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魇》顷刻花开

7、餍非魇

　　我成为了舄未来的王后。
　　拥有一半舄的血统的弱被舄抛弃，而我这个没有半点舄人的血的餍之女王，却被舄接纳为后，这是何等样讽刺的事情。
　　当然了，舄人是绝不可能全都接受我的，我所知道的，舄的贵族鹤家，舄的公主绯雩，我所不知道的，大约是更多吧。
　　我几乎与世隔绝，幽禁在栖鸾宫的我，听不到流言。
　　我不怕孤寂，却莫名地怕起青翮每日固定的来访。
　　每日的暮食后，他总会独自过来栖鸾宫小坐。我并不理他，读自己的书，在纸上一遍遍画已经在记忆中渐渐淡去的弱的样子，有时，甚至只是发呆。
　　他却也从来不与我交谈，只是在殿内的一角静静看我，我读书，他看我读书，我作画，他看我作画，我发呆，他也看我发呆，不置一言。掌灯时，也就离去了。
　　如是，一日复一日，终至有一日，我走到他面前，对住他那双清净得似从无有起伏情绪的双眸。
　　“很闷，我想散散心。”
　　他安然地回望我，良久，伸出一只手，“你想去哪里？”
　　“不。”我摇头后退，“我不想用梦行术，我想亲身出去，呼吸到外面的空气，触摸到真实的世界。”
　　他又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我。
　　掌灯时分已经到了。殿内的宫女，从殿门到殿中，将灯一盏盏点燃，殿内充满了桔色的光。他垂下眼帘，“好吧，反正婚事还要等至秋之年，你先出去散散也好。明日，就送你去寒邑的行宫吧，只是，那边现在还属雪季，不要冻坏了身子。”
　　他说话时从容自然，反而是我惊愕了片刻。本只想稍许扩展自己的自由，避开他的视线。
　　我怀着莫可名状的心情，于第二天，见到了韩矢。
　　那沉默的男子一早便来了栖鸾宫，我走进中庭去的时候，发现他的裤脚已被露水浸透了。
　　“天还没有亮。就动身么？”
　　“王上吩咐，天亮之前，持王令从北门出。”他淡淡答，照本宣科。
　　鹬鸵拉着的车轿一直驶进院中来，帘幕重重。我上去，却听见，饕的悲鸣似在风中响。
　　我顿住，问韩矢，“有没有听见什么？”
　　他摇了摇头。
　　也不过数刻钟后，我便明了了那悲鸣的含义。
　　车轿被拦在了北门处。
　　“开门，我是奉王令行事的。”韩矢似也有些难得的怒意。
　　“将军要离去也可，只是这车中可是那给舄带来旱魃之苦的净琉璃之女呢？”
　　“放肆，你们有什么资格问轿中是谁？你们想违抗王令吗？”
　　“将军，王被她迷惑了，难道您也被她迷惑了吗？她要是活着，凉州的百姓可就全完了！”
　　轰然的响应声，恐怕至少也围上了数千人。我听见泠然的拔剑声，掀开轿帘走了出去。
　　“韩将军，收起你的剑来吧。”
　　周遭突然地静寂下来，我微微瞥过街道和人群，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明应该是欣欣向荣的树木枯萎了，人们的脸也变得憔悴不堪。
　　我看向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城门官，“如果要为我判罪的话，我至少应当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吧？”
　　他的目光移开不敢接触我的眼睛，却仍然说：“你……你这个净琉璃之女，你来了……就因为你来了凉州，凌雪峰才会没有融雪的，凉州的植物都快旱死了，人们也都在挨饿！”
　　“旱魃。”新的罪名吗？即使在舄，我仍然被视做极大罪恶的净琉璃之女呵，我转向韩矢，“就把我交给他们吧。”
　　韩矢却只冷冷说：“王令在身，恕属下不遵新后之令。”他举剑指向城门官，“开门，否则我将让你血溅十步。”
　　“他也是个餍人！”
　　人群里不知有谁喊了一声，一呼百应，所有的人都逼近来。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石块如雨般飞过来。韩矢一个箭步退到我身边，剑挥半圆，将飞近的石块全磕飞开去，然而，只这一缓工夫，人们的包围圈又收紧了。
　　“住手！”清泠的声音如冰雪般切入心中，而在韩矢与我身边，似乎瞬间形成了一个保护罩，纷飞的石块在很近的地方落下，积成一圈。
　　“陛下！”所有的人都凛然地把视线投向空中，随即跪伏下去。青空的背景下，驭驶着黎鹰的队伍中，一眼便看见青翮，衣袂飘飞，长发黑如子夜。
　　“城门官魏孙，为什么违抗王令，不开城门？”黎鹰旋低了高度，在空中静止下来。
　　“陛下，臣不能放任这个给凉州带来旱魃之灾的净琉璃之女离去，这是臣的职任。”
　　“旱魃之事我会解决，现在，将城门打开。”
　　“且慢。”
　　元鸫的车队疾驶而来，韩矢的瞳孔微微收缩，“长老会。”
　　青翮跃下地面，元鸫的车驾中下来的长老们向青翮施着礼，却齐齐把目光投向我。“陛下，您答应过长老会后决定皇姬的处置的，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将她送走？”
　　青翮伸出手臂，让青鸟落下，声音沉下去又沉下去，却字字清晰，“那是因为，我决定自己来处理这件事。极渊之力——霰鹫！”
　　狂风夹着暴雪，一瞬间令得天都昏暗，人们的叫声在风声中弱得几乎听不见，韩矢早有准备似的替我挡住风雪，青翮在另一边，碧色的眼眸闪闪发光。
　　雪停风收，并不久，感觉上，却好象过了很长的时间。人们还在一种近乎晕迷的震撼中，我仰头向青翮，“什么时候，你可以控制霰鹫？”
　　他却并不看我，只望向惊骇已极的长老们，“凉州的用水，我来处理，皇姬，也是一样。”
　　站在首位的长老收起了震惊，“陛下的力量增长了？”
　　青翮没有答他，唇边露出冷冷的笑意。看上去好象是个陌生人。
　　“我的命令没有解除，送皇姬去寒邑。”
　　韩矢替我拂起帘帐，只要一步，我便可以远离凉州，避开一切的纷扰。
　　但，我没有移动步子，我看着匆匆赶至的侍卫跳下鹰背，看他跪倒。
　　“陛下！不好了，公主殿下的朱雀失踪，公主陷入了昏迷，从昨晚大概就没醒过来。”
　　几乎所有人看向我。青翮也不禁看我一眼，只是一眼，我却知道我再也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