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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轮回 ...

  •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周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宝儿神思飘飘荡荡,感觉不到自己,也不知身在何处,只觉一片黑暗。只记得临死前唯一念头就是不可让玉麟孤单一人,这个念头在恍惚中越来越强烈,成了唯一信念,无边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点光亮,神思不由自主逐光而去。
      忽地二十余年记忆蜂拥而至,倒灌而入,少年往事一幕一幕袭来,最后承受不住只感仿佛跌入深渊,猛地惊醒过来。
      意识慢慢回到身体,肢体好似也恢复了自如,终于冲破了桎梏忽地一睁双眼。却见阳光透过窗雕洒进来,屋内摆设富丽堂皇,一株几乎一人高的红珊瑚放在梳妆台边。宝儿似觉眼熟,缓缓起身只觉身子骨都变轻了,手扶床架,入手沉实,整张架子床竟是红木所造。
      忽地看到自己手掌细小,不由大惊,想都未想赤足跑往梳妆台,镜中一张孩童的脸讶然和自己对望,满脸疑惑,竟是自己儿时模样。死前一幕幕在脑中闪过,只记得自己紧紧抱着玉麟,念着下一世。若为轮回,为何自己前世记忆却如此清晰,而且怎会复生在自己孩童时候。
      宝儿一生屡遭变故,心智甚坚,遇此奇事短暂慌乱后已然镇定,仔细打量屋内摆设,确与自己少时居所无异。慢慢穿戴整齐,轻抚衣料,许久未着名贵锦缎,一时倒有些恍惚了。
      听得屋外响起叩门声,彩凤唤道:“小姐,该起身了。”宝儿心中思虑良多,只想一个人仔细思量,轻轻回道:“我一个人想点事情,一阵自会出来。”骤闻自己稚嫩的声音,倒把自己吓了一跳,暗觉好笑,听得彩凤急急离去,未决不妥。
      她只依着平时吩咐贵生习惯淡淡言道,却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个孩童,更忘了自己孩童时候刁蛮任性,怎会如此淡然。可把彩凤吓得不清,不知小姐昨儿和江少爷吵了嘴怎么今天说话竟不像平常了,赶紧去请老爷。
      宝儿自不知这些细节,只独自琢磨其中缘由,一遍遍回想仿似梦中场景,自己拼命找寻玉麟,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如果自己复生在自己身上,玉麟先自己一步而去,会不会也已然回来了?
      想到牺牲清白换来的解药差点害死玉麟,愧疚万分,最后玉麟还是为了救自己而死,心中不由一痛。脑中闪过玉麟临死前看着自己的眼神,她明白玉麟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内疚一生。
      到底是何人竟会下此毒手呢?推敲不得其果,所有烦忧暂且抛在脑后,只想快快见到玉麟,如有她在,重活一世必不会再让悲剧发生。
      念及此处,想到自幼疼爱自己的爹此时正当壮年,以前自己不懂珍惜,只知胡闹妄为,如今上天给了大好机会让自己尽孝,自己心中却只牵挂着玉麟,不由自责万分。
      推门正欲去给钱方孔请安,却只见得钱方孔匆匆赶来,见她呆立屋门口,边走边着急问道:“宝儿,彩凤说你不愿起身,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宝儿只觉眼角一酸,见到其父身体安健,如以前一样最是疼惜自己,纵身扑到钱父怀中,一时百感交集,发声大哭。
      钱方孔一向视这个独生女儿为掌上明珠,一时不明所以,手忙脚乱小心劝慰。气冲冲对着丫鬟斥道:“是不是你们激怒了小姐?宝儿从没哭得这样伤心过。这么多人都照看不好一个小姑娘,要你们有什么用,去管家那领了月钱以后不用来了!”彩凤无辜受累,苦苦哀求。
      宝儿听得丫鬟被自己无心伤怀牵连,心中愧疚,本只是一时情绪失控,见到钱父身体康泰已觉欣然,赶紧阻止道:“爹,不关彩凤她们的事,是我自己做了个噩梦,见到你太开心了,才一时失控。彩凤她们对我很好,你别赶她们走。”
      钱父仔细打量宝儿,见确实无恙,方才放心。心中却有些奇怪,不明今日宝儿怎会如此懂事,说话口吻倒不似个十岁的孩童。但其本极疼宝儿,对于这点变化倒未做深想。
      反倒是丫鬟们吃惊不小,以往宝儿眼中除了江少爷和老爷,其他人如何向来不关心,本都准备去求求江少爷帮忙在小姐面前说点好话了,岂料小姐竟不似平常一般刁蛮。
      宝儿少时刁蛮任性事情做过不少,哪里还记得清楚这些日常琐事,见到钱父太过激动,也未深思自己该作何言行。待得和钱父用过早膳,凭着如今的智慧,轻易知道了现在的年份、自己的岁数,心里暗暗算着距离发生大事还有几年。
      心情平复下来,总是挂着玉麟如何,知道父亲一向疼爱自己,撒娇道:“爹,我想去看看玉麟。”钱方孔哈哈大笑,刮了一下宝儿的鼻子,笑叹道:“你呀,一天就知道玉麟玉麟,昨天不才和玉麟大吵了一架,说以后再也不见他了,今天那么快就忘了?”宝儿哪里记得这些事情,小时候偶尔会和玉麟拌嘴,那时的玉麟还有些小孩脾性,不似得后来从不责备自己。
      见父亲戏弄自己,笑道:“小孩家哪有隔夜仇的?爹,带我去见玉麟好不好?”钱方孔听得宝儿故作大人言的话语,忍不住大笑道:“什么时候你学着玉麟说话了?玉麟跟着他爹出门办事去了,总需得三五日才得回来。”
      宝儿闻言暗自警觉,自己如今乃十岁孩童,一夜间忽然懂事不再刁蛮任性却不正常了,露出破绽倒不知如何解释,旁人又如何信得。不过玉麟既还得三五日才回来,空自着急也于事无补,故意撒娇道:“那等他回来,你一定得立马带我去见他。”
      钱方孔及下人却仍吃了一惊,没想到这次宝儿不吵不闹,竟如此好说话。钱方孔以为是玉麟昨日不知和宝儿说了什么,宝儿最听他的话,对于这种改变倒是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答应说好。
      闲来无事,纵使想着自己十岁喜好,不可太过反常,但终归不是十岁的灵魂了,带着丫鬟扑蝶采花半日实感无趣,与玉麟假扮林玉时相处的点点滴滴不停在脑中涌现,时而甜蜜时而悲伤。
      丫鬟见她心不在焉,神情不定,以为想着江少爷,好心提议上街买点玩意吃喝。宝儿闻言眼睛一亮,倒提醒了她。
      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市,看着身后跟着的三五个小厮丫鬟不由暗暗苦笑。钱方孔向来溺爱她,每次出门不跟着这么些人都不放心。本想着就叫彩凤跟着自己就行了,见得下人们个个色变,以为自己惹怒了她,不由暗叹口气,只得故作娇蛮说道:“那就都跟来吧,但是只准跟在我后面,别影响我逛街。”小厮丫鬟听到娇斥,反倒松了口气,齐齐应好。宝儿摇头无奈,只能慢慢改变了。
      彩凤跟着宝儿,见她一路上蜜饯铺、玉器铺、绸缎铺统统视而不见,最后却在书肆门口驻足,忍不住提醒道:“小姐,平日游玩铺子都已路过了。”宝儿笑笑,情知逛街买堆书回去必令人疑惑,早就想好谁是自己最好的挡箭牌:“我知道。前两天玉麟就在说什么庄子、列子,
      老是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倒要看看是写了什么,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下人们深知这位大小姐从来只关心江少爷的一言一行,倒不诧异为何会来书肆了。
      书肆老板见得虽是个孩童,但服饰名贵、随从众多,一看便知是富家千金,不敢怠慢,竟亲自陪同挑选。
      宝儿不以为意,随口要了《老子》、《庄子》、《列子》,见老板脸色古怪,情知道家著作,别说现在自己只是一个十岁女童,再大得十岁开口既要这些著作,只怕也惹人惊异。赶紧随口又报了些《广笑府》、《雅谑》等闲趣之作,想了想,再要了点李白、李后主、李清照、纳兰性德等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诗词集,买了堆《计然篇》、《陶朱公生意经》等经商之书。
      这一大堆五花八门的名目报下来,从道家到儒家,从诗词歌赋到陶朱公,上至天文下至闲趣,书肆老板心里暗笑有钱人家千金跑这里摆阔来了,但面上不显,虚伪恭维道:“小姐真是博览群书,好学问啊!”
      宝儿自知老板心中不以为然,以为自己是跑书肆来附庸风雅的千金小姐,此等小事自不在意。叫彩凤付了钱,想到玉麟,再买了宣纸、徽墨、湖笔、端砚,叫下人们一并拿上。
      书肆老板看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搬着书籍、文房四宝等物离开,一边哀叹铜臭气十足一边暗自高兴莫名其妙来了个冤大头,做了笔大生意。
      宝儿本想着再购置点其他物品,以免只有书籍笔墨显得太过突兀,看着小厮丫鬟们手中已无空闲,自己也不便帮忙。想想如有旁人疑虑,自己就当刁蛮脾气发作便是,自觉好笑,当年少时,何曾考虑过买了东西如何解释的?
      钱方孔见到下人们搬了一堆书回来,笑得直打跌,这个宝贝女儿不知气走了多少先生,不是玉麟耐着性子教她,哪会读书练字。其本来就家财万贯,想着女儿家嘛,也不在乎其能有多少学问,向来放任自流。估摸着宝儿就是这两天不知被玉麟说了啥,兴头上来,买书这点银两还不抵日常出街的零头,倒不甚在意。
      宝儿乐得省了唇舌解释,吩咐小厮丫鬟将书搬入房中,故作不将钱银放在眼中的态度,叫彩凤赏了小厮丫鬟几块碎银。下人们欢天喜地告退,觉得小姐今日虽然任性依旧,却好说话了许多。
      晚膳时候,特意闲聊时提及这几日要多读点书,等玉麟回来,好将他考住,除了吃饭时,其他时候谁打扰到她就让谁好看。钱方孔自以为早就看透女儿心思,哈哈一笑,当小孩子胡闹。随口吩咐众人这几日都不要影响小姐做学问,众人憋着笑大声应好。
      宝儿乐得几日不用再假扮幼时,安静待在房里思考着自己身上发生的奇事。仔细读完《庄子齐物论》,掩卷沉思。“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从儿时自己身上复生后,心中就隐隐有此念头,若为轮回怎会再次重活一世?若上一世只为梦境,记忆又怎会如此清晰?一世的欢笑伤悲都如此真实,玉麟为自己舍身而逝的场景历历在目,那种痛彻心扉、生无可恋的感觉至今还在心口盘旋。那此时的自己是在前世的梦中?
      古来多少聪明才智之士都堪不破想不透的道理,常致以此自苦,宝儿单凭短短几日又岂能想得明?她本聪慧之人,竟不觉有几分着魔了,口中喃喃自语道:“我,我是谁?我却到底在哪里?”
      彩凤正巧进来叫宝儿用膳,这几日见到宝儿不似平日玩闹,每日都安安静静读书沉思,偶尔帮她添水放点甜食才听得她开口说几句话,心中已暗暗留心,害怕小姐出事。
      现见其竟似梦魇了一般,稚嫩脸庞竟显露出不符年纪的困惑痛苦,不由害怕得赶紧抓着宝儿肩膀使劲摇晃,大声喊道:“小姐,你别吓我,你是钱宝儿,你是钱宝儿!”
      宝儿听得彩凤大呼声,感觉身子都快被摇散架了,哪还能不清醒。赶紧喊住彩凤,感激地笑着对彩凤言道:“彩凤,别摇了,再摇我得躺几日了。”
      彩凤惊魂未定仔细看着宝儿,余悸未消地摸摸宝儿额头,将桌上《庄子》丢得远远地,关心说道:“小姐,这种邪书以后别看了,刚才你样子好吓人。”
      宝儿知道彩凤好意,一时倒与她解释不清,拾起《庄子》,笑笑道:“这可是古时大学问家,是我自己有些事想不明白,想看看他有没有答案。”
      彩凤只比宝儿大得几岁,更没念过什么书,见小姐苦恼,忽地灵光一闪,愣愣说道:“小姐,往日你有不明白都是问江少爷,估计江少爷也快回来了,到时你问他不就知道了。”
      此言倒是提醒宝儿从另一方面解了心中迷惑,暗想自己太过执拗,只要有玉麟在身边,梦境与否又有何关系?
      对着彩凤展颜一笑,看了几日道家著作,倒不如旷达处之泰然,安心等着玉麟即可。冲着彩凤一点头,笑嘻嘻道:“比我晚到饭厅,下午罚你抄书。”话音未落拔腿就跑。
      彩凤没料到宝儿说变就变,等反应过来追上去,宝儿早已跑远。心中暗叹:这个大小姐还是那么任性。隐隐却又觉得小姐的恶作剧没以前那么让人难受了,见得宝儿恢复活泼模样倒也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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