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终南》宗阅

1、楔子（1）

　　方寸山。

　　樵夫大爷放下肩上的扁担，擦了擦汗。

　　天色将晚，暮色渐升，远处起伏的峰峦在霞光流彩里宛如洇开的水墨，山间游荡的朦胧雾气染上金红。鸾鸟鸣叫，树林阴翳，从半山腰的青石板路上遥遥望去，山脚远得像画中轻描淡写的一笔。

　　樵夫大爷年纪不小，面色红润，麻布短打没有衣袖，露出风吹日晒的精瘦两臂，泛着古铜色的亮光。老人家甩了甩胳膊，微微眯起眼睛，远远的能够望见山脚老松下草籽般不起眼的两点。

　　是两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西牛贺洲，海外仙山，说的就是这灵台方寸山。不知是谁走漏了菩提祖师仙驾落在此处的风声，几年来慕名学艺的客人前仆后继。方寸山踪迹缥缈，上山来需得绕过水上叠叠迷阵，转过九道障眼法门，还有三三两两的机关术法，通过重重考验不知要多少时日，才能一瞥方寸山真容。传言菩提老祖天地同寿，是如来隐姓埋名的座上宾，玉帝有什么烦恼也要请教于他，王母时常写信讨教驻颜秘术，哮天犬的饮食禁忌也是二郎神上方寸山求来的。天地神佛，三界六道，这菩提祖师乃是戏文话本里数一数二的好人缘。哪怕传言总归有些不可信，有一点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菩提祖师他老人家有许多已出师的弟子，这些弟子成家立业，名扬四海，光宗耀祖，都是数一数二的人才。想必只要找得到那海外仙山方寸山，上了山进了那斜月三星洞，进了洞被祖师收为弟子，就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造化。

　　日头已落了一半，群鸟归栖，在山间留下盘旋的影子，身后石峰沉了颜色，寒气自山中浮动而出，天就要黑了。

　　樵夫大爷将扁担甩上肩头，紧了紧粗布腰带，提起一口气甩开大步直奔山脚。一路分花拂叶脚程不停，嶙峋山路如履平地，路两侧林木后退成暗碧的残影，几个呼吸间已到了山下。

　　“青年人——留步——”

　　那两人显然没有料到这缥缈仙山竟如传闻中一般，真的有一位年迈砍柴人在上山的路上，传说也变得有了几分真实，不免对此次拜师更有信心，当下暗喜，作揖道，“老仙家，您好哇！我兄弟二人初来乍到，不知此处山是何山？水是何水？”

　　樵夫笑道，“山是方寸山，水是无名水，小兄弟可是要上山去？”

　　“正是正是。敢问老仙家，可知那山中仙人，须菩提祖师的洞府所在？”

　　日头完全自峰顶坠落下去，夜色如墨自穹顶向下晕染，西方一线鱼肚白无声消弭，星子穿云破雾由无名水中颗颗升入天顶，深蓝的影子将方寸山脚一丈之地无声包围。

　　天已完全黑了。

　　樵夫上了年纪的脸上皱纹交错，在昏暗天光里，缓缓浮出一个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