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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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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梦南柯,未知年岁。
摘星楼外穠芳依翠萼,年纪尚小的几位殿下正在追逐打闹。
其中一个女娃娃撞到了人,懵懂抬起头,糯糯两声撒娇:“父皇抱抱、抱抱。”
李瑄俯下身,捏了下女娃的鼻子,“父皇要去见一个人,六儿去找母妃闹去。”
说完他抬了下手,在小殿下身边伺候的几个嬷嬷们忙把孩子接走,骤然安静,便听见了一门之隔,楼内传来的锁链碰撞声。
跟在李瑄身后的诌无忌抽出配剑,两步上前,将门推开。
一开始没有看见人影。
李瑄缓步走到榻前,探手摸了摸被子,冰冷一片。
诌无忌望见靠着墙角的那个身影后,将剑收了回去,提醒李瑄,“陛下,他在那。”
贺兰曦没有睡着,但也不像是醒着,目光空洞的望向窗外好景色,看着连点人气都不透。
他的手腕和脚踝铐着乌金石打造的镣铐,虽然只不及拇指粗的一根,却是刀砍不碎,火烧不断。
李瑄缓步走到他跟前,挡住他望向窗外的目光后,又动作极轻的蹲下来,跟他平视。
“贺兰曦,你这是做什么。”李瑄说话间眉目平静,“听伺候的人说,你已绝食七日,你莫不是对朕有什么不满?”
贺兰曦眼珠子微微转了转,却阖上眼,好似与周遭隔绝,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知楚死了。”李瑄叹了口气,抬手扶地,坐到贺兰曦身边,“他虽是前太子谋士,但终究是你堂弟,朕本想饶过他。”
“昨夜朕赐李敏毒酒后,他和太子一起自刎于东宫。”
李瑄连笑数声以后,骤然抬手掐住贺兰曦的脸,“让朕想想……”
“你想一死了之做千古名臣?”他的声音响在耳侧,“朕就背着谋朝篡位的恶名,留给千秋万代唾骂?”
“说话!”
贺兰曦不为所动。
“诌无忌!”
“臣在。”
“拿水和吃的来!”
李瑄把住贺兰曦骤然挣扎的一双手,乌金石镣铐碰撞地面,发出犹如碎玉的清脆响动。
“他不肯吃就让御膳房的人过来灌给他!他们会填鸭子难道还不会填个人!”
贺兰曦七日不曾进食,未防出事,太医也被一道指派过来。
寥落了数日的摘星楼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陛下,不可再灌了。”太医蹭了把汗,面色惶恐,“贺大人辟谷多日,脾胃虚软,一时间进食这么多东西,恐怕根本无法消化。”
话音未落,床榻边又传来一阵剧烈的呕吐声。
李瑄冷眼看过去,只说了四个字:“他自找的。”
御厨喂了多久,贺兰曦就吐了多久。
就连一旁的诌无忌都听得胃水上浮,他观望出陛下还有的折腾,于是走到廊檐下,背靠着树休息。
然而诌无忌休息不到一刻,听见几道急切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看见又几个年迈的太医顶着烈日进了摘星楼。
殿内贺兰曦昏倒了。
这一次不比以往,从日上正午到暮色黑沉,贺兰曦没有醒过。
李瑄坐在床头等了半晌,也没等到太医开个好方子出来。
偏偏填鸭子的主意是他想出来的,他谁也怪不着,只能怪自己出的主意太损,而身边的人又没劝阻。
太医们这时候大多循着本能躲的远远的,只有一位快步走了出来。
“陛下,臣觉得贺大人昏迷不醒可能不仅是因绝食太久的缘故。”
李瑄:“那是因为什么。”
“请陛下恕臣无罪。”
“说。”
“是因心如死灰。”
李瑄闻言微怔。
那群太医纷纷跪下,请恕言行无状。
今上得位不正是不可触的逆鳞,贺兰曦绝食明志是自找死路,他们犯不着一同陪葬。
李瑄沉默许久,抬手低声说了句:“退下。”
诌无忌和李瑄同乘在马车里。
马车虽是平常人家的马车,装饰的也不甚显眼,诌无忌到底不敢造次,始终低着头。
与他们一起乘在马车里的,是高烧不止的贺兰曦,这次的病情来的又急又快,太医们险些无策,精心照料了许多日子,贺兰曦仍是神志昏沉,认不清人,也看不清物。
他现下还不曾清醒,手指虚挂在李瑄朱红色的衣袖上,唤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卿月。”
李瑄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下,他问诌无忌:“卿月是谁?”
诌无忌被提拔前,所在的职务专司密探事宜,所以回答的很是迅速:“贺大人府上的人。”
他不曾说的太细,点到为止,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贺兰曦可能没想过李瑄会放他活到如今,更不曾想过还被幽禁在摘星楼。
所以他在被召进宫之前,遣散全府一干人等,这个卿月也在其中。
好半晌马车行到鞍牌四街,原先贺兰曦的宅邸前,诌无忌吩咐车夫停下。
“陛下……”诌无忌此时不得不小心打量李瑄的脸色,以防有什么错漏,“便放贺大人在这里下车?”
李瑄望着那双冷白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等到切实的命令,诌无忌不敢有什么动作。
李瑄沉默良久,蓦的把怀中的贺兰曦推到诌无忌身前。
他眼疾手快接住,低声说了句:“贺大人,得罪。”
贺兰曦浑浑噩噩的被人抱下马车,天旋地转间,他看见了青灰色的石檐。
又不知过了多久,天降小雨,风冷测测扑在脸上,街市上行人奔走,道路泥泞成片。
他扶墙起身,跌撞在人流间,感受久违的自由。
到底被幽禁了不少日子,才不过几步他就摔倒在地。
面前撑着伞的人一顿,把伞面倾向他。
明明是有很多话想跟这个人说的,可是贺兰曦发不出声音。
太长时间不跟人交谈,他几乎失声。
他抬手触到了卿月朱红色的衣摆,嘶哑的呐了几句。
像是被眼前这片红烫伤了手,他又快速撤回手,朝身后退。
他的所有才华和锐气在被幽禁的这段时光里,被悉数磨尽了。
先帝驾崩后,太子李敏死了,贺知楚也死了。
苟活至今,他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
卿月半跪在他身前,把他紧紧抱进怀里。
“贺兰曦。”
在高热的神智混沌下,他听见卿月小声的抱怨。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景棠在黑暗中苏醒。
裂缝透进来的光线提醒他,他现在可能在箱子里。
至于究竟睡了多久他更是全无概念,只依稀听见耳畔响起的动静,似乎是马车的前行声。
他试着抬起手,不过没什么用,四肢虽然有了酸麻感,但不听使唤。
马车的颠簸感停止了。
箱子被掀开,外间的光照直射而下,即使闭上眼,景棠还是感到了强烈的刺目感。
他流出生理性的眼泪,很快的,温热的手贴到他的脸上,把这滴泪水揩了干净。
他被抱出箱子,身下接触到绵软的坐垫。
水杯抵在唇边,他听见商自若贴在耳边带笑的声音,“我忘了,你动不了。”
他感到商自若在他的脸上视线的停留。
他的呼吸声不由一顿。
真的动不了,他可以清晰的听见商自若说的每一个字,却连一个反驳的字都说不来。
他可以看见马车中的事物,却连眨一下眼睛也做不到。
他的下巴被商自若抬了起来,唇瓣被冰冷的瓷杯死死抵住,牙齿磕在水杯上,生生的疼。
商自若掐住他的脸,很不客气的把他紧闭着的嘴巴掰开,抬手倾倒瓷杯。
瓷杯里盛着的凉水漫过嘴角,顺着他的领口倾洒而下。
而连吞咽也做不到的景棠被冷水呛住,脸上激出薄红。
在他感到快要窒息的时候,商自若终于善心大发的把他翻转过去,拍抚他的背给他顺气。
好半天景棠的气息才平顺下来。
他的身前淌的全是水渍,衣裳皱呼呼贴在身上。
商自若看的碍眼,翻出了干净衣裳准备给他换上。
抬手解开贺景棠领口的扣子,入目却是比脸皮白了不止一倍的脖颈。
他本来解着衣裳的手一顿,有些迟疑的收回视线。
覆在手掌下的皮肤在极细微的颤抖着。
他不再摆弄这人的衣服,转而将唇齿贴到贺景棠白如瓷片的脖颈上,咬住一小块,极细致的撕扯。
偶一抬头,他便看见贺景棠的眼角有水迹湿润。
商自若捧住他的脸骤然发笑,笑中带着刻骨嘲讽,却不知道在嘲笑谁。
景棠感到了手脚的酸麻感。
摄魂珠还在。
他却恢复了一丝清明。
一时半刻他还做不了太大的动作,眼珠子转了转,望见靠着马车假寐的商自若时,他不自知的呼吸一颤。
商自若如果发现他在恢复行动能力,最先做的绝对是趁他还不能动的时候掐死了事。
就在他绞尽脑汁该怎么摆脱这个疯子的时候,马车不知道碰到什么东西,撞出剧烈的震颤。
商自若蓦的睁开眼睛。
几乎在电光火石间,一道类似砍破西瓜的响动声后,圆滚滚的事物被踢进车厢。
车帘被猛地撩开,原先马车夫坐着的位置上多了一具无头的尸体。
模样出挑的美人坐在无头尸旁边,对上商自若的目光时嫣然一笑,手持匕首行云流水般钻进了马车。
她的手上滴血不沾,匕首上却还带着温热的血渍。
眼下这把匕首抵着商自若心口的位置,美人语调慵懒娇媚的朝马车外报信:“老大,这里面还有两个……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