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铃》冬烛秋尽

8、第八章

　　男人见有人进来，站起身来，气势陡然拔高了几倍，语气相当不善：“两位好啊。”

　　赵子杰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笑得愈发春风化雨：“肖总好，我叫赵子杰，是这里的警察。这位叫邢轩，是心理咨询师，远舟诊疗中心的。”

　　最后几个字一出口，邢轩福至心灵，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赵子杰算计了一遭。

　　邢轩抬眼看向肖父，发现效果不出意外地立竿见影：男人的目光瞬间从赵子杰拿出的证件上，移到了自己身上。

　　“远舟诊疗中心？”肖父一字一顿地咀嚼了一下，咀嚼得有些咬牙切齿，“我女儿就是到你们这个学术不精的中心才成了这样！庸医杀人啊！”

　　邢轩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见一旁的女子突然颤抖起来，声泪齐下：“是你们害死了我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呜呜……你们杀人偿命！还我女儿的命来！”

　　邢轩听了话音，有点明白了赵子杰拐他过来的用意。

　　合着赵子杰早知道肖父肖母要针对远舟诊疗中心，这会儿是采取了个“以毒攻毒”的险招，拉邢轩这个远舟诊疗中心的负责人垫背呢。

　　刚刚在车里，赵子杰怕不是一路在想怎么把他连拖带拽地弄过来。

　　难怪那么安静呢。

　　不过，其实从某种程度上看，赵子杰选的这个处理方式也是邢轩能想到最好的了。如果这次能处理好，一了百了一劳永逸；如果处理不好，那也不会比等对方准备妥当之后，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要糟糕。

　　至于更多的原因，刑轩隐约有点微妙的预感，只是现在这种情况让他根本来不及细想。

　　邢轩顶着山雨欲来的狂风，迅速打量了一遍面前的两个人。

　　肖父的穿着品味和言谈举止都显得比较高档，应该是承自有一定沉淀积累的世家。肖母气质矜贵，一身珠宝的价格相当不菲，但却未能免俗。

　　邢轩的目光在女人身上一触即收，看起来就像是轻飘飘的耷了下眼皮，然后便回到了肖父身上。就这么垂眸再抬眸的一个过程之中，邢轩已经有了思量。

　　肖父的目光很锐利，直直地盯在邢轩脸上，目光里是一种叱咤商场多年的自信。

　　然而邢轩毫不退让，坦坦荡荡地和他对视。邢轩的目光很深，让他的锐利石沉大海，居然没惊起丝毫波澜。

　　赵子杰偷眼观察着邢轩和肖父的较量，不禁有些惊异。邢轩的眼睛不仅仅是“深”，更是“空”，是一种看不透的遥远。

　　什么样的经历，才能磨砺出这样的深度？什么样的心性，才能达到这一份透彻？

　　又或者……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肖父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一鼓作气再而衰，他清楚，如果第一次没能在气势上镇住对方，后面可能就不会很顺利。

　　但他还是沉了沉脸色，压着语气开口道：“邢老师。我女儿今年一月份开始在贵中心治疗，区区两个月就出了这样的事，您是不是该给个解释？”

　　邢轩淡然：“好。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两个问题想请教肖总。第一，令爱以前是否接受过心理治疗？第二，肖总您知道令爱罹患的究竟是什么病么？”

　　“我女儿很健康，她没病！”肖父突然焦躁地怒喝一声，很快又自知失态地缓了语气，“她以前好好的，根本没有接受过心理治疗！”

　　“令爱早在上学时就患过抑郁症，并且找心理医生开过药，对吧？”邢轩一针见血。

　　“那是……那不是抑郁症！”事实被这样的节奏点破，肖父有些措手不及。

　　遗书他已经读过，所以明白抑郁症和吃药是瞒不住的，他本想把对方带进自己的节奏，却没想到，竟然是自己先被对方抢了节奏。

　　先是和他气势上对峙，然后用问题激他，最后用破绽攻击——这小子真是……

　　不过肖大总裁什么场面没见过，虽然猝不及防，但片刻的停顿之后已经有了说辞：“那时她身体不好，所以才情绪低落。找医生开的是胃药，不是什么抗抑郁药物。”

　　这个说法未免牵强了些。

　　不过也从侧面证明，肖父其实对女儿的病情了解不少，因为他此时恰好是故意颠倒了因果。

　　邢轩不禁在心里默默叹息，肖倩这样好的女孩儿，遇到这样的家庭真的是可惜极了。

　　肖倩自杀，为人父母肯定也很难过。但悲恸过后，作为商人的肖父本能地想减少损失，减少女儿自杀对他企业和个人的影响，第一个想到的可能性，就是把责任全部推到远舟诊疗中心身上。

　　对于肖总这样的大家，弄死一个小小的诊疗中心根本不在话下，而且也不必顾虑什么。

　　但商人也是人，只要是人，就有人性。

　　只要他们心里还有那些温情，邢轩就能找到，并且放大给他们看。

　　邢轩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变得悠长遥远。他语气放得低沉，在封闭的室内，温柔好似大提琴的和弦：“她的成绩一向很优异，从小接受过各种各样的艺术训练，落落大方，善良单纯，甚至连字都写得很漂亮。”

　　一直气势汹汹的肖父蓦地沉默下来，在旁久久不做声的女人突然爆发出一声绵长幽泣的哽咽。

　　那是他们的宝贝，是他们最得意的珍宝，甚至可以说像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模板。

　　邢轩描述得很笼统，凭着对她遗书和家庭的观察，慢慢勾勒出她的样子。他并不是很了解肖倩，细节多了反而言多语失，这种概述反倒能留给肖倩父母很多想象空间。

　　在他的想象里，浮现出的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在巨大的压力下慢慢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悄无声息地躲进黑暗的画面。

　　在肖倩父母的回忆里，是那个从出生就被奉为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聪明伶俐大家闺秀，更像是上天的杰作。

　　邢轩继续道：“在高中，或许是从初中开始，她的情绪开始不稳定，有时候会变得很暴躁。她似乎对事情变得三分钟热度，在短暂的热忱之后，会很快地失去兴趣。”

　　赵子杰发现，肖倩父母的眼神已经变了，他们已经完全进入了邢轩的节奏，跟着邢轩的描述，重新经历了一遍女儿的人生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