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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比试(2)情节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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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月下,亭中,对坐的三人闲适地聊着天,话题忽东忽西。忘了是谁最先提到的这句,而后三个人便开始讨论起梁统这个人。
——当年梁将军年轻的时候,也是统帅万军的威风将领。不过他不在极北,而是在南境待着,常年跟西南的辽国作战。
——南辽人好马,且善用枪,梁统军在那边待久了,便养成了差不多的习惯。
红缨蛇纹枪蒙尘再出,像是积攒了多年被雪藏的怒意,重见天日的那一刻,鳞光烁烁,铮鸣隐隐。
梁统有备而来,看起来是不打算放水的样子。
知知原本还想客套地说一句请不要手下留情呢,看来不需要了。
梁统提着枪,跳上擂台,转头一看知知赤手空拳地就上台了,愣怔半天,问道:“侯、侯夫人,您的武器呢?”
李丞程也在场外的悬架上嚷嚷:“小侍卫,你的佩剑呢?忘带了吗?”
“剑?我没带。”台上的知知神态自若,全无所谓,“梁将军用枪,我用剑,又不够长,迟早被挑飞,我干脆就不带了。”
她用一种不想多此一举的口吻说着,同时活动起手腕关节,“何况我也不习惯用剑。”
“呃不……侯夫人还是带上吧?”让他安心些。
“真不用。这样挺好的。”知知蹙眉,有些微不想多说,“开始吧,梁将军。”
“这、这……”直脑筋的梁统这会倒是犹豫起来,银枪握在手里,五指收收放放,拿捏不稳。
他怕失手,更怕误伤。因为感觉到背后一直有道视线凝着他,不是来自台下的秦子翎,而是来自更远的某处,像被箭镞瞄准心脏那样的胆寒。
‘小侯爷,别盯着我啦,我也很难办啊!’梁统在心里对不知躲在哪里的秦乙怀大喊。
梁统的迟疑耗去时间与耐心,知知等了一会,发现他还是没反应,慢慢地沉下身,放低重心。
“梁将军,你在发呆吗?”
话落的瞬间,在梁统的视线里,知知忽然消失不见。
那感觉就像是她的声音还在原地,人影已然无踪。
去哪了!
梁统一时惊慌,偏头左右去寻,哪都不见。
倏地,感觉到有急烈的风自下而上袭来,梁统低头看,才明白原来她是借由身形下沉,靠娇小的躯体迅捷而稳准地躲入视线盲区,眨眼之间已经临近危险范围。
好一套潜行身法!
梁统的赞叹还在心里未发,她的拳头已如轰山之斧逼向面门。梁统眼疾手快,手中的银枪翻成一团光影,长杆歘得一声挡在她拳头的前方。
正是这时,她早有预料般,直直前行的拳风龙卷一转,手腕内翻,挑手上勾,完美地从枪身后掠过,重拳砸在梁统下巴上,猛地合住了他因震惊而微张的嘴,头颅昂起,高山一般的身形不助地倒退数步,待停下时,脚跟已悬空在擂台的边缘。
出招拆招,数个回合,在这瞥眼间,两人的反应之快都是常人难及,饶是如此,竟然还是闻所未闻的小姑娘比身经百战的将军更胜一筹。
全场鸦雀无声,全都冰块般冻住了表情和四肢。
竟然还是秦子翎那病嗓,发出了最清晰响亮的声音:“知知,漂亮的一击。”
众人这才回神,鼓掌后起后发,叫好声迟来却猛烈,给这场期待已久的武试添上第一把热火。
“哥哥……”比起台下,悬架上的杨家兄妹把一切看得更透彻,杨尔芙在震愕中忍不住问杨尔淳,“刚才那一拳,要是你,你能躲过吗?”
“怎么可能……”杨尔淳不敢置信地喃喃道,后怕地摸向自己下巴,“梁将军还能躲过第一下,我连第一下都躲不过……那是怎样的速度和力量啊……”
杨尔芙搓了搓手臂上暴起的细粒,偏头看向身边的另一个人——李丞程已然呆滞,傻乎乎地瞪着眼,在雷鸣的掌声中,半个反应也没有。
杨尔芙忍不住想:这是哪里来的傻子和傻福啊,竟然能同时有这样两位杰出的人才作师傅。
台下的震声是那么真实,台上的心跳也是那么真实。
梁统的两排牙齿撞在一起,疼得咯咯作响。
疼痛令他清醒,也令他遗忘。背后的视线已不在乎了,他只知道知知的身手远比常人,哪怕手无寸铁,也不容小觑。
他看得很清楚,知知认真过招时那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威凛气势,如一匹雪狼,张开獠牙,撕裂万物。
这是数年难得一遇的好对手!这认知唤醒他的兴奋,眼中精光暴涨。
“侯夫人,此等身手可真是了不得啊。”梁统情不自禁地张大笑容,单手握枪改为双手,再不敢分神地严阵以待,“若非十数年的亲身磨炼,那必然是有不世的奇才倾囊相授。敢问知知姑娘师承何人?”
“你问我师傅啊?”知知想起些什么,忽地笑了一下,“倒也确实有,但算不上师傅。在很多年前,他们教过我不少东西。”
“他们?”
“没错,三十多个呢。”
梁统愕然:“三、三十……”
“梁将军,这和我们的比试无关吧?”知知及时打断,把歪掉的话题拽回来,“再分神的话,当心又挨一拳。”
她竖起拳头挥了挥,表情却是在笑。
同一招不能用两次,何况现在梁统已经开始戒备了,故技重施讨不了好。
知知心里明清,与梁统说话时,脑内业已开始演算接下去的每一个步骤——梁统使枪了得,只要枪还在他手里,这就是与他浑为一体的铁臂,想要近身是不可能的。
拳头滋滋作痛,知知低眼看,前天砸地时的那些小伤口裂开在细小的肌纹里,开始泛红出血,不疼,但是略麻。
知知漠无表情地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忽而间想到了什么,眼中流光闪过。
她抬头,对着梁统飞快而神秘地笑了一下,又像第一次那样,陡然开始动作。
这次梁统早有了防备,眼睛牢牢扣着她,格挡之势提前架起,在她重新靠近那刻敏捷地闪身而过。
梁统身后再一步便会掉下擂台,两人错身时他便抓住了这个机会,成功地让知知前倾之势无法挽回。
没指望知知会这么轻易掉下去,梁统只是想看她如何反应,顺便给自己一个重新调整站位的机会。但是当两人擦肩,梁统余光扫过她表情,发现她居然在这时候还在微笑,心里不由得一阵发毛。
知知身体灵活得不可思议,常人这样半个身子倾坠必定乱了重心,而她临危,犹能镇定,一脚踏着台沿,一脚腕用力,生生把自己扭了回来。
不给梁统喘息的余地,她奋然追袭。
霎时间,虚渺的黑影与白芒在众人面前眼花缭乱地交错,时不时的金石相振和长杆划破空气的闷响在耳边间奏。
层出变换的招式,诡变不定的踪影,力贯千钧的重拳,游龙飞鱼的突袭,两人的过招比之前所有的三月预试都精彩数倍,惊叹与高呼声从未间断,众人被吊起的心一次又一次地被两人惊险的攻守吓到危颤。
在他们的所见中,小姑娘的攻势从一开始便是火力全开,似乎是想速战速决,而梁统则是不熟悉她的出招,前期有摸底和估量的防守意味。逐渐的,小姑娘露出了点疲态,梁统像是夺了她的力道和气势,银枪在他手里发挥出应有的震慑,枪尖破光,次次擦过各个要害还不停,反击的势头很猛。
不知不觉中,梁统手握武器的优势发挥了出来,银枪所过之处,在他的周身竖起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
近不了身的知知,攻势无法展开,渐渐退攻为守,只能一味地躲避。
在悬架上看得很仔细的杨尔芙感觉莫名怪异。
“哥……”她想问问杨尔淳,杨尔淳却是在嘴前竖起一指,挥手撇开她。
“嘘……尔芙,别说话。”他看得那么投入,一点也不想分片刻的神思给杨尔芙。
杨尔芙撇撇嘴,眼珠一转,偏头询问另外一边全神贯注的李丞程。
“李丞程,你得这么认真,看出点门道了吗?”
“……没有哎。”李丞程回答得毫无愧色,“就是……他们打得真好看啊。”
以李丞程的水平,大约也只能说出‘真好看’这样的词了。
杨尔芙觉得就算把自己的疑惑问他,他也回答不上来的,干脆没说。
台上的交手愈加激烈,小侍卫退了好几步躲开梁将军的刺击,杨尔芙看了一会,又问:“你觉得谁会赢啊。”
胳膊肘撞了撞李丞程,她先说:“我觉得小侍卫会赢。”
“小侍卫是很厉害。”李丞程对此毫无怀疑,“但她打不过我师傅的。”
“为什么?”
李丞程眨眨眼,觉得杨尔芙的这个疑问很奇怪:“什么为什么,师傅他可是在战场上磨炼过好多年的将军,怎么会被一个年轻人说败就败。”
“那看来是你健忘了,梁将军几年前就被秦乙怀打败过。”杨尔芙全然不赞同,“梁将军确实辉煌过,而今他宝刀已老,新辈的翘楚打败他,有曾经的秦乙怀第一次,就会有今日的小侍卫第二次。”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忘了曾经的自己对秦乙怀的这些功绩有多么不屑一顾。
杨尔芙口舌能言,李丞程说不过她,他钝钝地嘴笨回复:“秦乙怀小侯爷……那、那怎么可以比的啊。我们这一辈,谁还能跟他相提并论的。”
“小侍卫就可以。”杨尔芙的傲气,第一次用在别人身上,“我就不懂,为何大家都把秦乙怀当不可逾越的高峰。在我看来,小侍卫在这个年纪,已然超越了当年的秦乙怀。”
“可……”李丞程想辩驳说现在这不是和当年的秦乙怀在比试,擂台边一阵慌张的吸气声打断了他俩的争论。
他们急忙往台上看去,原来是小侍卫在退防的过程中,不知为何歪了身形,整个人往地上扑倒,梁统抓住机遇,银枪追过去。以防万一,他把头尾调换,用的是枪尾,也因此,他毫无顾忌,用了很大的力气追袭。
倾倒的小侍卫在擂台上翻滚,梁统的攻击一次次擦过她的肩膀,在台上烙下一个灰白的浅印,稍有不慎,可能这就会落在她的身上。
围观的人心惊肉跳。
酒楼之上,秦乙怀和史方仪对坐,他们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副惊险的画面。
收回眼,史方仪沉眸看向对面的气定神闲的男人,不知该说他冷漠寡情,还是胸有成竹。她偏向前者。
经过半年前那一次,史方仪看透了所谓秦乙怀小侯爷的真面目:别看他总是亲切地微笑着,和顺谦恭有礼貌有涵养没脾气,他的心却是比所有人都冷。龙额侯心怀天下、情系万民不假,而面前这个,却是一心投入家国至上,淡觑情爱。
他的多情与爱怜,已经死了,不可能会有人再被他所爱着。所以她不肯信,所谓龙额侯未婚妻的存在,故今日好奇,过来看看,流言是不是真的。
“小侯爷就不担心吗?”史方仪淡淡地问着,“侯夫人可能会受伤。”
秦乙怀的眼从楼下收回来,看了她一下,微笑:“不碍事。”
果然是一个冰冷无情的人啊。
史方仪不动声色地垂眼,心生反感,却听见他下一句话说:“这点程度,知知还不至于狼狈地失力摔倒。”
这话中暗含深意,史方仪没由得再次抬眼看他。
也正是在这垂眼抬眼之间,史方仪竟然看到秦乙怀的笑容,在他提到那个‘知知’之后,由漠然疏远变得有了几分人情味。
“小侯爷是说,其实这都是侯夫人假装的?”
“史姑娘可以仔细看看。”
闻言,史方仪再向楼下擂台看了会,还是只看到小姑娘被梁统的攻势逼得四下躲避的场景。
她说:“我不懂武,连骑马握剑也不曾,就不班门弄斧了。”
“没有那么夸张。”秦乙怀失笑,他思考了会,解释道,“便这么说吧,最先开始想速战速决的是知知,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梁将军成了那个想赶快结束的人呢?”
擂台之上,小姑娘各处躲闪,每到一处,梁统的追势便会立即追上来。乍一看可以说是紧追不舍,但细细一分辨,竟还真的有点操之过急的意味。这样下去不好,恐怕入套。
在秦乙怀的提醒下,连史方仪这样的门外汉都能察觉到不对劲。身在其中的梁统居然未曾发觉?
史方仪蹙眉疑惑,听得对面的秦乙怀淡笑声,隐约自豪。
“知知她最懂怎么把人逼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