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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黄粱梦(3) ...
鹤溯把解药千辛万苦地带回来的时候,钟离正靠着屋外的树沉思。
见这个急匆匆的少年跨马而下,脚步不停地往屋内走,钟离眨眼便拦在门前挡住他的手。
“不好意思,现在依旧不方便进去。”
“不是。”今天第二次被面前的人拦住,鹤溯稍稍有点烦躁,他从怀中取出晶莹剔透的玉瓶,“我求到解瘾的药了!”
“解药?”
“是。快让我进去,知知她……”
“知知姑娘已经醒了。”
在外人面前,钟离不好用‘小嫂子’称呼。
“既然醒了,更应该让我进去,把这个药给她!”
“正是因为醒了,才不方便。”
钟离阻拦的意味更重,身子挡在门前,一动不动。
鹤溯被他莫名其妙的态度惹火,正想发作,只见他竖起一指立在唇前,示意噤声。
鹤溯皱眉不解,心里恼怒迫切,却也耐下性子,照他要求的做。
西沉的日辉将天地染成燃烧的橘黄色,像是某种死灰复燃的热烈情感。
在凉风的静谧吹拂中,鹤溯的耳朵敏感地抓住了某种突兀的哭泣声。
声音的主人压抑着浓厚的情绪,将经年累月无处发泄的苦涩揉进泣音中。
“秦乙怀……我想回你身边……”
鹤溯的身体猛地一震。
钟离知道他听见了,推阻的手便放下来。
“我保证,一定会让你进去。但在那之前,请你给他们一点时间。”他低低地诉说着,为那两人悲苦的命运叹息,“他们为了等待这个重逢,已经熬过六年太孤独的日日夜夜……请不要打断他们。”
屋内的抽噎声,断断续续。
鹤溯愣着,浑身僵硬,良久,才慢慢回过神。
“六年……”他低声呢喃,心中的愠怒与急躁碎成一片,反而冷静下来,比任何时候都淡然,“你知道……他俩什么时候遇见的吗?”
遇见……该说上一世,还是多少年前?
这实在是个匪夷所思的神迹,难以解释。
钟离皱眉道:“如果你肯相信……十五年前。”
十五……年……
“呵……”鹤溯在惊怔中,轻轻笑了一声,嘴角弯起干涩的弧度,“这太可笑了吧……知知明明才十四五岁……”
他嘴硬地这么说,但心里已经深深地相信了。
知知样貌精致秀美,身形娇小,看着与一般未长开的小女孩无异。而两人并肩协作多年,鹤溯早就发现她的心智不同于其他同年龄的姑娘。
她浑身干练利落、镇定从容的气息与跨越过生死、无惧危险的眼神,超出常人太多。
一开始只是觉得她早慧,也猜测过她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惊人的秘密,到后来习惯了她的存在,也就觉得无所谓了——反正知知就是知知,永远都是淮州九分半堂的知知,没什么好怀疑的。
到如今被人肯定,她身上确有潜藏的私事,向来坦然无畏的鹤溯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知知正在离他远去,奔向她刻骨铭心的过去。
再也没有推门进入的欲望,鹤溯郑重地把玉瓶递到钟离手中。
“这个就你给知知吧,我要回堂里了。”
他转身就走,跟来时一样不做停留。
“等等!”钟离叫住他,“还是由你亲手……我觉得才妥当。”
“别了,我哪有那功夫在这里杵着等。”
鹤溯的背影潇潇洒洒,头也不回地朝身后人摆了摆手,翻身上马。
他低着头,神色藏在晚辉炽烈的红光里,不给旁人窥探的机会,挽缰驱马。
“我鹤溯,忙着呢。”
身为九分半的男儿,誓死为堂内的荣光与堂主的锋芒效忠,不会被任何事情绊住前行的脚步。
包括求而不得的儿女情长。
————————————————
知知半个身子倚靠在秦乙怀的胸膛前,就着他的手,一口口浅含温热的水。
钟离从玉瓶中把唯一的药丸倒出来,棕色的小药球在掌心滚了滚,乖巧地停住。
他盯着眼熟的小东西,心说:嗯?这个传说中的解药,怎么跟他在医馆买的宁神丸长得差不多呢?
钟离顿了顿,没把心里话说出来,伸着手递给秦乙怀。
秦乙怀道谢接过,小心细致地喂知知服下,端起从隔壁借来的茶杯,又照顾着让她喝了几口水。
“还想喝吗?或者吃点什么?”他柔声问。
知知贴在他怀里,精神还很虚弱,眼睛半闭半睁,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秦乙怀扶她躺下,掖完被角,手掌轻拍,无微不至地哄她睡觉。
心里有股久违的宁静与安适感,知知很快又睡沉过去。
看着心爱的人终于不再蹙着眉头入梦,秦乙怀松了一口气。
“我该找个时间,好好拜谢九分半堂。”他声音轻轻的,怕吵醒小姑娘。
“我倒觉得不用。”钟离靠在他身后的土墙上,“既然小嫂子在为九分半堂做事,他们花精力寻药,也是应该。”
钟离说得刻薄,似乎对九分半堂颇有成见,但这也不能怪他。
因为九分半堂也有欲染指朝中势力的迹象,钟离和这个江湖组织有多次交集,次次都被他们耍着玩,故印象一直不佳。
尤其那个据说会在大周各地出没的神秘堂主,钟离还没正式碰上她,业已数次被她精妙无双的设局搞得头疼欲裂。
是某种程度上,比西京富家女麻烦千百倍的女人。
“这是两回事,钟离。”秦乙怀不以为意地微笑,眼睛还盯着床上的人,“九分半堂或许意图干扰朝政,但那只是或许。他们为了救知知所付出的,才是我眼见的真实。”
“真是少见啊。”闻言,钟离忍不住调侃他,“龙额小侯爷,竟然也会说出这种‘家国往后靠靠,儿女情长最重要’的话来。”
“因为我觉得九分半堂不坏。至少知知愿意为他们效力,足够证明她的信任。”
这就是所谓的爱屋及乌?
钟离轻轻笑了一下,不予置评。
屋内的两个男人,前几个时辰前还在为求生与共死的事而严肃沉默。
现在事情有了转机,危境解除,他们心中大石皆是落下,开始轻松自如地谈话。
钟离觉得,除了只能对着秦乙怀的后脑勺说话外,其他的气氛都挺好的。
有种熬过长夜迎来曙光的畅快感。
虽然屋外的日头刚刚落下,漫长的黑夜甚至还没正式开始。
哒哒的马蹄声从院子内传来,白马引素伸长了脖子探入窗扉,委屈地顶了顶靠在窗边的钟离的手臂。
哦吼。
钟离这才记起来,今天焦头烂额一整天,都忘了给爱马备粮,看把它饿的。
说起来——钟离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子,自己也没吃呢。
他站直了身体,好心地叫上还在盯着爱妻睡颜的秦乙怀:“秦小将军,您可感到腹中饥饿?要与我一同去用膳吗?”
秦乙怀的回答是这样的:“你去吧,我不饿。”
好吧,情人眼里出西施,情人眼里还能生出饭菜来,光看看就饱了。
秦乙怀有精神食粮,钟离和引素可没有。
钟离手掌一撑,直接从窗框上越过。他安抚地拍了拍引素的长颈,牵着它往就近的客栈去。
一人一马远去的声音很快便没入夜色。
而秦乙怀还在专心致志地做着他的‘望妻石’,心无旁骛。
看了许久,手指忍不住轻触她的面颊,被本该在睡梦中的人抓住。
“不许你说堂里人的坏话。”她慢慢睁开清明的眼,语调干净利落,一点也不像是刚从梦中醒来的人。
秦乙怀愣了一下,手掌转了个向,与她五指相扣。
“我冤枉。”他宠溺地轻笑,问她,“为什么不睡?”
“他们都是可爱又温柔的人。”知知固执地嘀咕了句。
她侧身朝向秦乙怀的方向,两手都握住秦乙怀温热的手掌,像护住一件珍宝。
“我不敢睡……”她把他的手拖进被窝里,身体蜷起来,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最近做梦太多,我都不知道现在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庄生有梦,幻入蝴蝶,俄而梦碎,不知蝴蝶梦庄,还是庄梦蝴蝶。
死生离别,一似庄周晓梦。
知知怕这是梦,在梦中睡着了,人就醒了。
秦乙怀身子前倾,好让她抱得舒服点。
想了想,干脆一同上床,直接把她搂进怀里。
“我说不出安慰你的话……”秦乙怀的声音绕在她的头顶,低低的,如醇酒般醉人,“因为我也怕这是场梦,醒了你就不在了。”
“这是真的吗?是假的吗?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我一点切实感都没有;如果是假的,为什么我不梦得更幸福点。”
他低下头,微凉的唇去细吻她的脸颊,在她耳边轻轻地吹气。
“比如说,我梦到与你完婚,或者,我们已经有了个孩子。”
知知脑袋动了动,觉得耳朵痒,躲开他的唇,埋进他的胸膛里。
她的声音阻隔了空气,闷闷的、沉沉的,有些微小不满:“你不是做娶我的梦很久了吗,逢人便称我是你的妻子,明明都没有的事。”
这个‘逢人’,包括‘林姑娘’、钟离、以及其他许多知知不知道的人。
刚正不阿光明磊落的秦乙怀被当事人抓包撒谎,一点愧疚的样子都没有。
他脸上露出幸福又愉悦的笑意,伸手把知知搂得更紧,亲吻她的发心:“那是我的黄粱美梦,别把我敲醒,我还想多做一会。”
怀里的人沉默了片刻,悄悄往更温暖的地方钻了钻。
橘色的烛火闪了闪,光影明灭。
她问:“你的美梦里,我们是怎样的生活?我想听听看。”
“啊……”秦乙怀长长地思考了会,眼睛看着不知名的角落,良久,依她道,“那便从我们大婚那天说起吧。”
他从红烛开始,把做了六年的美梦道给她听。
温柔的声调滑进缱绻的夜色里,点亮一颗颗明星,拾回一片片失落的纤云。
从红喜映门,到白首相依,每一处细节都被描绘得无比清晰,仿佛确实有这样美满的一生,他们曾经度过。
“真好……如果是我,我也不想……醒……”
听着听着,知知是真的困倦了,话声渐渐低弱,到最后变成了模模糊糊的一个呓语。
秦乙怀轻拍着她的后背,听闻她浅淡的呼吸声,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满足。
美梦虽好,但那都是虚幻。
卢生在枕上荣华富贵,梦醒后黄粱未熟。
梦境一切乌有,那些完美与幸福都是臆想。
但秦乙怀已经找回了梦中人,谁说不能把臆想变成真实的未来。
院子里有回归的马蹄声,喷香饭菜的味道老远便勾着人的思欲——钟离给他们把饭带回来了。
秦乙怀看着怀里的人,低眉微笑。
你好好安睡。
我的黄粱,我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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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黄粱梦(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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