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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三日后。
      “报---启禀皇上,云相国铩羽而归,正单枪匹马立于城门外。”
      当唐文君看见他的时候,无法描述内心所感。云官还是那样一尘不染的样子,仿佛并没有出很大的力气,只是消瘦了些许,轮廓愈发分明,锦绣官袍缚于他笔直的身板,依旧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风采。
      云官自行摘下令牌,跪道:“云官领罚,请皇上恩准。”
      唐文君“嗤”了一声,略有愠色。

      一旁的小太监尖着嗓子道:“旗教起义兵大败,然头目并未被俘,不知所踪。其中,起义军多被地方指挥官与备用兵所杀。”

      唐文君走到云官面前,蹲下去,挑起他俏丽的下颌,道:“我要的是鸡犬不留,你为什么不杀?!”
      云官敏锐察觉到皇上用的是“我”,而不是“朕”。轻舟覆不住巨浪,薄绢遮不住日光。唐文君真的动怒了。
      云官只道:“臣罪该万死。”
      他看着云官的眸子,颜色颇浅,就着略微凌乱的发丝,竟看出得意的意味来,唐文君顺手摸了一把他光滑白腻的脸颊,真是不可一世的皮囊。

      唐文君突然笑了:“所以你才要一人总兵,不连累旁人,又句句在理,将功过揽于一人之身。看来这次,朕是非贬不可了?”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云相国!贬贬贬!他娘的!”
      云官褪下官袍,俯仰生姿,倾国风采皆落入唐文君眼里,云官转身离去。唐文君回神,发丝扫过的鼻尖依旧存留着那人的气息。

      果然是一尘不染,两袖清风,真是权位玷污不得的主。
      唐文君惜才,倒还犯不上三顾茅庐的地步。这个云官,定是领悟了朕的用意,故意犯下过错向朕施压,如此一来,朕不得不将他贬为庶人。
      还真是看得透彻:即使是君王也无法随心所欲啊。

      此后,左右丞相权力合并,暂由前右丞相所管,而三部尚书则分由心腹大臣暂管。
      “这小子一走了之倒好,留朕一堆烂摊子。”唐文君勾了勾手指,示意小太监过来:“传令下去,朕要人寸步不离跟踪云官,一寸一里,一日三次,仔仔细细汇报给朕!”
      唐文君戴上龙帽,大步向外走去:“他既无骨肉至亲在世,总有恩泽者,凡是有迹可循的,皆给朕查个寸甲不留!朕要他将功补过!”
      ……

      唐文君安排的密探暗中监视云官的一举一动。云官没有立即离开南都城,而是折扇一开,兜兜转转去了徐尚书的府上。
      徐老尚书的宅子邕江而居,算不上雕栏玉砌,倒可说是阶柳庭花,雅俗共赏。

      是夜,圆月高悬,江面粼粼,天水合一,静影沉璧。

      昔时丞相登门造访,徐尚书略有惊讶。
      “哦?云大人,哈哈……不知是否有兴与老朽对弈一局?”
      云官悠悠坐下,却一眼没看那棋局:“大人焉敢当,云某只是一介庶民。”
      他嫣然一笑:徐老尚书还是一点没变。

      徐尚书起先一愣,借着对方清高的白衣,心道:云官自视清高,难道不屑与自己对弈?还是自己对他有所误解?
      而后恍然意识到他已经是庶民了,当然不敢和自己这个朝廷命官对弈。

      云官降至平民,他应该高兴的才是,二人本就职有重合,而云官偏偏得宠至极,这便使徐尚书这个存在黯然失色了。可是此时,总是有种诡异的气氛压制这种愉悦,空气凝固。
      徐尚书抬头,却见一张风情万种的脸,像露水点缀的桃花,一时间竟幻觉叠出,内心悸动一瞬。

      二人各于棋盘一侧,一老一少,一官一民。

      未几,云官轻启朱唇:“云某深居朝政,想来七年有余。我本太子谋臣,圣上清扫太子权场时未革我的职,本就皇恩浩荡,后加封丞相,云某勉力奉旨,自当鞠躬尽瘁。近来身负顽疾,恐有嫌思绪,本有称病之意,又恐圣上不许,故出此下策,请求还乡。”
      徐尚书自行下一黑子,寒嘘道:“云大……咳!云公子身体可好些?”
      “托大人洪福,暂无大恙。”云官轻轻拿出一个本子递给徐尚书,“你我都是朝中权臣,都是为大成做事。我虽降为庶民,本该无所顾虑,然辗转不能眠,决心不留遗憾,将七年来的心血予一精明能干之人,想来想去,还是徐大人为好。”
      徐尚书翻了翻这厚厚的本子,其内皆是密密麻麻的行楷,记述朝内朝外乃至国内国外的军事形势,不禁拍案叫绝。
      宠臣自有宠臣的理由,云官只是把朝内明争暗斗的功夫用在审时度势上了。
      云官的话有真有假,还是把徐尚书的心结解开了。

      这一夜,徐尚书捧着这军书研究许久,隐约晦朔看出点门道,再斟酌如今形势,不禁寒毛颤栗,胡人已有来侵之意?
      徐尚书当机立断请求未雨绸缪,扎兵防守。
      谁料,胡人正与他们一样,静收边防,见成国带兵前来,以为对方有意开战,于是一鼓作气。成军大惊,也没想到胡兵来势汹汹,于是两军交战。

      唐文君听说云官造访徐尚书一事,特地阅了阅那军书,偶然一笑,便让太监把那汗血宝马牵了出来,失笑道:“传密探,不必探了,随朕北伐。”
      话一说出,便已经看出,又是那人设的套,又一次让他不得不如此。
      即使是君王,也不能随心所欲。

      这一次,皇帝亲自带兵出征,讨伐胡人。

      唐文君去了边关,云官便自由多了,少了那几个精英密探,他轻而易举摆脱了探子的视线,独自去了燕北,包了块地,当起了菜农。
      祥云朵朵,树影婆娑,莺飞草长,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青山低峦,安如泰山,是谓关口,紧守着大成国的锦绣山河。
      他褪去长袍,更着布衣,将袖子挽得高高的,手臂白皙欣长,拿起锄头锄入地里。汗水随发丝滑下脸颊,挂在下颌摇摇欲坠。

      醉鸟枝头,鸟语花香。
      他拭了拭汗水,北国的秋风,清爽怡人,心下想着:自己或许真成了那闲云野鹤。
      蓦然发现,这风竟是自南都的方向徐徐而来。又不禁感慨起来:寒窗十载,也曾万人之上,可惜一身雄才伟略,竟输于自己。

      日复一日,一晃就是一年。

      来年秋,五谷丰收的季节。云官正悉心浇水,偶然听到邻街学堂的朗朗书声。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这是皇帝第五次带兵北伐,过关斩将,五次皆大获全胜!不教胡马度阴山!回到都城江南,看遍锦绣河山……”

      听着教书先生以嘹亮的声音娓娓道来,云官不禁去想:纵使没有云相国,也可以五捷五胜,国家也一样可以海晏河清。曾经叱咤九州的云官,早应该被淡忘了吧。
      但他并不觉得遗憾,倒是想着淡忘的好……

      唐文君是个疯狂的皇帝,正如说杀就杀的战场,扬歌而去,旗开得胜,换做其他事情,也一样,好比对自己的感情,一鼓作气,再不衰,三不竭,反而变本加厉……
      云官是一个极聪明的人,他的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早就将这形势看得透彻:若想鱼死透,必先水涸干。

      他看着水桶里的干涸,无奈摇摇头,推开小木门,进到里面的石井旁来挑水喝。
      周而复始,春夏秋冬。他在这里过得极其安逸,从不觉得孤独,只是会不时的向南方看去。
      ……
      转眼,三年过去了,云官这个人,大概真的被世人淡忘了。
      朝堂之上,从未有人再提起过他;塞外漠北,再没有人因这个名字闻风丧胆;说书人的醒木,再也没有为了他而拍下;寻常人家,再也不会用云官来教导自家儿童寒窗苦读……

      都是过去的事了,谁还会提……

      然孰知,有一个丑极了的八哥,天天念着他的名字,那八哥的主人笑呵呵道:“八小哥,你终于只会说这两个字了。”
      那八哥张嘴叫道:“云官、云官……”

      蓦然,远在燕北的云官心中一悸,下意识回首看去,这一回首,见一人一马正停在栅栏门口,马摇着尾巴,人冲他笑。
      云官不可思议地看着唐文君,心道:这皇上还真是疯狂,放着好端端的皇宫不待,竟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寻他……

      二人静静对视片刻,云官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俯首:“参见皇上。”
      唐文君翻过栅栏,直接越过云官走到院子里去,摘了几个青果,脆生生咬了一口。那果子甜甜的,唐文君道:“好一个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享受够了玉盘珍馐,来这安逸田园做个世外之人也别有一番情趣啊,云卿。”
      云官轻描淡写道:“草民姓云单名一个官字,并非云卿。”
      “还记得朕取的名字,”唐文君踏着天子步伐走进屋去又转出来,看着这位偏偏公子,“你还真的和其他人不同,那些人想尽法子巴结朕,巴不得吮痈舐痔,而你却刚好相反,放着荣华富贵锦绣前程不要,宁可来这穷乡僻壤当个菜农。呵,真不愧是朕的云官。”
      云官莞尔一笑:“圣上莫不是在轻薄云某?”他摇摇头笑了,似是对这荒诞无稽的话语很是无奈。
      唐文君抱臂,一副“我是皇上轻薄轻薄你怎么了”的架势道:“昂,是啊,能这么和朕说话的除了朕的云官还能有谁?你不是清高吗?朕偏要轻薄轻薄你!”
      云官一愣,心下道:不好。还未来得及逃就被唐文君抱上肩头扛进屋去。
      唐文君把他扔在草席上,不怀好意往前凑,直到鼻尖紧贴鼻尖,云官原本波澜不惊的秋波已然荡漾三分,他闭了眸子。
      唐文君见他闭了眼,道:“本以为你自视清高,坚贞不渝,没诚想如此听话。”
      云官调整气息,他虽不知皇上如何找来的,但自知插翅难逃,于是垂眸轻声道:“君要臣从,臣岂有不从之理?”
      说罢便慌喘一气,瞬间整个人僵住了,原来唐文君早将手神不知鬼不觉探到他的什么,拨弄把玩。
      云官将头扭去一边,静静地没反应了。
      唐文君见状乐了,拂袖道:“爱卿,你这就没意思了吧,今儿就咱俩……”
      云官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从没遭受如此待遇,经历过的是,所有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他的嗓音夹杂几分苦涩:“君臣始终有别。”
      “哈哈哈哈哈哈……”唐文君是个爱笑的人,他摸了摸云官的脸颊,恍然认真道:“云官,朕的心意带到了,从不从,朕给你时间考虑。”
      君要臣从,臣岂有不从之理?
      可是云官说不出来了,他对唐文君有的只是敬佩,毫无爱情可言,但是他绝对不敢讨厌这当朝天子,即使感觉他有些疯癫荒Ⅰ淫,三分功过自己更是不能置之度外。就算是牺牲自己,一如既往,云淡风轻面对一切,可是国家社稷与天地终究是不能轻淡、不能愧对的。

      他始终没有资格冒这个险。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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