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若梦》墨骨青瓷

2、第一章 我即是佛

　　泉水潺潺，树枝沙沙作响，展开的叶子在太阳底下歇息；合拢的雏菊，阴凉的灌木，远处隐隐传来钟声，旷远而肃穆。早春的午后，宁静而祥和。
　　幽深清新的山道上，此时隐隐传来脚步声，只见一行人簇拥着两顶华贵的轿子，不急不徐地向山上行来，那排场，一看即知是非富即贵的人家的女眷出行。
　　这时，后面的那顶轿子的帘子忽然被掀起一角，探出一人来，细看之下，竟是一粉妆玉琢的少年。少年乌黑而闪亮的大眼睛溜溜向四周一看，然而扑闪扑闪地眨了两下，竟一下子从轿子里蹦了出来，径直向山上跑去，边跑边喊：“娘，我先上去了，在山上等你们！”
　　那些丫鬟侍卫一下子乱了脚步，只听一着绿衫的丫鬟惊呼一声：“少爷，等等！”便往前追去。
　　此时，只听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绿意，随她去吧！”
　　“可是少爷他……”那个叫绿意的丫鬟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前面的轿子帘子缓缓掀开，露出一张绝色容颜来，那美妇穿着样式竟是极为简单，只是那衣服质地却是极为考究。此时，美妇的脸上挂着一抹宠溺的笑容，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孩子，这几天怕是闷坏他了，就随他去吧！”
　　“是，夫人！”那叫绿意的丫鬟闻言似乎也想到了什么，掩嘴偷笑。
　　随着那美妇放下帘子的动作，一行人再次安静下来，继续往前行进。

　　再说，那少年一个人径直走上山后，只见山顶竹林密布，竹林的尽头，露出一座小小的禅寺，上书东禅寺院。这即是娘所说的那位高僧所在的禅院？小小少年不禁有点怀疑，这简陋的禅院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寺院，香火也不是很旺，那高僧怎会在这种地方？
　　疑惑之间，少年已闪身进了禅院，院内花开草长，鸢飞鱼跃，清馨出尘，妙香远闻，隐隐传来低沉而庄严的诵佛声，倒确是佛门清净之地。
　　少年偷眼向那正殿望去，只见一群和尚坐在那里，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少年听着，极为无趣，便向内院深处走去。不想，这寺院后面竟是不封墙的，这一走竟走到了一断崖边。
　　早春的崖边，白云淡伫，满目青山，一溪寒雪未曾消，万古碧潭清似镜。青是青，绿是绿，鸟自语，花自香，柳色含烟，春光迥透。
　　少年突兀地闯进这水墨之境，一时竟有些痴了。虽然家中亦是庭院幽深，渐入佳境，但毕竟处处显现出人工雕琢之感，不似此地，竟是浑然天成。
　　极少出门的少年第一次见到如此美景，惬意地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美目流转，入目的自是一片鸟语花香，第一次，少年感受到了自由自在的感觉。
　　忽然，远处一抹小小的白色映入眼帘，少年挺身坐起，远远看去，竟是一个小男孩安静地倚坐在远处的柳树下，因极为安静，竟使少年一时不曾注意到。
　　“喂！”少年扬声向那孩子招呼，然，那孩子竟似未曾听到般，身形未曾动弹半分，仍是半倚半坐在那里。
　　少年不禁好奇，便起身跑到那孩子身边：“喂，你在干什么呢，没有听到我在叫你吗？”
　　那孩子终于有了反应，微微抬起头来，却只是一瞬不眨地盯着少年看，大大的眼睛竟是空洞无一物。似乎在看着少年，又似乎透过少年在看着他处，又似乎什么也不曾看。少年被这孩子的眼神吓了一跳，竟也呆呆地盯着这孩子的眼睛看。他明明感觉这孩子双眼空洞无一物，却又感觉自己似乎望进了一潭深渊，竟似要把他的灵魂都要吸了进去一般。少年闭眼甩了甩头，发现那孩子仍是那样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竟似不曾眨过眼，双眼仍是空洞无一物。
　　那少年毕竟是孩子性子，只是觉得这孩子怪了点，倒也不曾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看眼前这孩子长得极为漂亮，粉嫩的脸颊，漆黑的双眼，一身白衣，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漂亮得似乎一尘不染。
　　“你为什么在这里？”少年再次问。
　　可是那孩子仍然没有出声。
　　“我叫叶云浩，你叫什么？”少年倒也不恼。
　　可是那孩子仍然只是看着他，又似乎根本不曾看着他。
　　“你迷路了吗？”叶云浩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今天会有这么大的耐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很想跟这个孩子说说话，也想听听他说话。
　　“……”
　　“你，不会是这寺里的和尚吧？”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这个一句话不曾说过的孩子，叶云浩忽然冒出这么个想法来，虽然眼前的孩子没有剃头，也没有穿袈衣，但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谁知，一直毫无反应的孩子，听到这句话后，竟不易察觉地点下头，虽然动作轻微，但一直盯着他看的叶云浩还是看到了，他一下子高兴起来，原来这孩子不是聋子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知道他不是聋子自己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之情。
　　“那，他们都在那里念经，为什么你在这里？”高兴之余，叶云浩又再接再厉地询问起来，可是，那孩子又像之前一样，不再有反应了，刚刚的微微点头就像是叶云浩的错觉一般。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
　　想到这么漂亮的孩子竟不会说话，叶云浩的心里微微感到遗憾，多可惜的一个孩子啊，竟是个哑巴，平时肯定很少有人和他说话。这么想着，叶云浩的心里不禁起了怜惜之情。
　　“你为什么不穿袈衣也不剃头呢，和尚不是都是光头的吗？”因为怜惜，叶云浩决定多和他说说话，虽然他不会回答。
　　这时，远处隐隐传来说话声，似乎是一个老和尚在给小和尚们讲禅，只听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在说：“心中想佛，你的功德可能获得果报；口中念经，你的智慧可能增长；行为持戒，你可能往生天上；做善事，你可能得好报；但说到见佛，你还离他还很远……”云云。
　　叶云浩虽然听不懂，但他仍然问面前的孩子：“你不去听不要紧吗，你不是也是和尚吗？”
　　“我即是佛。”那孩子突然出声，声音清脆悦耳。
　　这孩子突然出声，倒是把一直以为他是哑巴的叶云浩吓了一跳：“原来你会说话啊！……啊，等一下，你刚刚说什么？哈哈，你这么小的小孩子怎么会说这样的话呢，哈哈，你是佛？”听到这孩子的话，叶云浩不禁大笑出声。
　　“喂，你是佛，那我还如来呢，哈哈，你不要忽然说这么好笑的话好不好！”
　　谁知那孩子在说了那四个字后，再次保持原来的样子，仿佛刚刚的话也不是他说的一样。
　　“喂，你一直保持这样的姿势不累吗？”叶云浩真的很好奇，这孩子从头到尾居然一直保持仰头看他的姿势，竟不曾动过半分，最神奇的是，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竟也没有眨过，真怀疑他的眼睛是不是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不过，看这么又圆又乌黑的眼睛，应该不会是瞎的，只是，这么盯着真的不累吗，要是他早就流眼泪了。
　　可是，孩子仍然不理他，也仍然拿空洞的眼神盯着他看。
　　“你……是在看我吧？”叶云浩也开始有点无奈起来了，这孩子不聋不哑，却愣是不说话，不会是个傻子吧。这么想着，再想到他刚刚说的“我即是佛”，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不是吧，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娃娃，却原来是个傻子，真是太可惜了！
　　一个人自言自语终于感到无聊的叶云浩想起他娘他们应该也早已到了这山上了，边起身回到禅院去了。而他的身后，那个孩子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空洞的眼神看着叶云浩消失的方向。嘴唇突然微微动了动，五个字吐了出来：“是缘亦是劫。”
　　清晰却细微。
　　叶云浩刚回到寺院正殿，就看见娘和一个须眉白发的老和尚在那里说话。
　　“浩儿，你跑哪去了，快来见过方丈大师。”叶夫人一眼便看见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叶云浩，把他叫了过去。
　　叶云浩也乖乖地跑到他娘跟前向那方丈行礼：“叶云浩见过方丈大师。”
　　叶夫人也转身向那方丈介绍：“一尘大师，这便是小儿叶云浩。”
　　那一尘大师长得慈眉善目，他看这叶云浩，也是越看越欢喜，呵呵笑道：“叶公子小小年纪却长得俊逸非凡，资质不凡，日后必非池中之物啊。”
　　“大师谬赞了。”叶夫人也笑看着叶云浩。
　　那叶云浩被一尘大师说得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乖乖地站在他娘的身边，忽然间“咦”了一声。
　　那一尘大师和叶夫人听到他的惊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长得如月般出尘的孩子站在一群小沙弥中间，他那长长的头发，飘逸的白衫在那些身着黄色袈衣的和尚中显得尤为突出。
　　“哦，那孩子啊，法号无尘，是师尊的关门弟子，贫僧的小师弟。”看出叶家母子的疑惑，一尘大师开口为他们解惑。
　　“什么，他是大师的师弟？”叶云浩不由惊呼出声，没想到他以为是傻子的孩子竟是眼前这个须眉白发的老方丈的师弟，也难怪叶云浩要惊呼了。
　　叶夫人也很惊讶，那孩子竟是那位圣僧的徒弟，多么的不可思议。不过，毕竟是出身高贵，再怎么惊讶，也不曾在脸上显现出来。
　　而无尘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望向他们这边，于是，叶云浩的目光与无尘空洞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那一年，叶云浩第一次见到无尘，叶云浩九岁，无尘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