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魇》顷刻花开

2、青衣

　　
　　凉州和京里一样，也分了内城与外城，锐武告诉我，凉州地势特殊，因此气温只凉不冻，更鲜有暴风雪，这样的条件适宜植物的生长，自然也就成为了舄人的天堂之所。
　　初到的我被安置在王宫旁一个小小的院落里，舄王和其他人，竟没有来见我的。
　　服侍我的侍女是很讨厌我的，除了完成份内的职责，她根本连一句话也不愿与我说。我倒也不是偷听，不过她在前厅和别的侍女悄悄交谈时，我敏锐过人的听觉还是令我知道，她的未婚夫是在鸱城战死的。
　　难怪她恨我。
　　我并不在意，只是，锐武似乎也回了家里去，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那天天气晴些，我去庭院里散心，北地的植物与南方不同，新奇的，令我有些些食欲，但终还是只看一看。
　　天高而蓝，没有南方的迷雾，各种鸟儿不时在天空掠过，这些鸟儿中，有些该是舄的贵族们的伴生鸟吧，在这北地的晴空里，它们该是自由而愉快的。
　　“餍王。”
　　　我低下头，看见眼前青衣的男子，垂长的黑发，一清若水的眉目，湛碧的眼瞳柔和如风。
　　“……”
　　“我叫青翮。”
　　我望着他，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来见你，没有什么，只想聊聊綮弱的事。”
　　弱……我默然，瞳孔急剧地收缩，这个人，他想知道弱的事，为什么？
　　“他在餍，是被当成你的兄长抚养的吧？”
　　“是。”
　　“他死了吗？”
　　“是的。”
　　“他的伴生鸟……可是凤凰？”
　　啊——只要主人生存，就具有无限转生能力的凤凰，我曾经两次地吃掉了它。然而，弱是真的，完完全全地死去，而那凤凰，也再也无法转生。它是永眠在黑暗中了。
　　“那凤凰，也死去了。”
　　青衣的男子微微地叹气，碧眸中却没有特别的情绪。“餍王已经很久不曾进食了吧？舄是没有豕人的国度。”
　　“不要紧，便是不进食，也很难死去。是想死都很难的生命。”
　　“想死……都很难么？”青翮却似微笑了，如水的面容上笼上一层雾也似朦胧的意味，他直直地伸出一只手来，袖子翻落，我看见他手里寒气逼人的短刃，刀名“沉光”。
　　“你要杀我么？”
　　“你不害怕？”他的手指轻轻滑过刀鞘，寒气愈盛起来。
　　“舄人要杀我，也没错。只是……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会是我？”
　　“你有一双从未被血浸染过的眼睛。”
　　“沉光”的寒气渐渐消散，青翮淡然地将它收回袖中，“每个人，每件事，总有第一次。你不该怀疑。”
　　“你已经收起了‘沉光’。”
　　“收起的可以再拿出，今日今时没有杀你，不表示永远不会。”
　　“你恨我吗？”
　　“不，我恨的，是綮弱的妹妹。”
　　“貘黛。皇貘黛。”我轻轻说，“如果不是恨的餍王，就请记住我的名字。”
　　“皇貘黛。”他重复，双目闭合。一只红喙青羽，尾极长的美丽鸟儿轻巧地落在他的肩头，低鸣几声，他张目再看我一次，就和那只青鸟一起，身形渐幻成疏淡的雾气。
　　“餍王。”我转身，看见侍女远远地说：“公主来见你。”
　　
　　舄的公主是一个超出我想象的女子，火红的披风遥遥刺痛我的眼睛。
　　刺痛我的心。
　　我思及离。
　　美丽的公主，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傲气，她比一般的女子都高，微微垂首看我，眼神里有蔑视也有敌意，两种矛盾的情感加重了她的傲气。
　　“餍女王。”
　　我静静看她，并不答言，她便有了几分愠怒，却也没有发作出来。
　　“我是舄的公主，绯雩。”
　　“餍王皇姬，名貘黛。”
　　她也细细看我，“黛……你的眸子果是青黛之色呢，应该是红色不是吗？”
　　“我例外。”
　　“对了，你是个混血的……”
　　她没有说下去，我猜她想说的是“杂种”，然而即使她再傲气也没有勇气侮辱阗的血脉，那是她承受不起的后果。
　　我微笑。
　　“你笑什么？对被俘的生活很满意么？”
　　“确实很满意的。”我继续微笑，“既然这是弱的故乡，我本该来看看。”
　　她的脸色旋即大变，我轻轻叹一口气，似乎……还是与你有关呢。弱。
　　但绯雩终于恢复了平静，她冷冷地说：“你说那个皇綮弱？听说他死了，是被吃了吧，野蛮人一样呢，你们餍族。”
　　我收住笑，“是啊，吃了，拆解入腹，涓滴不剩，这是餍爱人的方式呢。是我吃了他。”
　　“你……你，你这个怪物！”她大约再想不到别的刺伤我的言语。
　　“是个很饿的怪物哦。”我故意舔一舔唇，“你的唇如玫瑰般红艳，肌肤如玉兰洁白，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绯雩骇然变色，退出一步，“告诉你，你休想再回去餍，你以为你还是王吗？你会在舄死无葬身之地的……”
　　我轻笑摇头。
　　“你，你不信？”她努力瞪大眼睛似要让我相信她话里的真实性。
　　“不是。但，绯雩公主你想威胁我的话，不要这样语无伦次，身体也不要抖啊。”嘴角不禁弯上去再弯上去。
　　“哼！”她似怒极，拂袖而去，背影却慌极。
　　她怕我。
　　我怕什么呢？不回去餍真的是对我的惩罚的话，我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