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毁性救赎》冷烟灰

1、瞬变的境遇

　　“小老板啊，这都快十一点，俺要是再不回家，俺老婆今天晚上非得跟俺拼命不可。”厨房里唯一的厨师张师傅用挂在焦黑墙上的毛巾随意擦了擦手上油，一手指着时钟，有些为难的开了口。
　　他是西北农村里出来的，说话间，自然还带了几分乡音。不过最近几年在城里混久了，普通话也学得七七八八，所以想听明白他讲得什么，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单修杰原本坐在擦得极为干净的饭桌上，一直看着空空荡荡的前厅，两小时来没有一个客人。现在听张师傅主动开了口，这才转回神来。静静望着已经换下了沾满油污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见他不说话，张师傅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开口劝道：“我说小老板啊，俺知道你爹现在住院，那边要钱救急。但是你现在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对不？九点过后，该放学的放学，该下班的下班，该回家的回家。谁还来这吃饭啊！俺也是有家有小的人，拿你钱给你干活那是天经地义，没别的说的。但是你也体谅体谅俺这边，早上五点起来，一直熬到这么晚。一天两天还凑合，这都连着一个礼拜了！家里那边也没办法交代啊！那个啥……实在不行，要不你把俺这个月的工资结下，俺走人得了……”
　　听张师傅这边一席话下来，居然是要走人，单修杰有些懵了。
　　人家说的句句在理，确实是自己这边做的不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才好，于是不善于解释的单修杰立刻从长凳上站起来，酝酿了好一会，这才想起什么……匆忙从兜里拿出两百块钱，直接塞到了张师傅的手中。
　　“张叔……不好意思，我也是急的。你可不能走，你、你这要是一走，我眼前找谁顶班啊？我爸那边住院，听说这边再出事，还不得急死。你看……这两天生意不好，我也拿不出多少钱来，这两百你先拿着，算……算我给你点补偿，你先别走好不好？……好不好？”
　　……
　　默默看了看自己手里已经皱巴巴的两张纸钞，深深叹了口气，回头又把钱推回了单修杰的手中。
　　“你这钱是救急钱，俺要是有点良心俺就不能要。你拿着，你爹对俺一直不错，冲这点，俺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走人。不过该几点下班还是得几点下班，俺就是在这待到下半夜，也解决不了问题是不？你看呢？”
　　点点头，单修杰见对方不说要走人了，这才重新放下一颗心。
　　“张叔……以后该几点下班还几点，之前是我不对了。你看，现在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要不家里人要等急了……”
　　点点头，张师傅回头去厨房拿了外套，一边穿一边对仍然站在前厅的单修杰说：“那俺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家，别待太晚，明天还得早起。总这么熬，你爹还没出院，你就先垮啦！”
　　勉强扯起嘴角回了对方一个善意的笑，单修杰有些敷衍的说了个“好”字。
　　也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眼前这个十九岁的孩子都听不进去，张师傅索性也不再劝，只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越过他单薄的身体，走出了窄小的店铺。
　　走得稍远些，才轻轻叹息着摇了摇头，嘴里断断续续的说着什么“科喜料，科喜料”。（方言，可惜了。）
　　门外响起一阵“哗楞，哗楞”的链条声，然后声音渐渐消失不见。单修杰知道，那是张叔骑着他的破自行车渐行渐远。从小学一直听到高中，不过心境却不再相同。
　　偌大的屋子里，真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这样想着，再听着门外“忽忽”刮过的风声，看着屋内日光灯所发出的惨白的光亮……单修杰突然觉得全身上下……冷到发抖。
　　回家？
　　呵，从前放学回家，家里还有个老爸。
　　现在呢？唯一的老爸住进了医院，家里家外……去哪，都是一个样了。
　　老单身体好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单身抚养个儿子，十几年了独自经营个小餐馆，风里来，雨里去的……从来就没生过病。
　　谁知上个月突然在家里胃疼，疼晕了过去。去医院一检查就是胃癌，还是晚期。
　　有人说……你当你这是拍电视剧吗？还弄个这么老套的剧情？搞笑。
　　但，却没人能真正笑得出来。
　　今年九月份，单修杰刚考上了大学，本地的。
　　虽然不是什么太好的学校，但按老爸的话说，读完能混口饭吃就行，他养儿长大，不图他顶天里地，干出什么大事业。只盼他平平安安，一生健康。
　　高高兴兴的送儿子去了学校，这才三个月不到……
　　——爸，也就是个胃溃疡，住几天就养好了。我学校那边给老师请了几天假，你这边一出院，我就回去上课了。
　　微笑着的谎言不得不说，即使一开始就知道它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
　　学校那边……因为知道老爸的病情，于是不是请假，索性办了一年的休学。如果这边万一出了什么事……
　　他也没地方弄上学的钱，还不如接了老爸手上的生意，有个吃饭的营生。
　　这么想着，单修杰却没办法跟谁说……因为，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找不到。
　　安安静静的站在餐馆里面，一直低着头盯着瓷砖地面上的一点，单修杰眼眶渐渐微红，却又一直告诉自己“不许哭，不许哭，不许哭”。
　　还是回家吧……起码家里有张床。
　　于是先吸了吸鼻子，再用衣袖混乱的抹了下眼角不小心溢出的水气。单修杰这才拿起了挂在厨房门口衣架上的大衣，穿好。
　　然后顺手拿了锁头，走到店外。
　　关了里面的玻璃门，挂上锁，想拉下外层悬于上方的铁制防盗拉门。却因为那门年久生锈，使尽浑身力气，连续拉了几次，刚勉勉强强拉到最底部。
　　检查了下钥匙，依旧还在裤兜里，这才赶紧落了锁。
　　直起腰来，拍了拍有些脏兮兮的双手，单修杰转过身来迎着寒风缩了缩脖子，准备走往家的方向。
　　只是脚才迈出去几步，耳畔边就被几声闷哼，跟连续又嚣张的叫骂，起哄，嘲笑声所牵引过去。
　　只听，几个年轻的男孩儿声音此起彼伏。
　　“操！叫你他妈的多管闲事，嚣张！让你再嚣张！看你还怎么嚣张！”
　　“丫的，以为自己多长个十几岁就了不起？你大爷的，还敢在我们哥儿几个跟前装？‘不准欺负其他小同学’？！好啊！操，老子今天放了他，就欺负你了！！”说着，又在地上躺着的人身上补了一脚。
　　“狗屎！服不服？！服不服？啊？……不说话？！那就给爷爷我继续教训！”
　　于是，几个人越发张狂，除了拳打脚踢以外，竟有人举起了一旁找来的铁棍。
　　单修杰有些害怕……却用控制不住想靠近的念头。直走到“再接近肯定就会被发现”的距离，这才急忙靠在墙后，收住了脚步。
　　借着街角的路灯光线，隐约能看清楚几个男孩儿的样貌，但不十分清晰。看穿戴……十足的街头混混，但其中一个……穿戴很讲究，似乎是富家子弟。
　　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聚在这里殴打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再调低视线，单修杰被吓呆了。
　　因为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混身是血……被打得青肿的脸孔，居然看不出原来的相貌。
　　良心要自己走出去阻止……
　　但是实际上，他却不敢。看着那铁质的棍子一下下打在那个地上的人的身上。单修杰看得阵阵心慌。
　　这殴打仿佛没有终止，直到其中的一个混混似的男孩儿发现有什么不对，而渐渐停下手来……
　　“瑾瑜、瑾瑜！……瑾瑜！！你先停一下……你看……你看，他是不是不动了……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那声音有些不知所措的颤抖，听得一群人顿时心里都没了底气，开始发毛……
　　被叫作瑾瑜的，显然是那个手里拿着铁棍，穿得时尚的富家子弟。
　　原本还一脸兴奋的沉浸在征服的喜悦中，听有人这么说……才犹豫着停下了正挥到半空的棍子。
　　“都先停……先停……”
　　也怕把事情搞大……于是叫瑾瑜的带着忐忑的心里蹲了下来，再将手探到了始终躺在地上的人的鼻下。
　　随即吓得手往回一缩，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哆嗦：“他、他、他……真死了……杀、杀人了……怎么办？！！”
　　“怎么办……？”
　　一群人听了这个消息，真的全慌掉了。在原地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了一会……直到有人喊了一句：“跑啊！还站这干嘛！等着被抓？！”
　　这才像是回了魂似的四处逃跑开去。
　　……
　　街头的一角，终于再度恢复了寂静。冷漠的冬天里……连一丝虫鸣也无。
　　自从听到有人喊“人死了”，躲在墙后的单修杰就一直心跳加速，如今路灯旁就只剩下一个躺着的人……或者尸体……
　　他再也忍不住了，于是用上了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那人的身边。
　　……
　　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脸与身体，让单修杰完全喊不出任何求救的话来。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愣了几秒之后，这才拖着已经快吓到麻木的双脚，跌跌撞撞跑到了离这百米之外的公用电话亭边，拨起了报警的号码……
　　大概十几分钟过后，鸣着警笛的车辆火速赶到现场，原本黑寂的角落，瞬间被沸腾的人声所占据。
　　警察，医务人员，以及看热闹的……各种人混杂在一起，让这个原本该安静的午夜，变得热闹异常。
　　用担架抬起了地上的尸体，再用白布盖好。又拣起一旁被富家子弟匆忙间扔掉的，沾了血的铁棍。
　　最后，两个警察走到公用电话亭内，才发现手上依旧握着电话，倚靠在亭子一角不停颤抖着的单修杰。
　　这个十九岁的孩子此时，早已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开新坑了，最近的主力坑……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