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2、信徒不再 ...

  •   这次醒来时不是深夜,日光从未拉好的帘子中透进来,因为有些刺痛我没办法完全睁开眼,紧紧皱着眉头,只让眼睛睁开一条缝。头发似乎被包裹在了发网内,活动头部对现在的我来说有些困难。

      看来是到极限所以才会倒下,察觉到比之前还要发麻的手,我哑然失笑,就这么任由自己一直躺着,反正这么长时间了,也不是没习惯这样什么事都不做地躺着。

      手里提着保温盒的人拉开病房的门,听到开门声我动用了自己拼死的力气转过头去,一瞬间的失落像潮水般涌上来,原来救我的人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非常抱歉,来的人是我,」黛千寻放下东西,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医生说你醒来的话就可以吃点东西了。」

      我眨了两下眼睛,轻轻应了他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手术怎么样?」

      「反正不会死,」黛打开保温盒,「如果手脚不能动的话,」他看向我的眼睛,「我来养你。」

      「不要开玩笑,我在问认真的。」他将我的床慢慢调高了些,我皱起眉说。

      「我也没有,我说会养你就是养你。」黛用勺子舀了一勺汤,确认不烫口以后才喂进我的嘴里。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手术究竟怎么样?」咽下后我又开口。

      「你昏迷了一个礼拜,」他放下勺子,「如果情况好的话,本应该三天内就可以醒来,所以现在医生也不确定你的状态究竟如何。」

      果然还是不该动手术的,我总觉得有些事不去下决定就不会有结果,没有结果也就无所谓好坏,悬置问题,从来都是我用来骗自己的方法。过了一段时间医生过来了,他检查过我的身体后,淡淡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告诉我即便及时复健,也仅仅能够做到勉强行走而已,左手的麻痹可能不会治好,不要说是打拳,也许连键盘我都无法双手使用了。

      「学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听完医生的话我怔怔地坐在床上,「我当时去救他的理由是什么呢?」

      黛坐在了我的床边,将发抖着的我抱进怀里,我闭上了眼睛,却感受不到任何的安全感,复杂的情绪交织在脑海里,平生第一次想要死。

      ——————————————

      才刚走到满岛工作的公司大楼下,按下电梯的瞬间手机响了起来,望了一眼来电显示,赤司顿了两秒才按下接听键。

      「是,我现在不在东京。」还未来得及惊讶为何父亲的心腹藤井和哉会主动打电话给自己,他听着那头人说的话已经快要拿不住手机了,镇定下来后他回复道:「请您先料理好所有事,我立刻就会赶回去。」

      恍如晴天霹雳,赤司感觉眼前的日光霎时成了暗涌,然后他扭头走出了公司大楼,和从电梯中跑出来向医院去的黛千寻擦肩而过,只是因为心中都思虑着什么,谁也没能注意到彼此。

      而更是没人能想到这一次错过意味着什么。

      横滨一间挂着赤司财团标志的化工厂因为管理不当发生了废料泄露引起了大型的爆炸,事故发生当时在工厂会议室坐着开会的包括赤司征臣还有其他三位董事,无一幸免,甚至连尸首都不见得完好。原本应该同行的藤井和哉由于留在东京处理与集团机密相关的旧资料合并的事宜而幸免于难。

      但意外的后续并不是以惋惜亦或是悲伤就能解决的,外界看来管理不当导致悲剧产生这几乎就是赤司财团在自食恶果,化工厂泄露的消息先前被一压再压,现在居然因此曝光,赤司征十郎点开写着「揭开赤司财团惊人的真面目」的那条新闻稿,最后一行写着佐野士郎的名字,报道又更是来自News Focus杂志,见风使舵的人从来都不少见,他冷笑了一声,收起手机转身走进私人飞机的机舱内。

      作为日本经济支柱的三大财阀之一的赤司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不要说是自身难保,就连国家经济都有可能受到大的动荡而崩盘,不过短短三日的功夫,旗下的小公司几乎死伤过半,直到赤司征臣出殡当日,股票已经跌到了临界点以下,任谁看这都已经是无可挽回的局面了。

      ——————————————

      下午的时候黛千寻回学校上课,我总算是能够独自一个人坐在床上不用再一直躺着了,我也终于注意到柜子上那张压在玻璃杯下的一张银行卡和留言条。

      「阿姨有急事回国了,来不及等到你醒来,对不起。」

      段野美纪的字体一如她本人,有力而潇洒,放下纸条抬起头,下午接替来照顾我的人是冰室辰也,笑着对他打了声招呼,他便向我走过来。

      「那天我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她就已经来了,」冰室指了指我手里的纸条,「但还没等到你手术开始阿姨接了一个电话就立刻离开了,那是你妈妈?」

      「当然不是,」我摇了摇头,「美纪阿姨是我的老板,不过她走的那么急有没有和你们提到为什么离开?」

      「那倒没有,不过她走的时候脸色确实很不好。」冰室推过一旁的轮椅,「外面天气不错,去晒晒太阳?」

      点了一下头,我掀开被子,把还未有什么知觉的两条腿费力地往床边挪动,冰室见状弯腰抱着我坐到了轮椅上,细心如他,怎么也都能看出我眼里的不甘心。

      「慢慢来。」总是像大哥一样的冰室辰也再可靠我却也都一直觉得不安,恐慌的彻骨感伴着隐约的疼痛来到我的血液里细胞里,像是受刑。

      医院倚着山,六月的洛杉矶阳光不带一点遮掩地照射下来,冰室推着我走在铺满草坪的山坡上,不管怎么说外面的空气终归还是比病房里的消毒水味要好闻多了,像个曾经断过气的人一样我贪婪地呼吸着,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心里空缺的一大片稍微有一点实在的感觉。绕了一转我们停了下来,冰室坐在长椅上轻轻闭上眼晒太阳,我则是低头看起了托他从家带来的书,周围有各种声音传来,我却只能感觉到这个世界与我无关的寂静感。

      能打破寂静的只有足够刺耳的声响,我从未有任何一秒这样希望这种寂静感永远不要被打破。

      观察了两日后我选择了保留学分先休学,在大家的支持下开始了复健,第一天从开始到最后我都未能做到凭自己站立,我知道心里太过心急,但一旦给我一点希望我都想拼死抓住它,在它差点从我手中溜走的时候,那个刺耳的声音出现了。

      复健训练室的电视上国际财经频道的女主播不带任何表情地用英文念出了屏幕下方的新闻标题,「日本经济支柱赤司财团遇危机,其发言人称不排除停牌清算的可能性,据悉由于财团董事长赤司征臣在六月八日于横滨发生的化工厂爆炸事件中意外身亡……」

      她后面解释的所有内容我已经听不进去了,两只手无力地垂在了身子两边,我向前跪倒在地上,如果可以我宁可一辈子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他需要我吗,一个人能撑下来吗,会不会因为工作成夜的不睡觉,耳边轰鸣的声音像是耳鸣,什么尖锐的物体从太阳穴戳进去了,心口也抽痛着,什么陪在他身边,什么做他的盾,我根本一件事都没有做到。

      「Are you OK?」护士试图将瘫在地上的我拉起身。

      「今天到这里吧,」抬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黛千寻,「学长,我想回家。」

      ——————————————

      她是用什么心情对自己说出「回家」的,黛用轮椅推着她,满岛就连一个侧脸都看起来悲痛欲绝。抱着她上了自己的车,她坐在副驾驶上,偏头看向窗外,沉默让车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从山上的医院开下来上了公路赶上周末前一个下午的晚高峰,非常不出意外地他们被堵在了405号上,看这路况,它为什么会被称作全美最大停车场也算是可以理解了。

      「学长。」她终于把视线转了回来。

      「怎么?」黛单手抓住方向盘,看向她。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就用你喜欢的词好了。」满岛笑了起来,开始自顾自地讲着——

      「女主角出生在冲绳一个靠着海的镇上,有个白胡子老人给了她一条有魔力的手绳,跟她说这个东西会锁住她的不定数而顺着命运走下去,她相信了,也从未想过违背命运,就算命运没有给她安排一个父亲,就算命运扔给她一个无能的母亲,她也一直接受着。」

      「无能的母亲将灵魂出售给恶魔,最后发现筹码不够便献上了自己的女儿,女主角从此成了恶魔的奴隶,但凡升起反抗之意就会被烈火焚身,而手绳依旧提醒她这是命运,应该接受的命运。」

      「直到贪婪而饥渴的恶魔想要用她的躯体填补欲-望的时候,女主角选择了抽出宝剑,她砍下了恶魔的头,却成了比恶魔还要可怖的恶人。手绳依旧顽强地绑在手上,她由此更是坚定,屠魔也应当是她的使命。」

      「沦为恶人的女主角借着上帝之由披上了白色的伪装,在习惯了白色后被人们看穿,却还仿佛受伤般觉得心痛,她已经忘了自己是屠魔的恶人,不是穿着白衣的圣徒。手绳在真正的圣徒出现时终于变成了尘埃,而她亦开始恐慌,这样的遇见是命运还是命运掷的骰子。」

      「『成为我的信徒吧』白衣少年对她伸出了手,女主角便以为自己走上了救赎的路。救赎的路和屠魔的路是同一条,只不过是流淌着鲜血的土地上开满了圣洁的花而已。但女主角不知道,亦看不清,她只是虔诚地跪拜着,受伤的膝盖与额头满是血腥味,花儿因此更是茂盛起来。」

      「长久的跪拜,终有一天肉体凡胎的信徒会再也站不起身,而圣徒还在前方给她指着这条救赎的路,霎时间明白了绝望为何物的女主角融进了浸满血液的花田里,双眼依旧望着对她微笑着的圣徒。」

      「最终失去虔诚的她再不是信徒,也再不是恶人,可她亦还存在着,又像个幽魂,又像个实体,她只是存在着。」

      身后的车喇叭声将黛从她说的这个故事中拉出来,他踩了一下油门,跟上了前面的车,他们正在往被她称作「家」方向行驶着。讲故事的满岛挂着绝望又真实的笑容,就像因为绝望而过实在的她自身一样。

      「但是学长,你知道吗?」她说,「就算融进了与血腥味分不开的土地,在圣徒面临困境的时候,女主角仍然希望有瞬间站起来的能力。因为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正是我最无能的时候。」

      「你把赤司当成上帝了吗?」黛的手不自觉抓紧了方向盘。

      「不是我把他当成了上帝,而是在我短暂的人生里他就是上帝。」车出了公路口后便是一路畅通,满岛转头望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我是个孤儿,被养父家暴过,虐待过,曾经过着臭虫一样的生活,赤司征十郎将我从臭不可闻的深渊里解救出来,给了我新的人生,我从来就没有把这条命当成是自己的。」

      「满岛,我们听说过的责任只有一个,那就是爱。」

      头一次从黛的嘴里听到除了轻小说以外的语录,她像是出戏一般地笑了,回道:「『所有伟大的行为和伟大的思想,都有一个荒谬的开始。真正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加缪在那句话之前提到的是关于荒谬的问题,生活当然是无意义的,没有追求的意义,也没有意义去追求,什么是荒谬呢,问这个问题的同时就已经默认荒谬了,」满岛看向他,「我知道学长是想安慰我,可是越是这样绝望我却越是想再活下去,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再绝望了一样。」

      「我不是安慰你,我是想让你放下。」黛当然不可能放任这个状态下的满岛继续去为赤司牵肠挂肚,一条命才刚刚保回来就又要再送给那个人,她是完全把自己丢掉了吗。

      「如果学长了解我,就该知道我有多贪婪,抓在手里的东西就是砍掉我的手,我也会用嘴咬住的。」她的眼神开始闪出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种光亮。

      讽刺的是,最完美最闪亮的满岛遥竟然一直是站在赤司征十郎身边的那一个。

      「所以学长,你不要再喜欢我了。」黛抱着满岛往公寓楼上走,她勾着他的脖子,终于是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我是个自私的人,所以从来没有认为我喜欢你这件事和你有任何关系,」黛将她放在房间的床上,替她理着被子,低头说着,「认命吧,在你能够站起来之前,能够留在这里的人仍然是我。」

      ——————————————

      黛看着我吃下了晚饭又服了药才离开,质问自己何德何能会被这样的人关心现在看来反而是对他的侮辱,我想他看到的那个我,应该是很好的人,可那不是我。

      美纪阿姨匆忙回国显然和赤司家的事脱不了干系,事情到底发酵得有多严重处在山高水远的我也无从得知,淡定下来再去想赤司是不会手足无措的,瘦死的骆驼也会比马大,鱼虾死得再多,虎鲸也还能再活一段时间。

      只要,不是搁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信徒不再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