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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花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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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兰陵花灯节办得如火如荼,过年确实是一桩讨人喜欢的事情,秦凰从她母后那儿得了好大一个恩典,允许她便装出游,趁过年热闹,上宫外赏一赏花灯节,也算是赞许她上一年乖乖听话,还认真背了书。
兰陵花灯节原本便是以花前月下闻名,更被人称一句“小七夕”,秦凰思来想去,向柏梁台递了张帖子,她想到年三十那晚自个胡说八道的那一通话,没头没尾,也并没有同冯折把这些情情爱爱说个明白,便也不愿意给自己找什么由头了,只说邀约冯折今晚戌时一刻赏灯,爱来不来!
不出半日,帖子便从柏梁台送回来了,冯折那手娟秀的楷书只写了一句,“若是殿下盛情,岑之怎敢不来?”
“就爱说这些不明不白的话,要来便来,不来便不来了,他有什么不敢的……”秦凰把那帖子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地看了很多回,不承认自己面颊烫乎乎的,嘴角还不自觉地扬了好一会儿。
她心里想着,一定要同冯折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说个明白,什么你喜欢我我喜欢你的破事儿,难不成还理不出个头来了?
如此一想,十二殿下满腔豪情,走起路来都带一点儿气魄——太有气魄了也不成,一个不留神踩着自个儿做长了一截儿的裙摆,从石头台阶上往下狠狠摔了一跤。
这一跤摔得不巧,疼得秦凰呲牙咧嘴,绿萝被吓得从屋子里飞出来扶她,见秦凰白花花的膝盖磕出了血,更是惊得腿都软了!一面手忙脚乱地把她家殿下扶进屋子里,一面着急地唤人上研药司请徐安平,那架势,让秦凰恍惚以为自己不是摔了一跤,而是缺了胳膊少了腿,了不得了。
秦凰忙着要赴约,眼见天色暗下去,仍旧被绿萝如临大敌地按在栖梧宫里上药,有些急切地摆手,“不就是摔一跤,真的没什么大事儿,唐乔吟说他在兵场上一天能摔十几跤呢,你看他活蹦乱跳的,也没出什么事儿!”
绿萝一听唐乔吟,更着急了,“那可不成啊!殿下您看,多摔跤会变傻的!”
秦凰:“……?”
眼见着月上星斗,戌时来得很快,冯折是个不爱迟到的人,他倒是知道秦凰这位小殿下没什么时间观念,往日里读书没有一日不迟到的,却不成想他还没见到那株颐指气使的小海棠,先撞见了一朵燕国的玫瑰。
燕国小公主兰殷从马车上探出一个脑袋来,见路边那人是冯折,雀跃地跳下车来,她今日穿了一身青白色的裙子,掀开帘子一见全貌,竟与冯折今天这一身十分相似,不知道的人看了去,恐怕还当是他二人一块儿做的衣裳。
路过一群原本盯着冯折看了半日,冲这张皮相窃窃私语的姑娘们,一见兰殷这打扮,各自没趣地散开了。
兰殷娇眉一挑,对这反应满意极了,“冯公子,花灯节果然是人人都要来凑热闹的,公子今日怎么也穿了这样一身衣裳,好有缘呐!”
冯折笑眯眯地行了一礼,很不风雅地揭穿她,“公主的贴身丫鬟乐清姑娘今日在柏梁台外头徘徊了两个多时辰,确实‘有缘’。”
“冯公子说笑了,是我让乐清上柏梁台去,想问问冯公子对这花灯节有没有兴趣,我听说这花灯节有趣的很,便想着今晚一块儿来凑凑热闹的,”兰殷脸色一变,仍旧堆起笑,“乐清说冯公子不在屋子里,故而耽误了些时候,帖子也没送出去……但兰殷同冯公子还是有缘,仍旧在这儿遇上了。”
冯折只是噙着一捧山明水秀的笑,自顾自地沿街把玩摊贩小商品,并不搭话。
兰殷见他没拒绝自己,便也只是紧紧跟了上去,试探性地问,“冯公子……一个人来的呀?”
“十二殿下迟到惯了,我便先来等她。”冯折看中一只荷花灯,摸了两把,一面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
“原是清河殿下,”兰殷原本还为大年三十,秦凰“赐婚”那件事儿膈应呢,如今一听冯折嘴里生疏的“十二殿下”四字,脸色瞬时缓和,认定这一切都是秦凰自作多情的,“到底是大楚祥瑞,出宫玩耍还须得夫子侍奉左右,这清河殿下的架子一向是大了些,偶尔迟一些也是应当的,只是这么冷的天,叫冯公子一个人在这儿等,也未免太不应当了。”
冯折看她一眼,又成了不爱说话的哑巴,他兜兜转转在一家首饰铺子前头停下来,从玲琅满目的首饰里捏了一只金镶玉镯子来看了看。
兰殷只当他是默认了,跟得紧紧的,探过脑袋打量了这铺子一阵笑道,“这铺子卖的都是燕国风情的首饰,冯公子果然慧眼识珠,这个镯子咱们燕国姑娘叫它‘相思扣’,有金玉满堂的意思,最吉利啦!”
冯折可算扭头去看了她一眼,听兰殷把话说完,又把视线放回镯子上,点了点头,“那是很好,凰儿应当会喜欢。”
兰殷一噎。
……
待秦凰好不容易打点完伤口,躲过绿萝的哭天喊地姗姗来迟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幕。
这花灯节处处布置的姹紫嫣红,灯火阑珊,好一番月下吟诗作画,你侬我侬的好景致,可偏偏这样一副画里杵着两条纤长的影子,卖首饰的铺子前头,兰殷笑靥如花,冯折正琢磨一支金丝玛瑙镯子,这两人竟都穿了一身青白的衣裳,仿佛怕人不知俩人一对似的,在人群中扎眼得人,引来纷纷侧目。
她身边卖兔子灯的店小二八卦,“姑娘可知这是哪家的公子,哪家的小姐?这公子一表人才,这小姐也生得好生风雅,在那儿选了半天东西啦!真真是郎才女貌,月下仙子也不过如此了!”
秦凰一时站在原地,不知是进是退,分明是她邀了冯折来赏花灯会,分明那人说了那样不清不楚的话,结果她不过是迟了那么一时半刻……这厮便同别人“一路走来”了,这算是什么道理?
秦凰心里头酸,大年三十她同冯折仔仔细细说的那些话,仿佛都成了笑话,合着人家同她只是敷衍,骗鬼罢了,扭头还穿起来同样的衣服来了,多浪漫,多登对啊!
那个卖花灯的还没眼色,“不晓得这老天怎么想的,您瞧瞧,左右还是门当户对得上,咱们这种没福气的,羡慕不来呦!”
秦凰愤愤,“对你个头!”
她这一句掺了一肚子火,说响不响,倒也唬人,簪子铺那两人被声音吸引了视线,一扭头来,却见到的是个两颊飞红的小秦凰。
两条青白的人影走过来,兰殷不等她说话,笑着凑了上去,“呦,小殿下也来凑花灯节的热闹?”
秦凰原本不想理她,可又气不过,心想她又没错什么,一时有了底气,迎上她趾高气扬的下巴,“本宫一个楚国人,过个花灯节怎么了,反倒是兰殷公主,我不曾听说燕国也有过花灯节的习俗?”
“我遇到了岑之哥哥,便一块儿逛逛,”兰殷不知娇羞个什么劲儿,又故意似的问,“没想到撞见公主殿下月下会情人,却不知是哪家才俊,陛下可曾知道了?”
秦凰暼了一眼她那位“岑之哥哥”,可冯折像是没半分被抓包的心虚,反而从容不迫的,笑眯眯地看着她。秦凰觉得被这合伙戏弄了一般,嘴巴也厉害起来,“我没等谁,本宫听说戏楼出了新曲子,来看戏的,我倒看公主不像是随意逛逛,反倒像是早早约好了,连衣裳都特地穿成一对了呢。”
兰殷就等着这茬呢,“公主殿下哪里的话,想必是我同岑之哥哥心有灵犀罢了。”
好一个心有灵犀!秦凰想在心里翻白眼,奈何抑制不住,脸上也光明正大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岑之?连字都叫得,看来冯夫子同公主关系当真很好。”她也不乐意再同这兰殷针锋相对,一面说就要走,“那一同逛花灯会想必也一定会开开心心,本宫怕耽误了戏的场子,就不奉陪了。”
可她方才转了个身,就被人从手腕熟捻地一带,脚下一转,被猛地拉到那人身边,差点被撞进怀里,秦凰愤愤然抬了头,冯折却仍旧看小孩似的看着她,手腕也不放,嘴角微微噙着笑。
兰殷脸色一变。
他越笑,秦凰气不打一处来,这又是干什么,又戏弄我一番,还要我给你们的爱情鼓掌叫好吗?
可冯折不疾不徐,缓缓抬了手,把秦凰气得炸了毛的头发捋顺,这才温和地疑惑起来,“凰儿约我,迟了半柱香的功夫,怎么还反倒同我耍起小性子来了?”
凰儿?
秦凰脸上腾得一烫,语塞了,除了她兄长父皇母后,这天底下谁也不敢这样逾矩叫她的,这两个字从冯折嘴里说出来,就像那个不明不白的“小殿下”……不,比小殿下更暧昧,更亲近了,突然就沾上了化不开的棉花糖似的味道,是她方才吃醋兰殷叫了他的字,所以……
可他这样的暧昧又是什么意思?秦凰原本只是气,气他愚弄自己,同兰殷一块儿来了花灯节,可这会儿突然就委屈了——她心里又酸,又困惑,这么大一个兰殷摆在面前,她就是看不明白了,她把一肚子的心里话都同冯折说了,便宜也都让她占过了的,那冯折究竟是……究竟喜不喜欢她?
于是她气呼呼地甩开那人的手,瞪圆了眼睛,退后一步,“我看冯夫子同您的兰殷妹妹聊得畅快,这金镯子十分好,镶了玛瑙,是燕国风情吧?同公主今日的衣裳也很搭,”说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心里酸得在说什么了,“月下花灯阑珊,这大好的景致替你作铺垫,冯夫子还不快把定情信物送给你这心上人?”
可月光皎洁地在冯折身上胧了光,他笑得又无奈,又宠溺,仿佛是拿秦凰半点办法也没有,那小姑娘眼睛都憋红了,冯折便不想再闹她,他走近一步,秦凰退一步,再近一步,秦凰再退。
又是这招,冯折哭笑不得,他这回不再任她闹了,反而伸出一只手去把他的小殿下按进怀里,另一只手才把那支金丝玛瑙的镯子取出来,塞到秦凰手里。
他看着秦凰满脸通红,有点委屈,有点害羞,有点迷茫,笑着叹了气,才终于慢悠悠地问她,“我的心上人不就在这儿吗,凰儿要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