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化蝶 下篇 ...
-
—
冰冷的月光刺痛了往日的伤口。
约瑟夫怔怔看着他,左眼随着扑飞的鳞粉快速破裂,裂痕不断扩张,撕扯着他的脸。
荧蓝的光线从约瑟夫的裂缝里透出,诡异闪烁着。
伊索惊慌地后退几步。
【感染成功】
“他死,或者,你亡。”
“你是唯一的解药。”
他们之间只有短短一步之遥,伊索知道自己无处可逃。
裂缝在不断扩大,鲜血迸溅出来,顺着完美的脸颊缓缓流下。约瑟夫伸出左手按住眼睛,一步步向伊索走去。
灵魂被撕裂的痛苦是无法想象的,但约瑟夫的表情却格外平静。他只是朝着那个方向,靠近,再靠近。
他的气息扑在他脸上。
他停了下来,扬手——
拥抱。
“我是在做梦吗?”低沉的嗓音,温热的血浸透了伊索的左肩,“告诉我,这不是梦。”
伊索宁愿这只是一场梦。
他僵硬的手抽出来,轻轻搂住约瑟夫。
“你要死了。”伊索道。
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自己的回归只是为了取走他的性命来填补多年的空白,伊索几乎可以预见约瑟夫眯着眼把长剑提起穿透他胸口的模样...当然,在这之前他需要一个解释。
你死,或是我亡。
铁一样的规矩冰冷无法更改,容不得半分感情。
那就给他一个解释,伊索就能心甘情愿为他去死。从前的折磨与囚禁,女人的眼睛画上去的窗户...还有他至今未能恢复的记忆,无论如何都串不成一个完整的逻辑。
你死,或是我亡。
我亡。
伊索在规矩前已经下定决心。无奈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他面对多年未见的熟悉的人,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
“你觉得,我会杀了你换取自己的生命吗?”约瑟夫开口道,他松开伊索,半边脸几乎已经完全碎裂,不过嘴边的笑还是如往日一般温柔。
让人想起傍晚的霞光照射在大裂谷上。
你死,或是我亡。
约瑟夫碎裂的脸上有一丝倦色,他放低声:“在这之前,我想你需要一个解释。”他伸手修复着自己的左脸,裂开的眼珠还淌着鲜血。
伊索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来提这件事。
“答应我,不管我说什么,都不要为之改变,好吗?”他忽然牵住伊索的手,话里有少见的示弱。
伊索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无论你接下来听到的真相会是什么,都继续做着你现在在做的事。”约瑟夫又解释了一遍,把后半句话咽了下来。
我愿,为你化蝶。
伊索依旧不是很明白,但这大概并不影响他对真相的理解。
“你是魔法师,”约瑟夫淡淡开始讲述,“伊索·卡尔。你是生死边界的送终者,坚定地守护这条界限。在那场战争中,你选择了女王阵营,效忠于旧zheng权,你独特的能力无疑会成为这场战争中我们最大的绊脚石。
那天,议会的jun队冲进魔法师的城堡,放火烧死女王。人类成功了,魔法师的不平等统治从此被完全推翻。虽然过程很坎坷,但不得不说,我们建立起了前所未有的和平。
但之后,魔法师的抗争从未停止,我们无法判断在这之后你是否还会选择助力女王阵营。所以,议会决定——铲除威胁。
于是,我带走了你。
这并不是议会的决定,是我个人的。我早在所有人之前就认识到了你的威胁。我不想把你让给议会,因为那样的地方配不上你......是的,最初我也怀着跟他们一样的想法,取走你的视觉也就取走了你的能力。日复一日的催眠洗去了你所有的记忆。我反复确认——你不会对议会构成威胁。
议会知晓了你的存在,之所以没有来打扰你,是因为失去能力和记忆的你危害不到他们。他们看见了我对你足够残酷,放下了所有疑心。
你安全了。不存在任何危险的你可以融入这个社会,放下魔法师的过去。”
约瑟夫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破裂的唇角抽了抽,还是没有说出来。
“够了。”伊索闭了闭眼,眼角还有余泪尚存。
在听的过程中,他一直克制着自己不能心软,但真相被一瓣一瓣剥开,一点一点完整暴露在他面前...他再也无法躲避自己的错误。
无辜吗?
咬着牙,伊索哑着声道:“那些......是为了保护我,对吗?”
“......”
“你取走我的视觉,是让议会放下对我的杀心,对吗?”
“......”
“还有......”伊索细数着之前的事情,那些让他建立起疯狂的仇恨的事情,似乎都已经有了完美的解释。
你死,或者我亡。
“伊索,没关系了。”约瑟夫扯起一个虚弱的笑,“一切都结束了。我让你接受了痛苦,你这么做,没有错。”
此前就一直纠缠着他的混乱又一次袭击他的大脑,伊索艰难保留着清醒,从牙缝里挤出话:“我要让你活下去。”
“不要这么做。”他的声音有些朦胧,或许是自己没有听清楚,“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要改变。”
冰冷地重复他说过的话。
是在讽刺吗?
“我会救你的...一定会。”伊索从混乱中解脱出来,跌跌撞撞爬上窗台,忘记了自己已经不是蝴蝶,失去了飞行的能力。
“伊索,那里很危险。”他伸手拉住他。
伊索稍稍恢复了理智,抬眸看他。
蓝色的瞳孔,很容易让人冷静下来。
“你想做什么。”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碎裂的左脸。
约瑟夫挑眉——他好像之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表情:“我想吻你,伊索。”
伊索皱了皱眉,不自觉把目光投向别的地方。
“现在...合适吗?”伊索开口道,他能想象约瑟夫正在经受的,灵魂被反复撕裂的痛苦。
“再没有更合适的时候了。”他笑得温柔自然,丝毫看不出痛苦的痕迹。
伊索眉间有淡淡的忧愁,他没有拒绝。
“你怀着这样的想法...有多久了?”伊索低声问,眼中人的雪白发丝在月光中沾上灰色。
“不知道,”约瑟夫似乎还认真地思索了很久,他深情地看着他,道,“可能...第一眼,就记住了吧。”
第一眼。
“你相信有什么会是永恒吗。”他眼里闪着光。
“一切终将逝去。”伊索品味着他在他嘴中留下的苦涩。
“不,”约瑟夫摇了摇头,“时光永存。”
有着迷幻色彩的莹蓝蝴蝶停在窗前,翅翼轻轻扇动,落下鳞粉。他背后的蓝色花纹继续肆意生长,与蝶翼的纹重合,重合。
再多誓言也比不上这一刻的对视。
此时此刻,他们一起说下——在心里。
我愿,为你化蝶。
-
“你究竟是对厨房有多大的兴趣?”
奈布半个身子窝在客厅的沙发上,慵懒地睁开一只眼睛,淡淡开口道。
自从被杰克拐来之后,他就一直觉得自己很亏——杰克一大早就把他拖起来陪跑,大汗淋漓之后又把他拖来厨房打下手。
杰克从厨房探出头来看了看,不屑道:“是你跟过来的。”
“可我并没有要求你给我做厨子。”奈布疲惫地抬头,厨房飘出的香味使他瞬间精神起来,“嗯,你在做什么?”
杰克答道:“鸡腿。”烤的。
“你早上吃鸡腿?”奈布难以置信,“这不太健康吧。”
“你可以不吃。”杰克不看他,把鸡腿从烤箱里取出来。外酥里嫩,表皮有微微的焦黄色,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奈布咽了咽口水,不好意思说自己也想吃。
杰克把一盘鸡腿放在他们之间,没有递给奈布吃的意思。他抬手优雅地拣出一个最大的鸡腿,故意用力嗅了嗅,低声说:“多么香嫩可口,色味俱佳,口感饱满。”
奈布面不改色地搅拌着自己杯中的牛奶。
“啊,爽滑酥嫩。”杰克又道,美美地提上来一口气。
奈布努力让自己的视线离开鸡腿,可是该死的香味不恰当地拼命往他鼻子里钻。
“啊,酥脆香口。”杰克陶醉在自己的辞藻里。
奈布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怒意。
好想吃......
如果自己没有被绑过来,他就可以让伊莱陪着去旅馆旁边的小吃店买上几个....十个,至少十个!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美美吃上一顿——伊莱是不会和他抢东西吃的。不管如何,都比现在要好。
香嫩可口色味俱佳口感饱满爽滑酥嫩酥脆香口......
奈布越是让自己冷静下来,那些充满画面感的形容词就越是往他脑子里挤——快要爆炸了!
杰克挑了挑眉,声音低下来:“魔法师,你想要吗?”
太诱人了吧......
那是鸡腿啊......
奈布在魔法师的身份和自己的欲望之间纠结许久,最后坚定地看向杰克手里的鸡腿。
“要!”管他什么的魔法师,吃好喝好最重要。
奈布对上杰克戏谑的目光,有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
杰克露出满意的表情,把最大的鸡腿塞进他的嘴里。
突然拉近的距离。
杰克的气息喷在他脸上的感觉格外清晰——温热的,描述不了的味道。奈布退开一步,有些尴尬。
太近了......
他很快收回了手,拿手帕擦了擦沾了油的手指。平淡的姿态更让奈布觉得自己大惊小怪:都是男的,紧张什么啊!
奈布小心地看了看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了句谢谢。
杰克眉一挑:“你说什么啊,再说一遍?”
心底小小的感激瞬间烟消云散,奈布看向他的目光再次充满了仇恨。
“魔法师,你的朋友还真的干了一件不小的事呢。”杰克看似随意地翻动手里的报纸。
奈布从狼吞虎咽中抬起头来:“唔...谁?怎么了?”
“生死边缘的守望者。”杰克若有若无道,“当初就不应该让他留下来。”眼中凝起一点杀意。
“好在...并不是无药可救。”
-
血色的月亮挂在森林上方。
飞奔。
他的脚几乎没有触碰地面,蝶翼似的披风洒下莹蓝的鳞粉在空中飞舞,微光照亮盘旋生长的菌丝。
终于又回到了这里——
“螳螂,你死我活的游戏,有意思吧?”
感染蝶端坐在菌体交织而成的长椅上,本体是看不见的,可是伊索分明看见了它唇边意味不明的笑。
伊索冷着脸,快步走至她面前,开口道:“感染蝶,我来取消盟约。”
令他意外的事,感染蝶爽快地答应了:“好,盟约取消。”
千万根在他体内盘旋生长的菌丝瞬间破裂!被束缚的身体获得了解脱,像是新生一般。
属于魔法师的血液重新开始流淌,心脏有力地完成一次又一次血液循环——一切都如此流畅,不像是真的。
也绝不可能是真的。
伊索拖着新生的身体,往前走了两步,沙哑道:“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感染蝶投来嘲笑的眼神:“螳螂,盟约虽然取消了,可他并不会因此而停止蝶化啊。”它靠近伊索,耳语道:“你想救他吗?”
血月,血色。
诡异地在树叶投下的阴影缓缓移动着。
“你的毕生所爱,”感染蝶压低了声音,“他愿为你化蝶,为你牺牲。螳螂,你呢?你愿意做什么?”
“感染倒计时从未停止——哦,螳螂。”
伊索看着自己恢复血色的双手,冷汗涔涔。
规则?
他死,或者,你亡。
没有改变。
不可能改变。
“没有人要求你做什么,”感染蝶说,“他是自愿的——他有过太多次铲除后患的机会,但他放弃了。机会给了你,螳螂,别犯傻。”
伊索本想否定它,但嗓子好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
菌丝的生长停了下来,在荧蓝的空间缓缓摆动。
“离开这里吧。”感染蝶收回所有禁锢他的菌丝,雪白的菌体纷纷没入地下,“交易到此结束。”
伊索呆滞地看着渐渐消失的蓝光。
“他还有多久时间?”半晌,他道。
“两个月。”准备离开的感染蝶道。
伊索又沉默了很久,复又道:
“你错了。”
感染蝶停下动作,又看了看面前的无知螳螂:“错了?我错在哪?”伊索坚定的目光穿过它虚幻的身体,犀利,沉重。
“那不是犯傻,”他好像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的自信,又或许以前已经有过无数次,“请和我做第二次交易。”
和第一次一样,感染蝶答应下来:“好。”
“螳螂的情感是感染蝶理解不了的,”它的目光让伊索想起曾经那双女人的眼睛,“感染蝶只完成交易,取走自己的东西。”
这一刻,伊索才感觉自己真正被解放了。
“不过,螳螂,”感染蝶提醒他,“你的交易需要用全部灵魂来交换,你再也没有恢复的机会。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
他闭了闭眼:“嗯。”
本该这样。
“爱,这就是爱吗?”感染蝶捧着叫不出形状的金色物体,伊索知道那是自己的灵魂,“神圣,美妙......”
感染蝶像孩子似的把玩着手里的灵魂:“我也想要爱...爱。”
“你有爱过吗?”伊索的话出口他才察觉到自己多余了。
没想到的是,感染蝶回答了:“太久了,记不清了。”它不存在的手穿过金色的灵魂,很轻,好像怕破坏它似的。
“那是我的天使。”
“螳螂,你想救的那个人,他也是你的天使吧?”
感染蝶低头看他。伊索是看不见感染蝶的,但他真切感受到了它的悲伤。
荧蓝的光散开,散开。
“你是什么?”伊索不觉得自己唐突。
没有回答。
在感染蝶完全消失的最后一刻,伊索看清了他的样貌——
年轻的,少年的脸。
“愿你找到自己的天使。”
伊索望着他离去的身形,在心中默默祝福。
—
古老,终年不见阳光的森林。
原始巨树盘旋着组成了密封的空间。好在并不窄小,恐惧与灰色蔓延在树枝缠绕间。雾色试图掩盖这一切。
穿行,踩过树叶的沙沙声。
“吾主。”他俯身,站在自己的神明前。
从交错绷带里微微透出的红光,投在伊莱的侧脸上。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无法逾越的一段距离,不能过近。
“汝来了。”哈斯塔微微喘着气,全身被绷带裹住,脸埋在斗篷的阴影中。伊莱没有想到,褪去神明外表的他是如此枯瘦。
“魔法师败了。”沙哑的嗓音,一举一动都显得垂死无力,“汝甘心吗?”他抬眼看了看伊莱。
伊莱一时语塞,他攥着衣角,冷汗浸透了掌心:“不甘...但没有办法。吾主,人类已与往日不同。”
“汝是人类。”哈斯塔好像一眼就看透了他。
在怀疑吗?
“吾主想做什么?”伊莱第一次抬头看向哈斯塔,脑中可怕的猜测连成一条线。
昔日神明狼狈地伛着身子,绷带不时滴落着鲜血。
神也会受伤。
遭到人类对其的折辱与漫长的颠沛流离,他真的从未恨过吗?
伊莱维持着二人的距离。无疑与人类方面停战是最好的选择,和平来之不易,这个国家需要一段时间去恢复往日活力。人类的建设是成功的,把主权交于他们是不会有问题的。虽然社会依旧敌视魔法师,但他并非魔法师血统...无论是从个人还是从大局来考虑,现如今的抉择都是最好的。
可哈斯塔会这么想吗?
当年的哈斯塔面对受尽折磨的伊索也漠然没有伸出援手——站在神明的位置多年,他早已被时间磨去所有感情。
但人类的反攻与疯狂的复仇,足以激起哈斯塔的怒火。
他会选择报复吗?
如果哈斯塔选了,他真的能站在他的位置毫无保留地效忠于魔法师势力,而站在本应是同一阵营的人类的对立面?
哈斯塔没有回答他,目光黯了下去。鲜血汇成小溪,携着神明的尊严,留到希望的地方去。
还有谁会支持他?
如果他都放弃了哈斯塔,那还会有谁去帮他?
不能。
我的信仰。
伊莱闭了闭眼,下定决心。
哈斯塔努力支撑起苍老的身躯,开口道:“吾已组建新的jun队,赋予他们力量,给予他们灵魂。”
果然。
原来他的衰弱,是因为把力量分给了别人吗?
“汝不必参与。”哈斯塔准备离开,回头淡淡看着呆滞的伊莱,“汝是人类。”又重复了这四个字。
因为自己是人类吗?
“吾主的身边没有别人,身体还在恢复。”伊莱鼓起勇气,第一次反对自己的神明的建议,“就算帮不上忙,我也可以照顾吾主。”
哈斯塔用复杂的目光望了望他,艰难地描述他的原因:“会痛的。”
“吾主难道不痛吗?”伊莱持着难得的坚定。
距离,要断了。
“汝是人类,不必参与。”哈斯塔道。
心中只留无尽的冰冷。
到底还是没有相信他。
“那......”良久,伊莱抬头,发现眼前已空无一人。
走了,又一次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他面前。
多年的忠诚,放在此时显得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
—
一望无际的麦田,风吹浪动。
千篇一律的颜色多少显得有些单调,在画家的笔下却能忽略这个不足。这不是一幅画,一眼,两眼,在脑中勾勒出动态的景象。
望去能体会到释放的感觉,乌鸦向远处飞去,消失在蜿蜒在麦田间的小路上,黑暗被驱散了。
画家笑了,说品画的人不懂。
你看,乌鸦成群排成三角占据天空,看似飞去。
也可能,在向你飞来。
—
“西北的过关文件不对劲。”
议会长仔细看着表格中的数据,默默计算着。
连续五天了。
过关登记一栏的人数统计,从五天前就有明显的上升趋势。由于距离远,首都方面无法了解到详细情况。不过照这个数据来看,怕是有什么问题。
又是魔法师吗?
杰克翻动着手里的纸张,偷偷瞅了奈布一眼。那个好吃懒做的半魔法师卧在议会长的名贵沙发上,眯着眼打盹。
看到那副毫无防备的样子,杰克忍不住笑出了声。
怎么会怀疑他呢。
魔法师的动乱的确如他们所说,基本停止。虽然国家还未安定下来,但和平的曙光已经出现。无论是哪个方面,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笑容挂在嘴角久久挥之不去,午后的阳光穿过窗户洒在奈布脸上——还挺可爱的。杰克走过去,碰了碰他的脸。
......软软的,手感不错。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快速否决,杰克收回手,回味着这个危险的想法。两个大爷们,在这偷偷摸摸算什么?
杰克对这个新的想法表示了强烈的赞同,暗暗夸世界上怎么会有自己这么聪明的人,顺手狠狠戳了戳奈布的脸。
“你干什么啊?”奈布忍无可忍地翻身坐起,睡眼惺忪。
杰克恋恋不舍地看着被打回来的方向,唉,就那么一下。
“怎么,我打扰议会长办公了?”奈布抽走自己的枕头,恼怒地看向他。当事人若无其事地哼着小曲,坐回自己的座位。
莫名其妙,他换个位置,打算继续睡。
“稍等,”杰克叫住他,“还有事没做完。”
奈布用看怪物的眼神望着他:“你还要做什么,不都让你摸了吗?”
杰克被呛到了。
“不是...咳咳...不是这个,”杰克又好气又好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你来这也有挺长时间了,那个黑袍子呢?你见过他吗?”
奈布道:“没有。”语气有些幽幽的,“就算我想见,议会长大人也不会允许吧?”
“这倒没有。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知道,伊莱不会把自己的行程告诉别人。”
“他是魔法师,这几天时间,足够他远走高飞了。”杰克笑得有些浮夸,“你看,你的好朋友把你忘了。”
奈布这次换了看神经病的眼神:“本来就互不干扰。而且,他不是魔法师,是人类。”他想了想,补充道,“他是准备去西北方向的森林的,具体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杰克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他皱眉道:“坏了。”
“怎么了?”奈布察觉到杰克的不对劲。
他犹豫了一瞬,开口道:“西北的过关文件有问题,我怀疑是魔法师的残余势力。”杰克考虑到奈布的身份,“议会相信你,此事与你无关。”
“你是说伊莱在调集军队?”奈布试图为朋友开脱,“不可能,魔法师早就没有能作战的队伍了。伊莱不是那种人,他说了停战,就不会再挑起矛盾。”
“这件事还不好下结论。”杰克的面上透出微微严肃,“得把他叫过来。”
议会长的名贵沙发再次被无理占据。
被请来的贵宾翘着脚闭着眼,品尝着杯中温热红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道:“好茶,好沙发,不愧是议会长。”
杰克黑着脸:“约瑟夫,我叫你不是过来享受的。”
“急什么。”被点名的人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自觉,往身边的人那挤了挤,“又不是少了这十分钟,魔法师的军队就不会进来。”
“这就是你家那位?”杰克听从的他的建议,把注意力挪到约瑟夫身旁的伊索上,“唔,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的样子。”
约瑟夫恶狠狠看他一眼,暗示他不要提这个话题。
杰克后知后觉收了话头。
伊索淡淡低头端着手中的茶,没有对二人的话做出反应。
“言归正传,”杰克终于抓住一块空白,“约瑟夫,你知道西北森林里有什么吗?”
“在女王身边干活时听说过,”约瑟夫搅着红茶,决定下一杯换成咖啡,“那里,有一个神。”
“神?”奈布忍不住问出来。他从未听说。
“对,是魔法师的信仰,神明,”约瑟夫道,“关于他的详细情况,我不了解。但这个神素来对两边的交战毫无兴趣,也从未伸出过援手。只是单纯作为一个象征性的存在。”
“但是无视不等同于软弱,如果你把我叫过来是想说西北方面的情况的话...”他垂眼,杯中红茶映出一只湛蓝的眼,“那么恐怕是了。”
杰克沉默许久,打破寂静:“所以,魔法师的神明收到了人类的攻击,决心反攻?”
“不可能,魔法师已经没有军队了。”奈布争辩道。
“没有军队,不代表没有战斗的能力,”约瑟夫微微眯起眼,“这是神,真正的神明。不说他有别的帮手,就算他只有一个人,在座的各位合手也无法战胜。”
众人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峻,约瑟夫已经是魔法师中能力的佼佼者,会让他说出“合手也打不过的”,会是多么强大的对手。
“那...这和伊莱有什么关系呢?”奈布捕捉到一个点。
“伊莱是他的信徒。”声音很小,在安静的空间里却显得各位清晰。一直没有说话的伊索低着头,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的?”奈布下意识反问,话罢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激动。
“在医院,那个神帮过我。”
“虽然我不知道他帮我的理由,”伊索交换着手指的位置,“但应该是和伊莱有关的。”
约瑟夫问:“他的能力是什么,你知道吗?”
伊索闭上眼睛,复又睁开。
微微红光在眼中流转,眼前是两个世界重叠的影像。
“他恢复了我的能力,”伊索抬头道,“虽然没有深入接触,但我能感觉到——”
“他很可怕。”
—
穿过议会大堂外的麦田,沉重的心情仿佛轻松许多。
风吹浪动,不时有几只乌鸦停在路旁,看到来人匆匆飞走。麦田间开出几条小路,狭窄的,望不到头。
夕阳斜挂在建筑物一侧,不刺眼,洒在身上是暖暖的。
“我没想到,你会帮助议会。”约瑟夫开口,这方面的内容他从未和伊索正面谈过。在二人和解后被划为少数的禁区。
伊索认真凝视着麦田的变化,看似无意道:“我没有帮助过女王。”
虽然大部分的记忆还是被空白充盈,但他能确定,自己和女王身边的魔法师不是一种人。
他们的黑暗与冷漠是他没有的。
“你知道我从前是谁吗?”约瑟夫停下来,在麦田尽头回眸。
“不知道。”他人的过去是不需要关心的。
乌鸦被惊起,飞向远处。
“你或许可以叫我——德拉索恩斯伯爵,”约瑟夫道,“魔法师中的最强者,也是最大的背叛者。
那年,克劳德死了。我知道他的死因——他未能继承父亲的魔法师血统,是城堡里唯一的人类。
作为德拉索恩斯家族的后裔,无论他的血统如何,他都将继承尊贵的身份与显赫的地位,拥有属于他的一部分家产。
但他是人类,人类不允许获得这些。
从小他就受到所有人的暗示:你是多余的。没有你,这个家庭,甚至这个家族会更好。地位,财产,身份,是他一个人类不配拥有的。
克劳德的身体不好。父亲最初带着他走访名医,希望能治好他的病。后来也毫无起色,他渐渐疏远了他的人类儿子,把所有的希望倾注于我——未来的伯爵上。
他的生命,停止在19岁。
人类已有造反之势,城堡里无能的魔法师便把这一切归咎于他的身上。他拖着虚弱的身体,每日接受的是他人嫌弃与憎恶的眼神。
我看着他的情况......他是我的弟弟,我一定会帮他。可生活的冰冷一点点侵入他的内心,大于我所能给予的温暖,超过太多。克劳德不是软弱的人,但没有人能在那样的舆论下正常生活。
克劳德的病越来越重,我不清楚外界究竟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但没有那些人,他或许不会那么早离去。
他躺在我的怀里,问我另一个世界会不会更好。
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意识到那时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身体渐渐冰冷,诡异的蜡黄爬上他惨白的脸颊。
他死了,去了一个自由的世界。
之后,我一边寻找着把他带回来的方法,一边帮助人类组建军队,提供情报。我认识了杰克,他有抱负,有能力。把国家交给他们,无疑会更好。
人类的军队涌进黑色的城堡,灯火织成另一个白昼。
我举着自己的火把,混在人群里,望着在火中垂死挣扎的女王。她还很年轻,不懂人类与魔法师的纠纷。
女王认出了我,她最信任的伯爵。
她的口型:为什么?
我看得见她脸上清晰可见的泪水与被背叛的痛苦,她没有做错什么,可她注定要成为这场战争的牺牲品。
我说了,抱歉。
“之后的事,就是你知道的那些了。”约瑟夫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伊索,你现在会觉得我十恶不赦吗?”
伊索摇头。
他没有想到约瑟夫背叛的原因竟是如此复杂——他所经历的比他想象中要多,那些足以把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约瑟夫低头,紧紧抱住他:“也是...时间不多了,再说这些都没有意义。”
是啊,时间不多了。
眼角的裂缝透出微弱的莹蓝的光,闪烁着,移动着。缓缓向下爬行,像一条蓝色的小蛇,想要把他撕碎。
“伊索,吻我。”
像面对还是蝴蝶的伊索那样,约瑟夫挑了挑眉,指指自己的薄唇,“就感觉...他还在,没有去彼岸的地方。”
夕阳缓缓下移,没有沉底。周围是红色的霞光,迷幻的色彩。
伊索的嘴角微微翘起:“我一直都在。”
双目对视,似乎这一瞬间能融进整个世界的温柔,忘记冰冷与不可改变的未来。
他不及怀中人有反应,倾身吻下。
麦田,夕阳,傍晚,乌鸦。穿行于彩色与黑白的世界,打碎画上的窗户,抚摸他受伤的眼睛。
现在将成为过去,过去也不会被遗忘。
拾起,拾起。
没有苦涩,更多的是无味与陈旧。伊索轻轻闭上眼睛。
如果可以,把这一刻划为永恒。
一切终将逝去。
时光永存。
「我愿,为你化蝶」
—
黑暗的原始森林,恐惧不断蜿蜒前伸。
“汝还是来了。”
一切看似无形,在岁月沉淀而成的阴影下,大军整装待发。
伊莱虚弱道:“吾主......”
“明日,就是明日,吾将助魔法师重拾尊严。”哈斯塔说道,“从前都已结束,胜利必将属于魔法师。”
“他们已经发现蹊跷了,”伊莱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打断了他的神——哈斯塔,“我们赢不了的,吾主,回去吧。”
哈斯塔拆掉绷带的侧脸露出少见的冷漠:“汝就对伟大的魔法师帝国麾下这么没信心吗?”
伊莱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完全变陌生的人。
“如汝所见,这就是吾为魔法师留下的全部战力——森林,”哈斯塔的红眼微微眯起,“每一棵树,一株草,一滴水,都能成为战士......无知的人类面对自然的强大,只能做垂死挣扎的螳螂。”
“不会输的。”
哈斯塔的语气异常坚定与固执。
“汝呢?”他垂眼看了看风尘仆仆的伊莱。
伊莱微微躬身。
“伊莱·克拉克,愿为吾主而战。”他低语道,但清晰无比。
距离,距离。
干旱炎热的沙漠,疯狂吸收着体内的水分。
“好热!”奈布擦了擦脸颊滑落的汗滴,“议会长大人,您真的清楚目的地在哪里吗?”
领头的杰克僵了僵,说:“这个...大概是在前面。”
“前、面?”奈布难以置信道,“议会长,我没记错的话,西北是没有森林的。”
“是的。”杰克答。
“我们是在往西北走吗?”
“是的。”
“我们准备去森林,是吧?”
“是的。”
奈布瞪着人类的议会长,从牙缝里挤出字:“那议会长大人,你的意思是,我们的目的地是森林,却一直在往没有森林的西北走,对、吗?”
杰克淡定自若。
“是的。”
“西北未必没有森林。”约瑟夫突然插入话题。
奈布噎住了,复又道:“你是说,凭空变出一片森林?不可能吧......”
“可能。”
昔日伯爵微微眯眼,温柔被岁月扫尽,沉淀。始终不变的,只有眼底长久不涣的蓝。
“他能告诉我们。”
沉重。
黑袍少年立于无垠荒漠间,繁复的神秘纹路勾勒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与去向。
“对不起。”
他没有想过,这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了救赎的机会。
—
画师搅着杯中咖啡,垂眸道:
“乌鸦要来了,”他抬手往咖啡里加奶,画师厌恶苦涩,“你还不走吗?”
对面的人微微低头:“凡是都有两面性,你说过的。”
画师用唇试了试咖啡,有点烫。
“可是乌鸦会来的,”他嘴角上扬,“我的先生,不存在两面性。无论如何,黑暗都将来临。”
对方把视线投向远处的麦田。
好在窗户是货真价实的,望去确实是自然的场景。
“不,”他低声道,“带来黑暗,或是衔走黑暗——白昼总会来临。您不会连这点都不明白吧。”他看向画家。
画师的脸是病态的白,溅上他最喜欢的黄色颜料。
“可我看不到了,”他深吸一口气,“你走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对方脱帽,躬身:“我的先生,我是应该离开了。您的黑暗无人能驱逐,我帮不了您。”
“我从未沦陷黑暗。”
画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道。
转身,回到自己的艺术。
—
“......伊莱?”
奈布倒吸一口凉气,目光死死聚焦在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伊莱身上。
对方淡定自若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是我。”
“那些...和你有关系吗?”奈布哑声问。
“是我做的。”
“可你说过停战。”
“是假的。”
奈布强忍住眼中泪水,咬牙道:“你现在过来,是为了什么?”
“奈布。”伊索开口道,示意他别说了。
没有意义。亲情,友情,爱情,在冰冷的权利与利益前什么也不是。这条路必然是伊莱自己决定的,旁人无法干涉。
以伊莱的能力和人类的身份,他能在议会建立起的和平年代平步青云。所以将他改变,逼上这条路的——只有个人的信仰。
我理解你。伊索用眼神道。
“这就是人类的最高战力吗?”伊莱视若无睹地走向军营,嘴角挂着的是冷漠的笑意。从他脸上捕捉不到任何情感。
奈布稍稍恢复了冷静,四人与伊莱对峙着。
“你是打算单枪匹马与人类作战吗?”沉默许久的约瑟夫淡道,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伊莱笑笑承了他的不屑:“伯爵大人,这点担心还是留给您自己吧。”
“可你确实只有一个人。”约瑟夫佯装思考,作恍然大悟状,“哦,我知道了,你带了援兵,是不是?”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那是当然。”
“可你两手空空,不像是有援兵的样子呢。”约瑟夫一边道,一边用眼神暗示伊索远离伊莱。
“那当然有备而来。”伊莱注意到了四人与他拉开的距离。
“是‘森林’吧?”约瑟夫道。
杰克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护住了奈布。
身后军营有序传递着火把,告诉对方战争准备打响的信号。
没有人知道他们将要与之战斗的是什么,或许战争在一瞬间就会结束,人类面对未知向来无能。
但他们从未放弃。
森林?
种子。
落地。
“是的。”恶魔的低语,他浅浅笑着。
一颗种子在一瞬间爆裂成千万个生命!细胞的分裂生长已经无法用时间测量,木质生命在荒漠地底不断蔓延探寻。每一个水分子都完美契合进根部,不断振动着大地。
没有结束。根部已经基本建立完毕,生命开始走向陆地。从地上伸出无数只手掌扼住弱小生命的喉咙,轻松断了。鲜血流向底下养育新的生命,木者挑选着血液中对自己有利的一部分,疯抢后攻击下一个弱小。
看不清夕阳的颜色,或许它已经和地面上疯狂的掠夺的血红融为一体。一个又一个生命的消失快到无法观察。
生长还在延续——
千万棵树木平地而起,埋葬着战士的不朽灵魂。
范围不断扩大,绿色融进黄色的荒漠。无法反抗,无法挣扎,敌人无处不在,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战斗——没有开头,也不会有结尾。
面对自然,生命渺小到可怕。
“太弱了。”
这一切的主导者——那颗种子,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近。声音来自地下,无法判断根源。
他反复道:“太弱了...太弱了......”
客观来讲只过去了三分钟。
全军覆没。
没有结束。
—
“乌鸦来了。”
画师抚摸着冰冷的猎枪,望向他的麦田:“当阳光最后一次游移,谁又能知道,将会是白昼还是永夜?”
他遏制着脑中疯狂的痛苦。
“这和你无关,艺术已死。”他对自己道。
如血夕阳堕下,逐渐被黑暗吞噬。
远处传来乌鸦的悲鸣。
“没有人能读懂你。”他又道。
很久很久,一个世纪。
永夜还是白昼?
他挣扎过。
被内心风暴彻底击败,在那些灰色的,昏暗的——药水味的日子里,他尝试过把他的一切艺术淋漓尽致地传递,他渴望有人读懂他。
没有。
既然没有人能读懂你,那就离开吧。
失败者。
阳光被吞噬的最后一刻,他伸手遮住了眼,缓缓把猎枪移到太阳穴的位置。有点刺眼,在黑暗的世界里格外明亮。
“砰!”
鲜血。
—
生长渐渐停下。
奈布捂着被枝条穿透的左肩,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对魔法师来说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他放轻呼吸,半蹲下开始包扎伤口。
没有无限的强大,如果还有人活下来,就可以进行反攻。
奈布斟酌着,治疗法术的步骤他应该还记得。但用了之后就暂时无法使用别的法术,万一这段时间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命大死不了,别人的话...他可不敢保证。
果然还是得靠另一半血统。
奈布放弃了治疗,走出藏身的灌木丛。他清楚对方的战术,草木皆兵,路边不经意落下的树叶都随时可能要了他的命。
完全与三年前的战斗不同,那时的魔法师军队只是挥舞着法杖,在疯狂的人类军队面前做着螳臂当车的事情罢了。这次人类方面的不堪一击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也不会意外,毕竟对方是神。
可是即使是神也没有无穷的力量,那么反攻的关键就是摸清他的极限到底在哪。奈布暗暗思考着,这么看,必须先找到他们。
脚边的一株小草快速生长伸长,试图缠住他的脚腕。
奈布皱了皱眉,抬手准备结束它的生命。
“是我。”声音很平静,他在用植物传音。
就像不久前那样,奈布立马猜出了声音的主人,沉默许久,还是决定默默走开。
身边的景象如常,顺利到让人难以置信。
不用猜也知道是因为什么。奈布停下脚步,回头:“伊莱。”
“跟我走,”黑袍少年伸出手,“我带你出去。”
奈布的眼神淡淡从他手上扫去,开口道:“我还在你们的包围里吗?”他环视了一周,没有发现异常。
伊莱僵了僵,答道:“我和吾主说过了,定会保你周全...伊索也是。你们不会受到伤害的。”
“那其他人呢?”奈布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
“......”伊莱注意到了奈布和他拉开的距离,嘴角抽了抽,说不出话。奈布停在自认为安全的地方,继续道:“你们也能保他们周全吗?”
“奈布...”伊莱重复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出去。这些和你无关。”他想起不久前,哈斯塔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不是个愿意麻烦别人的人。
又是一阵沉默。
“我明白了。”奈布轻道。
多年的战争磨炼了他坚毅的内心,可惜人心终究是肉做的,谁都会痛。
奈布看着完全陌生的好友,试图告诉自己过去是他看错了。可从前种种不是假的,也不可能佯装从未发生过。
友谊果然脆弱。
奈布真真感觉自己累了。
身体突然被外力一扯!冰冷的金属触碰喉间,好痛。奈布瞪大眼睛,双手被狠狠抓住无法挣脱。他扭头去看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撞上那人的假面。
......杰克?
“克拉克先生,现在你还能保他周全吗?”他的声音是柔和的,没有任何高低起伏。
伊莱后退两步,与二人拉开距离。
“别急着走,”杰克笑笑,“我们来做个交易。”
奈布一时间忘了挣脱,一切好像瞬间整理成清晰的逻辑——清晰也疼痛真实无比。
从一开始,杰克提出的诡异请求就是在利用他?
该死,自己竟然全心全意信了他......
虚情假意夺取他的信任,让他愿意帮助人类...莫非杰克早就预测了今天的局面?然后以他要挟魔法师残余势力,让终战中人类不至于全军覆没之后还有力反击。
也是,一手带领弱小的人类攻破魔法师军队,这种人怎么可能毫无心机——只是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而已。
一手环住他的杰克扯着冰冷的笑容,加大了手里的力度:“萨贝达先生,痛吗?”
不存在的假面,他好像突然看不透他了。
原来自始至终,自己不过是他的棋子。
杰克疯狂加大的力度挤压着他受重伤的左肩。鲜血不断从伤口汩汩流出,和着周围的烂肉,血肉模糊。杰克似乎还不满意,他把另一只手移到奈布原本包扎好的位置,挑起一边的绷带。
嘶......
“让剩下的人出去。”杰克开口。
伊莱没有回答。
干了的血液黏住绷带,被杰克连皮带肉揭起!他没有停止手上动作,又温柔细心地把绷带一圈圈缠回去。待伤口旁的血渐渐干涸,再次揭起......
伤口的痛如火灼,一次次一次次周而复始。奈布咬着牙,没有发声。
伊莱还是没有回答。
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吧。
一手紧紧掐住他的脖子,痛得几乎要窒息。
一手撕扯着他的伤口,熊熊燃烧。
鲜血会流干吗?
—
伊索感觉自己被什么层层包裹起来。
黑暗。
他在意识中游走。
黑暗。
一只蓝蝶扑来,落下鳞粉。伊索犹豫片刻,跟上蓝蝶。
“德拉索恩斯先生,我没有想到像您这样的人也会向我求助。”
感染蝶淡淡的声音。
约瑟夫向感染蝶求助过吗?是在什么时候?心中升起莫名的预感,伊索紧紧跟着感染蝶,过去的影像飞跃着,忽明忽暗。
“人总有到了难处的时候。”约瑟夫一尘不染的制服与森林显得格格不入,他眼中有浅浅笑意,“他刚来过?”
“是的。”感染蝶慵懒打了个哈欠。
约瑟夫道:“规则?”
伊索的心猛一抽搐。
“他死,或者,你亡。”感染蝶惯有的强调。
约瑟夫了然点点头,又问道:“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感染蝶摇了摇头:“没有。”
“螳螂说,他愿意为你化蝶,”感染蝶淡淡转述着伊索说过的话,“你们的感情——还真是复杂。”
“复杂?”约瑟夫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怎么会复杂?”
“那只螳螂想杀了你的眼神和想救你的眼神——一模一样。”感染蝶道,“这是我不能理解的地方。”
约瑟夫的眼神柔和起来:“这样......”
“我好像猜到你来的目的了。”
“是的。”
伊索死死盯着最后一块影像。
“他死,或者我亡,”约瑟夫的每一句话仿佛都能致命,“我的选择,您已经清楚了。”
伊索痛得几乎停止了呼吸。
“当然可以,只是这之后就再也没有改变的机会了。”
“那么麻烦您了。”
“可为什么呢?你们之间的感情,我实在难以理解。”
伊索知道他的答案。
左侧脸是美丽危险的蓝色纹路,快速蔓延伸长。
约瑟夫深吸一口气,黑暗的森林仿佛因为有他而有了光明,他是光——无论在哪。莹蓝的迷幻色彩将他层层包围。
“这个很好解释,”彻底的温柔。
“我愿,为你化蝶。”
过往与未来的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话。
最后一点闪烁的蓝光消失于黑暗。
身体被千万根枝条交错穿过,奇怪,感觉不到痛。
被包裹的感觉让他想起被画上的窗户,封闭的,明明已经过去很久,回想起来却还是很清晰。
伊索自意识中解脱出来,眼睛微微睁开。
枝条。
他的身体已与叫不出名字的树连在一起,被层层包裹起来。树皮里汩汩流出红色的液体——是他的血。他试着挣脱,可他仿佛长进了树里,根本无法活动。
伊索渐渐意识到周围的危险,想发声求救。枝条缠绕着透不进一丝光亮,无尽的黑暗让他窒息。
外界对他来说是无声的,伊索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也无法挣脱。冰冷一点一点侵蚀他的身体,过程很缓慢,也很痛苦。
救我......
意识在消失。
—
世界注入光明。
可能过去了很久。
嘴里有浓重的血腥味,全身无法动弹,身体的内脏破裂破碎。伊索艰难尝试着睁开眼睛,眼前也是一片血色。
被枝条穿透过的身体。
一双手极轻极轻地抚上他的脸——像是在抚摸一件易碎的艺术品,伊索回味着冒出的奇怪的念头。现在的自己,怕是连艺术品都不如。
视觉在渐渐恢复,他忘不了第一眼见到的颜色。
蓝,澄澈。
面前的人脸色苍白,他好像从未如现在这般紧张过。伊索想了想,他的确没有见过约瑟夫紧张的模样。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他紧张的样子,以后还会有很多的第一次。
如果还有时间。
没有时间了。
内心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切都在崩塌,痛苦的长弧拐回正轨。身体的疼痛瞬间涌入。是,是了,人类军队全军覆没,约瑟夫代替他与感染蝶签订盟约......不可改变!
“伊索,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约瑟夫开口,是沙哑的。
他扶着伊索坐起来,伊索看见他左侧脸的裂痕和扑飞的鳞粉。约瑟夫沉默了很久,又道:“战争还没有结束。”
身体在渐渐复苏,心却在慢慢死去。
“你要走了?”伊索颤抖着唇,吃力地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害怕得到肯定的回答。
他眉间是扫不尽的温柔,彻彻底底。
“你知道了。”约瑟夫开口,眼神却很坚定,“我以为我们的时间会再多一点...还是太短了,对不起,伊索。”
冰冷,仿佛这一刻才完全侵蚀。
“为什么...自作主张......”
“我不能看着你在我眼前消失。”
那你就要在我眼前消失?
裂痕在不断扩张延长,折射出莹蓝的光。
伊索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已经到了最后了。
“伊索,对不起。”约瑟夫又重复一遍,“我以为我能给你那些幸福...可我做不到也不可能,我只能给你这些。”
“你要做什么?”伊索猛地抬头看他。
“太危险了,”约瑟夫尽他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记忆,能力,我曾经拿走过。现在全部还给你。”
“我不会让你再忘记什么,”他的笑容格外苍白,“把这些拿回去,才是最完整的你。”
裂缝已经不能称之为裂缝,左脸已经完全破碎,雪白的发丝在幻蓝色彩中消失殆尽。
“不要...不要...”伊索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不要把我变成另一个人。
约瑟夫仅剩的一只右眼深深看着他,蓝色的鳞粉在飞跃:“你不会成为另一个人,你从来就是你,魔法师伊索·卡尔。”
“拿回去,记得我。”没有鲜血的杀戮,旖旎的。
刺痛了双眼,伊索感受到过去丢失的那些东西在渐渐回来。蓝色的光芒爆发,上升,笼罩着,抚平了。
昏暗的蓝光仿佛瞬间被放大!扭曲的手紧紧抓住他,身体被反复撕裂重组。他似浮着又似站着,头晕目眩中失去了最后的神志......身边的空间挤压着,沉重地几乎要让他死去。耳边是风声,伊索下意识往后退了退。那只手却牢牢吸住他,把并不属于他的力量源源不断输送进他的身体。
继承。
他温热的唇触上伊索的眼睛。
眼泪。
暴涨着,涌入与破碎!
致命的蓝色花纹在身体上进行最后的舞蹈,勾勒着一圈又一圈,划出大小不一的碎片全部消失殆尽。
闪烁着的莹蓝。
他的身体在空气中渐渐分开溶解,蝴蝶的翅翼轻轻扫动。
伊索下意识伸手去抓,千万幻蓝流彩碎片从他指缝钻出,升向天空,组成的蝴蝶的形状。
他在他面前的身躯已经几乎完全消失。
“约瑟夫?”伊索剧烈颤抖着,他问。
最后的莹蓝狂舞。
眼前的疯狂与他平静的语调形成鲜明的对比。
“议会外的麦田,一直往前走是一片田野。”
“伊索,等到黄玫瑰开满田野的那一天,我就回来找你,好不好?”
伊索擦了擦眼中泪水:“乌鸦会来的。”
“带来黑暗,或是衔走黑暗。”
“好,我等你。”
约瑟夫渐渐消失的,最后一个温柔到彻底的笑。
伊索想起他还是蝴蝶时,在窗前的他看着他,好像就是这样的笑。彻彻底底的温柔,难以找出第二个词去形容。
誓言。
“我愿,为你化蝶。”
—
伊莱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克拉克先生,这可不是对朋友应该有的态度,”杰克低声道,“让剩下的人走,议会不会再针对魔法师。”
伊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反唇相讥:“您可真够可耻的。”
“彼此彼此。”
怀中的奈布面色惨白如纸,生命迹象在渐渐消失。
“我劝你快点决定,他撑不了多久了。”杰克再次细心地把他左臂的伤口一圈圈用绷带缠上。
伊莱死死盯着杰克的动作,他没有说错,奈布因为失血已经完全晕眩过去,纵使身体还有强大的魔法师血液在支撑,可也快到极限了。
怎么选?放杰克走就意味着给人类留下残余势力,失去这次机会,魔法师就再也没有反击的可能。三步之内他绝对救不了奈布...可再不做出决定奈布就必然成为战争的牺牲品。
他不可能原谅自己的。
在内心风暴反复挣扎,身体被人往后一拉——
“汝做得很好,剩下的交给吾。”
哈斯塔淡淡将伊莱护在身后,杰克周围的植物已形成包围之势,任意一个方向而来都能随时取走二人的性命。
杰克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哈斯塔伸手对植物发出指令,被伊莱打断:
“不行!”
满意的神色在杰克眉间晕开,果然。
哈斯塔微微蹙眉,转头拿眼神问伊莱。伊莱挣扎片刻,咬牙道:“吾主,他会杀死我的朋友。”
“他对汝来说很重要?”哈斯塔手指向昏迷的奈布。
伊莱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要求在哈斯塔眼前不值一提,他紧紧攥着拳头,不作声。
“是...他对我来说很重要。”声音是空洞的,伊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能连累奈布...无论怎样都不能让他和伊索再受伤害。
他对他们做的错事已经够多了。
陷入僵局。
—
密林深处,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虽然相隔很远,但还是感受到了强大的气场。
伊索握着手中短剑,伸手拉紧红色披风。
圣判。
“魔法师的时代已经结束了。”他停下,拔剑。
眼中闪烁的,是经过蜕变的全新。拿回所有记忆的他并没有成为另一个人,相反,这才是最完整的,饱满的伊索·卡尔。
哈斯塔察觉到了对面的强大。
他袖下手指暗动对伊索身边的植物发出指令,想要跟之前一样将伊索包裹困于其中。
植物又如从前般开始迅速生长,但伊索的剑更快!
剑上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利索地隔断了植物生长的轨迹——空气中仿佛还有植物的余烬和淡淡的焦味,一场谋杀到此结束。
火焰迅速卷袭四周吞噬着森林。火光冲天,光明正在一点一点夺回属于它的位置。黑暗的森林亮如白昼。
意外的。与那日高举火把冲入城堡的人类的剪影重合。
伊索走至对峙的中心,第一次昂首正视对方。哈斯塔红眸的光扑闪着,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他的对手。
“约瑟夫把他的能力都给你了?”杰克打破寂静,把所有人的疑惑问出。
“是继承。”伊索没有躲闪这个问题。在双方自愿的前提上,纯种魔法师在死后可选择将自身能力通过继承传递给另一个纯种魔法师以强化对方的能力。当然,这也意味着——
约瑟夫已经彻底消失了。
杰克的目光黯了黯,这样的结果本在意料之中。
哈斯塔久久注视着伊索手中的短剑:“那把剑的名字?”
“圣判。”
他静默许久,说道:“吾明白了。”
圣判在伊索手中被高高扬起——
他以魔法师的身份,举起属于人类的剑。
魔法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曾经的蝼蚁通过团结彼此的方式,最终走到了高贵的他们只能仰视的位置。
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火种。
通过吞噬绿色以强化自身,燃烧着快速毁灭着周围的一切。
“伊莱?”伊索准备跳出火圈,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的黑袍少年。
火焰波及的区域在不断扩大,伊莱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
伊莱回神,答道:“我在。”
伊索凝视着虚弱的哈斯塔与搀扶着他的伊莱,思考片刻,开口道:“你们走吧。”
又静默许久,只剩下植物死亡的声音。
“谢谢,”伊莱深吸一口气,嘴角有浅浅的笑意,“我也明白了。”他重复哈斯塔的话。
伊索大概猜到他准备留在这里。
他与伊莱隔着最初的火种——仍在熊熊燃烧。伊索透过火焰看他,迟疑道:“我们...是朋友吗?”
“是,”伊莱第一次把勾勒反复花纹的眼罩摘下,金瞳中闪着光,“抱歉,我只能陪你们走到这了。”
“不说再见了,你们要继续走下去。”
形成包围之势的火焰在缩短与二人之间的距离。
伊莱靠在哈斯塔旁,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味。
终于逾越了那段距离。
“汝可曾后悔?”哈斯塔淡淡望着渐渐逼近的火焰。
“吾主是伊莱的信仰,从来都是。”伊莱道。
“只是信仰?”
伊莱心里最后的防线也被攻破。
不只是信仰。
“吾想让汝活着,”哈斯塔干涩地开口,他不习惯于表达想法,“想给汝幸福——人类最渴求的。”
“吾主......”伊莱好像猜到了什么,声音微微颤抖。
“是爱吗?”哈斯塔怅然,他品味着这个陌生的名词。
火浪扑面而来,接触到皮肤时竟感觉不到痛。干净的火,烧去一切污秽与伤痛。包裹着伤痕累累的身躯。
想给你幸福和爱。
“我想那是爱,吾主。”
“吾爱汝矣。”
伊莱咬着唇,扑在哈斯塔怀里:“吾主,好好睡吧,我在。”
“吾也在。”
“晚安,好梦。”
火焰吞噬了二人最后的身影。
夜色笼罩着月下静谧的森林,火势渐渐散去,余烬在空气中无声漂浮——标志着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Fantasty.
—
多年后,画家的墓。
“艺术未死,”他放下花束,“乌鸦衔走了黑暗。”
他回身看,画展门口人海如潮。人们在小声议论着画家的名字,眼中流露出的是对作品的赞赏。
“如果你能看到的话。”
—
干净整洁的病房,清晨的阳光自窗外折射进来。
床边的花瓶插着新鲜的沾着露水的满天星,望去令人感到舒适,身体的疼痛仿佛被一扫而空。
昏迷多日的病人醒来。
“不能乱动。”伊索开口提醒,“还在恢复。”
奈布暂时放弃了起身的想法,余光瞥了一眼周围的环境,问道:“这是在哪?最后怎么样了?”
“他...在吗?”奈布低下头,咬咬牙问。
伊索耐心地等他把话说完,才答道:“他在,他会告诉你。”
奈布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点多,尴尬地笑了笑。一旁的医师打手势示意他们探病时间已经结束,病人还需要休息。伊索低声交代了句什么便起身离开。
窗帘被拉上,疼痛再次袭来。
终战结束后,人类军队损失惨重,但好在并没有全军覆没。
议会长杰克全面整改,着手实现魔法师与人类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地位平等。以伊索为首的旧zheng权魔法师对战争中丢失的珍贵文籍进行整理,建立神殿以纪念过去的时代。
一切正在走向正轨,和平的曙光已然出现。
“和平永存,谢谢。”杰克结束了他的演讲,微微躬身。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魔法师,也有人类。
伊索作为接替约瑟夫的魔法师代表,走上台与议会长并排站在一起。
“我要说的很简短:珍惜当下,致敬所有逝去的英雄。然后,愿和平长存。”伊索道。
究竟有多少人为了“和平”二字而牺牲,这份沉重又流了多少鲜血——已无法计算清楚。但伊索明白,放下仇恨向前看,白昼总会到来。
台下的人们携起手来高唱和平之歌,把气氛推向高潮。
杰克理了理衣襟,准备离开。
“卡尔先生,感谢您对议会的帮助。”杰克道,“之前对您的误解,我感到十分抱歉。”
杰克观察着伊索的表情淡淡没有任何变化,才放心地把第二个问题问出来:“那么,我向来求证一件事,德拉索恩斯伯爵真的已经完全消失了吗?”
被提及往事的伊索也并未作出激烈的反应,眼中有笑意,像他一样温柔,深邃瞳孔底下隐约可见伤痛。
“等到黄玫瑰开满田野的那一天,他就回来了。”口罩下的嘴角向上扬起,浅浅的。
杰克迟疑了一会儿,明白了他的意思。
“嗯,我们都在等他。”
—
出院的那天。
床边的漫天星已换过许多束,奈布对这些花花草草并不感兴趣,不过送花的人还是执意每天都要送过来。
入院三月,他没有见过杰克。如伊索所说,最后的真相留给杰克来告诉他。奈布多多少少也了解到外界的情况,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无穷无尽的等待只是在让他一遍遍怀疑是否他已经失去了作为一枚棋子的价值,就会被丢弃在冰冷的角落。
八点,是送花人来的时间。
奈布翻身下床,帮送花人开门。
“我来接你了。”
杰克捧着新鲜的满天星,垂眸低声道。
“你......”奈布沉默许久,干涩道。杰克扶他在沙发上坐下:“你想知道的那些,我会告诉你。”
蓝色的满天星插进白色的花瓶里。
从烧死的女王开始到魔法师最后势力的剿灭,杰克把他个人所经历过的全部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奈布。
伊索说,没有人能留住奈布,是去是留只能让他自己决定。
杰克知道他做错了许多——虽然大多处于迫不得已,但他确确实实,深深地伤害过奈布。
当在他怀中的奈布生命迹象渐渐消失时,他不敢说自己没有害怕。
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足以堆积成禁忌的感情。
讲述结束了,审判权递交给奈布。
“我是你的棋子吗?”
“不是。”
“当时...你是因为不得不为,所以才那么做的吗?”
杰克深吸一口气,淡淡笑了:“是,我不得不做。”
奈布沉默许久,道:“傍晚,等我。”
夕阳柔软笼罩着麦田。
奈布等候已久,对面前的高大身影道:“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就算不依靠身体的另一半血统也能打败你。”
阳光斜射在杰克的侧脸:“你是这么说过。”
“那来吧。”
杰克凭借压倒性的强大把奈布压在身下,开口低语道:“萨贝达先生,你又输了。”
“总有一天能打过你。”奈布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在此之前,还是住在我那?”杰克挑眉道,目的过于明显。奈布忍不住笑了:“好,那就等到我能打过你的那天。”
杰克凑他近了近:“等到那天,你就做议会长夫人可好?”
夕阳微微刺眼,奈布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数三二一,我们同时说出最想对对方说的话。”
“三,二,一。”
“我爱你。”
“第一次的鸡腿,你放多盐了。”
杰克被奈布的恶趣味气得牙痒痒。
“你还会做鸡腿给我吗,议会长先生?”
“我的鸡腿只做给你。”
留在夕阳的最后,是二人重合的身影。
—
伊索每天在田野上种下一株黄玫瑰。
昨晚下了雨,清晨的黄玫瑰还挂着过去的雨珠。像是还未擦干净的泪水,将花骨朵洗得更娇艳,焕发着生机。
他想起与约瑟夫相视的第一眼,在白色的病房,他用一双女人的眼睛看着他。身边是画上的窗户,约瑟夫低声告诉他窗户是要收税的。
在哈斯塔的帮助下,他自医院冲了出来。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他决定与感染蝶缔结盟约。契合的几年,每一天都是煎熬,他把让约瑟夫生不如死作为自己的信念,那些年的痛苦就这样过来了。
化成蝴蝶的他停在约瑟夫的白色窗帘上,他看向他的温柔眼神几乎要让他怀疑已经被认了出来。
真相一步步揭开,他错了,错的彻底。
约瑟夫面对还是蝴蝶的他,第一次流了眼泪。
他意外现出人形,在月光下,他吻了他。
之后的一切越发清晰。
麦田,他对他说,他愿为他化蝶。
森林,他又重复了同样的话。
约瑟夫消失成千万流彩碎片的那一刻是伊索永远也忘不了的,他的誓言刻骨铭心,他给他的痛是无法计量的。
这些,都过去很多年了。
岁月早已弥合疮疤,从前的疼痛已不在清晰。他记忆中的约瑟夫永远停留在了化蝶的那一刻。
黄色花海,温柔,翻腾。
伊索身穿白色西装制服,一步步走近。
走过花丛,他听见黄玫瑰的低语,经历无数风雨的它们已经不再惧怕受伤。地下交织的根部是成长的见证。
晨曦的微风扑来,清爽的,还有花香。
他说过,一切终将逝去而时光永存。
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合。
伊索停下。
眼前的白发青年如昔,同他一般身着白色制服,手捧红色蔷薇。眼中彻彻底底的温柔也从未改变,澄澈到极致的蓝,没有任何杂质。
几乎停止了呼吸。
在时光的交汇处,在无数次的错过与重逢的交错,他抬头看他。
黄玫瑰静静开放。
眼神在那一刻相撞,说不清的一瞬间。
时光在那一刻回放,投下时间的倒影。
蝶翼扑闪着。
在千千万万次的擦肩而过后,他们交汇了,他们同时说下。
“我愿,为你化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