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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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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封箱之后,就是德云社一年一度的大封箱,按惯例,周九良要作为弦师在场上指挥乐队,因此无缘开头的集体出场。他手里弹着三弦,嘴里指挥着节奏,眼睛却牢牢盯住后台,终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出来。
不知道会不会有观众察觉到,演员亮相的某一时刻中,三弦声出现了一刹那的激进,好在那会儿正好是角儿们一对一对上场的时间,乐队节奏也随之变得欢快起来,似乎没什么不妥之处。
周九良盯着孟鹤堂鞠完躬走回逗哏的队伍里,默默地在心里遗憾了一下,又是没能一起出场的一年。
在这样的一个日子里,他眼看孟哥身边陪着其他人,难免感到一丝不愉快。
乐队下场之后,周九良回后台收好三弦,跟乐队的人交代了几句话,就想去找孟鹤堂。
垫场的人已经上去了,是两个小一辈的师侄。想必孟鹤堂应该在准备待会儿的节目,周九良想拿手机问一句他在哪儿,却发现手机不知道被自己随手放在了哪里。
找不到手机是常事,周九良也只能认命地叹了口气。他随便看了看周围,可巧,熟悉的人好像都不在眼前,而要他去跟没什么交情的人借手机,那是绝不可能的。
没办法,他只能试图凭着多年来的默契去找人。
要说对彼此的了解,周九良敢自信地说,他和孟鹤堂之间可以说是对彼此无所不知。
他能准确地察觉孟鹤堂的情绪,接住他现挂的包袱,也能第一时间发现意外情况,在自家搭档词穷时无误地接下话茬,也可以在媒体面前完美地把坑绕过去,这些都是多年以来练就的本事,渐渐地似乎也都成了本能。
可要论起默契,好像就差点意思了,他就算昧着良心也不敢打包票。
有时默契起来,他俩真就跟一个人似的,可不默契的时候,也真是怎么也走不到一块,十分邪门。
可能这种事情,也得分场合?
反正不管怎样,眼下也只能靠着这份不知道靠不靠谱的默契去找人了。
今天是德云社大封箱的日子,黄道吉日,诸事皆宜,连时灵时不灵的事情也都灵了起来。
周九良刚在后台走了不到半圈,就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要找的人。
孟鹤堂侧对着他,站在稍远的一个地方,被一架衣服挡住了一半。
看见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周九良松了口气,忽然坏心一起,记起了孟哥胆小的毛病,就想去吓吓他。
他看了看周围环境,从另一个角度悄悄绕过去,绕到了孟鹤堂的背后的衣服堆里。
绕过去之后,他才看见,孟鹤堂不是一个人站在那里,还在和另一个人说话。
既然有外人在场,周九良从不会选择这时让孟鹤堂尴尬,立即歇了吓唬人的心思,随即觉得自己藏在这里太不礼貌,若被孟哥知道了怕要挨批评,便不引人注意地从原路退回去。
如果孟鹤堂的语调不是那么急切,或声音再略微低一点点,什么都不让他听见,周九良一定会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处,当是从来没来过。
可下一瞬间,孟鹤堂忽然着急地对那人说了一句话,甚至带了几分很久未见的不稳重:“不行,九良不可以!”
周九良一下定住。
他先是听到孟哥提及了自己的名字,本能地站住了,又反应过来后面跟着的那个词——不可以。
不可以?
什么事情我不可以?
周九良借着衣架高且密的遮掩,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这样做不礼貌”的想法,做了偷听的决定。
涉及孟鹤堂和自己,他一定要知道,什么不可以。
难道是自己哪里有欠缺?那么欠缺得有多严重呢,影响又有多恶劣,竟然会让现在的孟哥这样失态。
会不会影响他们的合作?会不会让孟哥感到为难?会不会有任何一点使他们分离的可能性?
站在孟鹤堂对面的人不知道是谁,周九良看不清,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那个人一点声音,但说了才几句,就被孟鹤堂打断了。
孟鹤堂斩钉截铁地说:“九良不喜欢见生人,我不会让他去录综艺的,他想安安稳稳地说相声。”
对面那个人也急了,拔高声音,这下周九良不用费力就能听清楚了:“你们以前积累的人气还能支撑多久?安安稳稳说相声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别人就非得花钱来瞧你呢?你们一直坚持说相声当然很好,可是除此之外,提高人气也是很有必要的啊!我不是不知道九良的脾气,但那是对别人啊,只要你劝他,他肯定听,你还不知道吗?”
孟鹤堂顿了顿,声音小了下去:“我知道,我也知道您是为我俩好,可是九良真的不喜欢。前段时间让他陪我录了个相声有新人,他本来就是不乐意的,只是因为我才什么都没说……当初我问他愿不愿意跟我搭档的时候,和他保证过,不让他做不喜欢的事情。哥,您看……要不然我去录那个综艺,让九良在队里先给其他人捧一段时间,行不行?”
“那能一样吗……”对面的人大概看出了孟鹤堂的恳切和妥协,声音也逐渐变低。孟鹤堂说着话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拉着人到了更隐蔽的角落。
周九良再也看不见两个人的身影之后,缓慢地从衣服堆里走出来,看着孟鹤堂刚才站过的地方,怔怔地出了神。
孟鹤堂的话,使他记忆里的一些清静骤然清晰了起来。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啊,应该是……九年前了。
九年前,他还不是周九良,名叫周航,十七岁,身份是传习社的一名学生,成绩不错,有几门功课尤其优秀,算是比较受老师们喜欢的那一类学生。
但是成绩优秀又怎么样呢,他并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而且连最优秀的那个也整天为日后发愁呢,他自然不能幸免,在准备毕业演出之余,还得时时思考着未来的出路。
就是那个时候,之前找他合作过几次的孟鹤堂约他见面。周航只是传习社的普通学生,深知自己若是想在德云社待,必定不能得罪社里的前辈,当然是马上赴约。
因为之前有过几次合作,所以虽然算不上熟悉,周航倒也没有特别的紧张,只以为是孟鹤堂有什么节目想找他一起,路上还在盘算怎么组织语言——因为毕业演出近在眼前了,这个事情很重要,他实在腾不出别的排练时间,如果毕业演出没做好,可能就错过了很好的机会。所以虽然和孟鹤堂表演的机会也很好,他还是打算找个最委婉的措辞拒绝。
然而他怎么能想到,孟鹤堂见到他之后,并未提什么演出,却问了一个他做梦也没想到的问题。
“你愿意和我搭档吗?”
周航当时愣住了,半晌没说话。
孟鹤堂见他沉默,连忙又说:“虽然我现在没什么名气,但我不会让你吃亏的,我保证,跟我搭档的话,以后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不勉强你,也绝不会让别人勉强你。我以后也会很努力的。”
“孟哥……”周航不知所措地坐着,难得说话都不利索起来,“我只,只是传习社的学生。”
“可我们合作的这几次,效果不是很好吗?”孟鹤堂见他并未拒绝,微笑起来,“我觉得我们很合适,你觉得怎么样?你觉得,我可以做你的搭档吗?”
一位鹤字科的德云社演员这样跟自己说话,周航只觉对方纡尊降贵,惊得当即没了主意,单是出于礼貌都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迷迷瞪瞪地,脱口就是一句:“当然!”
“那我们以后就是搭档了,”孟鹤堂得到首肯,笑意顿时明快起来,“等你毕了业,咱俩就一块去三队,对了,你哪天的毕业演出来着?演完了我请你吃饭,替你庆祝好不好?”
周九良忘了自己当时怎么回复的,只是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一切都很好,担心了多日的事情一下子被解决掉,当然看什么都顺眼了。
而最为深刻的印象,却是那天坐在自己面前的人,眉眼弯弯,目似朗星,眸中像是蕴藏了万千星辰。
是迄今为止,他见过最好看的风景。
一晃,九年。
九年间,孟鹤堂完全履行了当日的承诺。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君子作风,言出必行。
搭档以后,周九良的确过得自在,同科的师兄弟们聚会时,所说的那些事业上的磨折无奈,他几乎没有遇到过。
刚才孟鹤堂和别人说话时,说自己陪他参加相声有新人是不乐意的。
其实没有,他没有不乐意,只是因为不习惯而感到有点紧张。
因为知道那是孟鹤堂珍惜的机会,周九良其实也无比重视,虽然孟鹤堂是为了前途而珍惜,他却是为了孟鹤堂的珍惜而重视。
之前他一直没有想过,孟鹤堂推了那么多曝光的机会,带着自己回到小剧场,真的只是怕业务退步吗?
早已沁入本能的东西,纵使短时间内不温习,也不至于就十分生疏的。
真的就急于这么一时?
难怪孟哥近日会不经意间显得焦虑,想必他也考虑到了人气易涨也易失的道理,才会忧心以后。
周九良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之后,悄悄地走了出去。
孟哥,原来你还是没有完全了解我 。
面对不喜欢的事物,我确实是不想妥协。
除非,是因为你。
就心甘情愿,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