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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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城的盛夏，又潮又热又闷，在没有空调的户外走一会儿能晒出一层油汗。
方圆圆关上出租车的门，迎面而来的凉气让她舒服地喟叹一声。
司机师傅是个中年大叔，将正在收听的电台声音调小，“姑娘，去哪儿？”
“锦绣路，谢谢。”柔婉的声音，好像融了春天最旖旎的水，非常有辨识度的音质，而且吐字十分清晰标准。
师傅飞快地通过后视镜瞟了一眼后座。炫目的阳光透过出租车略有划痕和浮尘的玻璃，映在年轻女孩姣好的面庞上，根根分明的长睫下偏圆的杏子眼清澈得像两汪静水，鼻尖翘，红唇弯。
白净甜美，很乖很讨人喜欢的长相。
“你声音真好听，没有一点儿口音。哪儿人？”
“本地的。”
出租车司机大多都有表演单口相声的技能，看着比自家差不多年纪喜欢穿露腰装，涂紫红嘴唇的女儿乖很多的姑娘，话难免有些多。
不像一般人的不搭理或者敷衍的“嗯”、“哎”、“对”，年轻姑娘很有礼貌地和他天南海北地聊天。
已经过了早高峰，出租车在不太拥挤的车流中行驶了一个小时。方圆圆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她低头，看到屏幕上闪烁着“欧阳总监”三个字，权当没听见调成静音，任由手机发羊癫疯似的响了十几下。
锦绣路是单行道，方圆圆和司机师傅说不用掉头就近下车，对方心情愉悦地答应着把计价器一关，开着车绕远掉头，将她稳稳送到目的地门口。
方圆圆下了车，入眼便是如灿烂霞锦般的大花紫薇，一团团粉紫色宝塔状的花串压弯枝头，四周树木葳蕤茂盛，油绿的枝叶几乎将程家老宅最外围的清水墙完全遮掩。
迈上门前凿成五福捧寿花样的五级青石台阶，方圆圆按下门铃。
这已经是第三年了。
每年休假方圆圆回阳城有两件事必做，一是去墓园看母亲和外公外婆，二是到锦绣路程家老宅询问主人是否归家。
母亲去世前拿出玉牌，叮嘱她将玉牌归还程家。
方圆圆记在心里。
温润细腻的和田玉牌握在手里，万字不断头纹样和玉牌中间的喜结连理在她软软的掌心中硌出一点痕迹。
她六岁前和母亲一直旅居G国，母亲是翻译，当时她经常去程家玩。Aunt Jane特别喜欢她，开玩笑说等她长大给自家当儿媳妇。
后来，方圆圆和母亲回国。十八岁时母亲查出绝症，一年后，油尽灯枯前母亲交代她：这么多年过去，Aunt Jane的儿子比她大三四岁，大概率已经结婚，即便没结肯定也有女朋友了。
玉牌是程家给的婚约信物，由整块和田玉雕琢而成，价值不菲。自家没道理还留着玉佩，一定要归还回去。
如果今年程家依旧没人，方圆圆打算试着找找类似天眼查这样的平台，程家产业遍布全球，国内生意肯定不少。
正想着，黑漆大门打开，保安大叔显然记得她，“哦，是你呀。我昨天还想着你这几天该来了，今年你运气不错，先生和夫人昨晚刚到家。”
方圆圆欣喜，连忙将玉牌递过去，“麻烦王叔将这个交给Aunt Jane。”
王叔接过来，打开门，让方圆圆进来在门口坐着等。
翠竹掩映下的程家老宅坐北朝南，清雅古朴的白墙灰瓦像一幅古画。
程临洲穿着宽松的中式居家服，手里拎着长剑，绕过怪石嶙峋的假山，远远就见自家老婆站在抄手游廊下喂鹦鹉。
“谁惹你不高兴了？”他走上前问。
简晴岚瞪他：“刚才我又接了两个电话，三姨家的儿子才二十四，孙女后天就过周岁了。还有阿芳的儿子和依霖阿侃同年的，都生二胎了。你再看看咱家这两个不省心的，一个比一个忙就算了，年纪轻轻身体还搞垮了。”
程临洲安慰道：“阿侃的手术很成功，只要好好复健修养，退役后日常生活是没问题的。”
说到这里，简晴岚又气又心疼，“我看他根本放不下他那个小团体，手伤成这样，到现在你从他嘴里听到退役两个字吗？”
从来没有。
程侃，Ken神，二十六岁，NSD俱乐部老板兼队长。
他退役，战队成绩势必下滑，是否能拿下下赛季世界赛的门票都是问题。
赞助商会继续支持一个生死未卜的战队？
代言商会看上没有Ken神的NSD？
这时，王叔进来通报：“先生，太太，有位方小姐登门拜访。”
说着，递上玉牌。
简晴岚楞了几秒，激动地连声道：“人呢人呢，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简晴岚是个急性子，听到消息完全坐不住，心情激动地迎出来。她生了一儿一女，儿子不用说了，粘上毛就是猴儿。女儿从小倒是稳重，但是太稳重了。小时候像粉团子一样软软糯糯，声音甜甜的方圆圆把她稀罕得不行。
自从母女俩回国，他们再也没见过了。
方圆圆跟着王叔一边走一边感叹程家之大。亭台楼阁、小桥瀑布，建筑或精致玲珑或高敞宏丽，三步一景，如在画中游。
远远地，她看见穿着月白色镶银边旗袍，风度不凡贵气逼人的简晴岚站在石阶上。
她身材窈窕修长，雪肤深目五官秀致，五十岁的人看起来像四十出头。
方圆圆被热情抱住。
“大清早就听到喜鹊叽叽喳喳地叫，没想到真有喜事。一转眼，你都长成大姑娘了。哎呦，让我好好看看。”
简晴岚中气十足的声音和发自内心的真诚，勾起儿时的零星记忆，方圆圆放松下来不再紧张。
简晴岚紧紧拉着方圆圆的手，还没进屋就毫不优雅地扬声道：“老程，你快来看看，阿君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
已经习惯自家老婆的大嗓门，程临洲笑呵呵地朝方圆圆点点头。
简晴岚见到故人之女，有无数问题要问。
“我和你妈妈断联系有六年了，你们一直在阳城？你大学毕业了吧，学的什么专业在哪里工作？你妈妈身体弱颈椎不好，还当翻译？”
方圆圆垂下眼睫，“我妈妈三年前因病去世了。”
*
海城NSD基地里，战队经理秦昭独自坐在会议室里，脚下一地烟头。教练纪鹏推门进去，被烟雾缭绕的二手烟熏得差点以为有人在修仙。
纪鹏打开灯和新风系统，“又掉赞助了？”
秦昭抬眸，不知是被烟熏的还是什么，眯起的眼睛有点红。
“嗯，今早又黄了两个。”他道。
房间内安静了良久。
纪鹏撸了把寸头，从桌上抄起烟盒和打火机，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草味弥漫开来，秦昭咬着一小截烟屁股，“你不是戒了吗？”
纪鹏的情绪突然间爆发了，嘴里低低重重骂了句粗话，“艹！”
秦昭也憋着火。
自从世界赛半决赛程侃手伤严重中途退赛，平时捧着他的那些赞助商都打起了小算盘谨慎观望着，现在程侃在大众视野消失近一个月，外面都在传Ken神要退役。
秦昭心里已经炸了一百八十遍，“全是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新赛季还没开打呢，就觉得咱们不行了？日他大爷的，赶着投胎似的去捧UN的臭脚，他们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前年赛区第四，参加世界赛的资格都没有。去年世界赛一轮游，而我们在主力队员受伤严重的情况下仍然能打进半决赛，无论成绩还是意志品质，哪方面能和我队比？”
纪鹏闷头抽烟，低声道：“他们是不看好没有阿侃的NSD。”
秦昭冷嗤一声：“阿侃是全联盟唯一的Ken神，天花板的存在，可遇不可求的天才，不是菜市场的大白菜。”
纪鹏又点了一根烟，“赞助掉了就掉了，你别拿这些事去烦阿侃，让他安心养病。”
“我知道，不用你叮嘱。不过你也给我交个底，咱们下赛季常规赛到底有没有把握？”
程侃手伤手术虽然很成功，但基本已经没办法再站上赛场了，秦昭看了这么天的冷脸，心里也慌。
纪鹏是个实在人，没有把握地摇头，“Star是新人没有大赛经验，能力技术和阿侃不能比，配合也需要练。”
*
哭了半天的简晴岚眼睛肿成桃，好容易止住眼泪，中午留方圆圆吃饭。
饭后，送走方圆圆，她用冰冰凉的眼贴敷眼睛，感慨不已：“想当年，我第一次见到圆圆就觉得稀罕，现在一转眼长这么大了。还当了配音演员，我正在追的《桃夭》，女一号就是圆圆配的音，你说怎么这么巧？”
程临洲慢悠悠地喝口茶，“既然喜欢，让她留在我们家如何？”
简晴岚一怔，扯下眼贴，“你是说……”
“阿侃踏入竞圈每天不是比赛就是训练，手又伤了，我看他根本没心思在恋爱结婚上。方圆圆投你的缘，工作稳定性格温和，阿侃吃软不吃硬，也许两人接触之后日久生情能过到一起。”
简晴岚觉得好，又怕程侃欺负方圆圆，“圆圆这么好的孩子，要她嫁给咱家那兔崽子，我怕糟蹋了孩子，更对不住阿君。”
程临洲微微一笑，“现在有了联系，你可以试探试探，也许她并不排斥呢？她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连着三年找上门来，也许是愿意的，只是脸皮子薄。阿侃虽然不成器，但人才长相还行，这些年攒了些家底，年纪也相当，没有不良嗜好不沾花惹草，她也不算太吃亏。如果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房子珠宝你多送她一些。衣食无忧的后半辈子和疼爱她的婆婆，这样的婚姻已经让很多女孩子羡慕了吧。”
万安路位于阳城老城区，公交站台好几年没有维护，路沿石已经破败参差不齐，站牌上除了小广告，还有各种混乱的涂鸦。遮阳棚下的座椅没几张是好的，唯一能坐的那张污渍明显，有几根烧烤木签从一旁锈迹斑斑的金属底架下张牙舞爪地支棱出来。
一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黑色迈巴赫悄然驶来，迈巴赫身长体胖，在狭窄的青阳路上只能以侮辱这辆车的性能和牌子的龟速慢行。
灌木丛中一只瘦得皮包骨的三花野猫正躺着打盹，听到声音懒懒地睁眼舔了舔爪子。
驾驶位的车门打开，一身正装的司机下车，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程家收回玉牌，压在心里三年的事顺利解决，方圆圆心安不少。陈年旧事应该就此揭过，她只要当做没有娃娃亲这回事，自然地和程家接触就行。
看得出，Aunt Jane是真的喜欢自己。方圆圆也很高兴从她口里得知更多关于年轻时候母亲的事。
这一夜，方圆圆睡得格外沉。早上，她是在窗外叽叽喳喳的虫鸣鸟叫声中醒来的。睁开眼睛，灼热的阳光影子映满窗帘，已经快十一点了。
方圆圆舒服地伸个大大的懒腰，下床洗漱顺便点了外卖。
没多久，响起了敲门声。
方圆圆从猫眼看到外卖小哥便开了门，没想到小哥身旁还站着简晴岚。
简晴岚看着早餐店的外卖盒，注意到方圆圆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笑道：“你们年轻人平时工作辛苦，休息了就该多睡一会儿。我年轻时也爱睡懒觉。我家那臭小子是打电竞的，他们战队一个个全是夜猫子，吃午饭的时候才起床，别人睡觉他们训练，日夜颠倒。”
“我记得你爱吃饺子，特地包了些送来，你尝尝看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道。”
简晴岚在国外长大，但做得一手好吃的中国菜。尤其是饺子，皮薄馅大，汁水丰盈特别香。
方圆圆心中温暖，自从母亲去世，她再没感受到来自长辈的关怀。
她咬一口饺子，“比外面卖的还好吃，我好多年没吃到这么好吃的饺子了，谢谢您。”
简晴岚笑眯眯地道：“喜欢吃，以后妈……”
“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
方圆圆吃着饺子嗯嗯点头，没怎么在意她的口误。
“圆圆，你还记得我家那臭小子吗？他搞了个战队打游戏，当初他已经拿到慕尼黑大学的offer，却跑回国打游戏，我差点被气死。”
简晴岚顿了顿。
“……咳，不过他没有浪费光阴，世界冠军拿了好几个，长得也过得去。我以前都不知道打游戏这么辛苦的，每天训练十四五个小时，小小年纪各种职业病，就这样每年不知道多少人打破头往里挤。”
大概是当母亲的通病，说到自家孩子，简晴岚忍不住抱怨，“他那个圈子大部分都是男生，二十六七的人了，到现在还没个女朋友。我和你程叔叔生孩子晚，他的朋友每天炫孙子，把他眼馋得天天在我耳边念叨。”
“圆圆啊，你现在有男朋友没？”
方圆圆心中一跳，隐隐有种预感浮上来。
简晴岚人很好，对她更好，她不能骗人。
“还没有。”
简晴岚心中大喜，虽然丈夫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慢慢来，但方圆圆是她从小就喜欢的孩子。
越看越喜欢。
忍，是忍不住的。
“那你想不想当我儿媳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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