茶好了。我这里有伯爵茶,肉桂茶,蔓越梅芙蓉茶,你要哪种?”

      “谢了,不过早餐我还是喜欢清粥小菜。”齐翊将烤盘放在铁架上,回身将灶上小沙锅的盖子掀开,白米的清香散逸开来,他盛了一碗放在桌子上,“闷烂的白米粥,配上肉松和酱瓜,最好的早餐。”他递过一把刮刀,“正好现在烤盘也不烫手了,要不要试试?”

      “好啊!我也见朋友弄过的。”蔡满心兴致勃勃,先用刮刀沿着烤盘壁划了一圈,取了一个大盘子盖在上面,然后数着一二三,将烤盘翻过来。
      正要取下,齐翊拦住她:“别急,拍拍底,让菠萝掉下来。”
      蔡满心依言而行,取下烤盘,露出一片片色泽金黄的菠萝,汁水粘稠,酽酽地胶着在菠萝表面,带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齐翊切下一块:“看看和你原来吃过的有什么不同。”
      放在嘴里抿开。菠萝酸酸甜甜的清香在嘴里弥漫,蛋糕轻软但并不腻滑,吃起来有些劲道。中夹了另一层馅料,仔细品,有鸡蛋的香润、奶油的馥郁,中和了菠萝的酸,还有其他的果香,混在着在口中舞蹈。

      “什么感觉?”齐翊笑问。
      “很好……嗯……夏天来了。”蔡满心闭上眼睛,夏日海边的风吹过棕榈和芭蕉,亚热带的阳光热烈地照在身上。

      “嗯,没错,中间的夹馅有蛋黄,牛奶,椰浆,还有打碎的香蕉。”齐翊数着,“最重要是点到为止,不能喧宾夺主,抢了菠萝蛋糕的风头。”
      “很适合。吹风,看大海,这样的蛋糕配一杯柠檬冰茶。”蔡满心点头,“不过,我觉得没有上次吃到的那么细腻。”
      “因为是早餐,所以面粉筛得不细,早餐要大口大口吃得痛快,下午茶才是用来慢慢品的,对吧?”
      蔡满心竖起大拇指:“免去你一个月的试用期了。”

      “好香啊,谁又破坏我减肥……”桃桃嘟囔着走下楼梯,抽抽鼻子,踢踢趿趿跑过来,直奔餐桌,伸手就拈了一块菠萝,“神啊,宽恕我的馋嘴吧。”
      “丫头,幼儿园老师没告诉你么,饭前要洗手。”齐翊拍了拍她。

      “奇怪大叔,不要那么严肃么。”桃桃将菠萝塞在嘴里,转过头,眼睛瞪大,“哇,奇怪大叔,是你么!”用手指在下巴上比划出胡子的形状。
      “是我。”齐翊低垂眼皮作疲累状。
      “太好了,太好了!”桃桃跳上去八爪鱼一样抱住齐翊,“一个会做美食的帅哥!人家的理想耶!不像某只猪,好吃懒做!”说着,回头狠狠瞪了何天纬一眼。

      吃早饭的时候,一桌四个人面色古怪。
      桃桃挽着齐翊,靠在他肩上,拿起一大块蛋糕塞在嘴里,时不时咯咯笑出声来。
      齐翊喝着白粥,求助似地看着蔡满心。
      蔡满心忍着笑意,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
      何天纬沉着脸,忍不住一拍桌子:“你们,不要眉来眼去了。”

      “神经。”桃桃白了他一眼。
      “谁管你了?”何天纬哼了一声,“一个大男人就会作一些婆婆妈妈的东西,算什么本事嘛,就桃桃你这样的小孩子,今天想着嫁给西点师傅,明天想着冰激凌店长,满心才不会这么幼稚。”
      “那也不关你事。”桃桃跳起来。
      “谁让他乱出风头!”
      “嚯,齐大哥不出风头,满心姐也没有天天看你啊。”桃桃哈哈笑着跑开,“除非你赖床,她去叫你起床。”
      何天纬张牙舞爪追过去,两个大孩子一路从后院跑向海滩。

      “年轻真好。”齐翊说了一句,低头继续吃粥。
      “你怎么不吃蛋糕,或者那边还有昨天买的法棍。”

      “我喜欢中餐。这两年一直在国外,有时找了蛋糕店打工,每天都吃卖剩的点心,现在想起来也反胃。”齐翊皱眉。
      “原来这样,这几年一直在路上,边旅行边打工么?之前你做什么呢?”蔡满心问。
      “那么你呢?为什么要远离家人,开这家店,你也至少大学毕业了吧。”齐翊反问,“你当初学什么专业?”

      蔡满心一怔,笑道:“学概率啊。这不,中了□□彩,就可以不必工作,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你信不信?”
      齐翊低头继续喝粥。
      二人对坐无语。蔡满心收拾餐具,转身送去洗理台。“其实,每个人都有说不清楚的过去,不如不提。”

      齐翊跟上来,“你洗第一遍,我来帮你冲干净。”
      “小心砸碎我的宝贝瓷器,扣你的工钱。”
      “我什么样的工都打过。”齐翊翻过藏青色瓷碟,“河内制造,你也去过越南?”
      “朋友带来的,喜欢,收集了两副。”
      “女孩子,都喜欢这些。”齐翊目光看向窗外,表情变得柔和,食指在水池边上轻轻叩着,合着拍子,他低声唱道:

      迷漫房子里的咖啡香
      提醒我你在心灵的异乡
      不再属于我是否想到我
      他对你好吗其实我还好
      Hello baby dog,是否你和我一樣 She is gone.
      I am living in the house of missing you.
      I am living in the house of missing you.

      水一滴一滴从龙头里溅落到池子里。蔡满心抬眼望向大海,阳光在浩渺的水面上跳舞,波光粼粼刺得眼睛都睁不开。
      “旅馆名字是个噱头,当然越煽情越好。”她拧紧水龙头,“难道还真守着这个小岛等谁十年八年么?”

      “噢?”何天纬跑进来,将齐翊挤开,探身望着蔡满心,“那我不在的时候,可不可以叫做House of Missing Mark?”
      “拜托,我还不想自己的店这么快就倒闭!”蔡满心戳戳他的额头,“你看看,从沙滩回来弄一地沙子,快给我扫干净。”
      “不要吧……”何天纬哀号一声,“好歹我是房客。”
      “对,不付房费还有free meal的房客。”蔡满心点头,“好啊,不扫可以,以后和别人一样付全价,只提供早餐,面包牛奶花生酱。”
      “我开玩笑嘛。”何天纬飞快地拿起笤帚,“满心交待的事情,我一定认真完成!”
      “我交待你的事情很多,木台阶有一根松动了,你修好了没?”
      “还没有……啊,桃桃刚才说扭到脚了,不会真的是……”

      “桃桃她人呢?”蔡满心叹了一声,“有你们两个在,我这里就是幼儿园。”走到后院,远远就望见桃桃坐在坡底的台阶上掉眼泪。
      “都是大尾巴不好!”她憋红了脸,兀自带着泪痕,“人家都说扭到脚了,还把人家丢在这里。”
      “那,我以为揪了你的小辫子,你要报复嘛。”何天纬伸手,“我扶你起来,娇气!”
      “喂,说我娇气,你扭一下试试看啊!”桃桃打开他。
      “好啦好啦,我扶你吧。”蔡满心上来打圆场。

      “我来吧,这么高,总不能她单腿跳上去。”齐翊蹲下,“来,桃桃,我背你上去。”
      “齐大哥,你真是太好了!”桃桃嘻嘻笑着,趴在齐翊背上,“我更喜欢你了。”她把着齐翊的肩,探身在他脸颊上轻快的啄了一下。

      “啊,儿童不宜!”何天纬说着,飞快地伸手挡住蔡满心的眼睛,“这么伤风败俗,满心,你就这么纵容他们在店里胡来。”
      “我在看海鸥,什么都没看见。”蔡满心把手揣在兜里,看着大海吹起口哨。

      齐翊把桃桃送回房,蔡满心给她擦了跌打酒。桃桃拽住齐翊,非要他讲自己的旅途见闻。
      “受不了了。”何天纬跺脚,“我去游泳,你们慢慢浪漫。”
      “我去前台好了。”蔡满心看一眼何天纬气急的样子,心中暗笑,和他一起退出房门。

      “满心,你就留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太危险了吧!”何天纬按住她的肩膀,“我可不想你店里出什么事情,快回去看着。”
      “能出什么事情?”
      “这,就是……你看她,看着齐翊的时候那双桃花眼。哎啊,她是未成年少女啊!真有什么糊涂事情,你的员工也要被控告的。”

      蔡满心歪头,“桃桃早过了十六岁了,我怕什么?”
      “你!关心被当驴肝肺。”何天纬被噎得说不出话,“我去冲浪。”
      “不是游泳么?”蔡满心故作茫然地问,强忍着笑。

      齐翊好不容易讲了一些旅途中的趣事,借口要准备餐厅开张才得以脱身。下楼来却找不到蔡满心,门外似乎露出一角白色的衣襟。他一路走过去,暗褐的木头地板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榕树的气根荡在风里,阴凉处摆一把铜棕色藤椅,蔡满心偎在椅中睡了过去。
      一大朵粉红色的重瓣扶桑花被风吹落,跌进她怀里,柔嫩的花瓣滞在白色亚麻布上,细长的花蕊精致如工笔画。她低垂着手,一本翻开的书散落在脚旁。

      齐翊捡起来,是画本,《麦兜的故事》。
      扉页上写着一行娟秀的字:生活可不可以如此简单。

      他俯身打量着双眼紧阖的蔡满心。已经快三年了,她将这家店打理得井井有条,看似是心思缜密而心性淡然的女子。她究竟用怎样的心情,收藏那些往事?
      蔡满心,你是否还在想念着那个人。

      齐翊思忖着,没留神蔡满心已经醒来,他忙将目光移开。
      “哦,我睡着了啊。没有进小偷吧。”她四下环顾。
      “你也喜欢《麦兜的故事》?”齐翊扬了扬手中的书,在台阶上坐下,“我朋友中也有人很喜欢,不过,他不喜欢简单的生活。”

      “哦。”蔡满心单腿盘起,侧身趴在藤椅的扶手上,“我原来也喜欢大起大落的生活,可是,就好像坐过山车,到了顶点,就一定要跌下来。年龄大了,受不了那种刺激。”
      “那是因为你足够富有。”齐翊笑,“你喜欢简单的生活,但不是简朴的生活。你拥有这家店,花园海滩,已经是大部分年轻女孩子的所有梦想了。”

      “你就是这样理解年轻女孩子的梦想么?”蔡满心支起下巴,悠悠的晃着腿,“她们中大部分追求的梦,并不是能够物质化的。”
      “是一份浪漫的感情,和完美的恋人。你一定想说这个吧。”齐翊摊开手,露出深深的掌纹和厚硬的茧子,“和她一起慢慢变老,坐在月光下听花开的声音。”

      “很浪漫呢。”蔡满心点头,“是某个女生这样说过吧。”
      “是以前了。”

      “当然是以前。因为后来,你在这里。所以没什么可问了。”
      “是啊。”齐翊站起来,“很滥俗的故事吧。也没什么可埋怨的,因为没有办法给她幸福。”

      “幸福,幸福不等于开心。”蔡满心笑,“不说这些话题了。对了,桃桃怎样?”
      “她睡着了。桃桃也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她家原来在峂港,后来移民去了美国。每年夏天忙的时候,桃桃就来帮忙,她和我很投缘呢。”蔡满心眨眼,“很可爱的女孩子吧,家境也优厚得很,值得你考虑哦。”

      “我大她十多岁吧,你觉得桃桃缺乏父爱么?”齐翊笑,“她开始还叫我大叔。倒是你,何天纬不也是一往情深。很阳光的男孩子。”
      “呐,我可不喜欢姐弟恋,在一起谁照顾谁啊?再说,小孩子总是好奇,他不过以为自己走到一个故事里,其实心底……”蔡满心抿嘴一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故事,什么故事?”齐翊问。

      蔡满心拈起扶桑花,轻摇着,浅浅的笑。
      “佛曰,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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