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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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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胃菜
还是几年前的某个圣诞节,大学生游非勤工俭学,跟同学批发了一堆七零八碎的小玩意儿去卖,卖到半夜剩下些儿,遂带到某个咖啡厅和正在肆无忌惮笑闹的我们汇合。一堆人无聊中去翻找他那些破烂,拿出一大把那种可以弯曲的小荧光棒装嫩。每个人拿一根在手上,做成一排开始拼字:GAY呀,419啊,1069啊,以及……LOVE……然后让对面坐着的老董拍照。
频道LOVE的时候,手举L的谢兵大伯人老迟钝,忘记了镜面效果,L正对着自己,老董那里看确实反的。结果老董同样人老迟钝,嘴一秃噜搞错了对象:“小雷,你拿反了!翻过来翻过来!”
只见小雷怒发冲冠,举着手里的“O”大喊:“爹!麻烦你看清楚!我是0,翻过来翻过去都是0!!!”
正餐
接下来的几天,哀家再也懒得管宫中闲事,悠悠荡荡过了一个充满麻将和饭局的国庆节。以至于当我在8号那天惺忪着睡眼去到总部开收心会的时候,看着远处一栋栋林立高楼,分明就是一张张错落有致的“四条”和“八筒”……
自打李沧海时间以后,俺十分羞于见到包括王总在内的CC自由港任何同事,每次去总部都会提心吊胆生怕与他们狭路相逢然后受尽鄙视与嘲讽。所以这一次的收心会我一如既往迅速闪到某个角落里,尽最大可能把自己蜷缩在某位身材魁梧的同事所能遮挡出来的阴影里。然而,这一次我隐身得十分失败,在会议开始前五分钟,一眼觑见CC的销售经理,就是那位和我一样载沉载浮了几个月的倒霉催家伙,挂着一脸莫可意会的笑正向我施施然走来。
而我呆的地方,是一个自己刻意选择的死角,完全无路可逃。
“方经理,好久不见!”在我看来,如此的热情洋溢十分令人可疑,要知道,所以冠以销售经理一类名头的家伙,都是眼毒心毒嘴毒之辈,天晓得他要怎么报复我以泄良久积压的心头之愤。
“是啊是啊,这么早。”俺也假笑着,盘算着如何见招拆招。
随便寒暄两句,我在心里估摸着很快就该切到正题了。果然:“方经理,顺便问你个事儿……”
“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李沧海了求求你放过我……”这句话在冲出我喉咙之前的最后一秒被我死死咬住,总算是堪堪挽回了输人又输阵的惨败境地。“什么事?”我努力保持着“九条”一般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防护结界,一边回应。打定主意一旦说起李沧海老娘就给他装失忆。
“有一位叫江维的舞蹈老师,您认识吗?”
一瞬间我几乎就咬了舌头。原来与李沧海丝毫无关,不过怎么江维又牵扯进来了?丫还变成了舞蹈老师!想不明白只好继续笑容严整:“江维啊,认识,我一朋友。怎么了?”
人家却是更加笑容可掬的模样儿:“是这样,昨天正好我在销售部值班,您这朋友上我们那儿看房去了,说要租间房开个舞蹈班。又说是您朋友,问我能不能租金上优惠点儿。我打您电话可是关机了,今天碰上也就顺便问问。”
我在心里哀叹。亲娘!李沧海那儿还没个了结呢。江维这死孩子又跑去瞎折腾什么动静。赶紧给人赔小心顺便给自己留后路:“哟,您看这事儿他都没跟我提过……而且我这朋友刚回贵阳来,可能是路过你们那儿顺便看看吧,我估计着他不一定租……”各位亲爱的,以上这两句话的分贝和语调走势请参见2008年中国股市K线图。
销售经理倒笑着摇摇头:“看来您这位朋友是真没跟您说这事儿。人家吧,昨天已经交了一万块定金了……”
我瞬间张大了嘴呈现痴呆状,只听见对面很是爽朗亲切地继续叨叨:“这边儿开完会我就给申请折扣去,您跟您朋友讲,绝对放心,您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咱这周就争取把合同签了,这开班招学生可得抓紧不是……”
回过神来的一霎那,我的气势也跟着回来了,宛如麻将桌上13牌抓起来就听了个大宽张清一色摸第一张就杠上开花!遂冲着正要退回去的销售经理施施然开口:“哟,看起来CC最近的业务不是太理想啊,卖不出去房子都开始租了?”
“讨厌呀您,知道了也别说出来呀。呆会儿董事长听见了不定怎么削我哪……您真讨厌……”丫竟然无比娇羞薄嗔地跟我撒娇起来。瞬间雷得俺顿时风中凌乱,一地鸡皮疙瘩抖索中无比希望CC自由港那栋“八筒”抽空儿垮下来砸死丫这北京油子!
坐下来,赶忙给江维打电话,却忘了触犯了小爷的绝对禁区。电话响过半天之后才接,张嘴就是朦胧睡意里的冲天怒火:“不晓得我这个时候在睡觉啊!滚!”然后掐了……
直到三四点钟江小爷的电话才打过来,懒洋洋问我早上干嘛有胆子吵他。我遂把上午的事情复述一遍向他求证。结果人家十分肯定地告诉我:“我是要开班啊。如果租金能多少优惠点儿就打算签合同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上次不是和你说了,小爷要挣钱,要满身充满铜臭味!”
“可上次你还说没想好,怎么就突然打算开舞蹈班了?”
“哦呵呵呵呵,说起来倒是有些突然。前两天我去小十字SHOPPING,看到一个舞蹈班的招生广告,就顺便进去溜达了一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死鸟。那种七扭八歪的水平居然都有这么多学生跟着他跳!我就想,这个钱干嘛我不来挣,于是就决定了。”
“啊啊啊啊!上次你说挣钱要揣上我的!”
“问题是,你来干什么?你会跳舞咩?”
我很想说我会跳大神,毕竟小时候咱也见过。不过想想估计亲爱的江维先生的舞蹈班不会开设这个项目,只好绞尽脑汁想自己究竟可以怎么让他“揣上我”。最后终于想出来一个绝妙的提议:“我可以做你的经纪人!”
他十分干脆地回应我:“你去死嘛。”
优惠很快申请了下来,合同顺利签订。小插曲是我转弯抹角地向CC销售经理打听关于提成等问题的时候,人家很冷静地告诉我,租房子这种小单子,是米有提成的……接下来,江维热火朝天筹备他的舞蹈班,时常兴奋地拿着一大叠稀奇古怪的装修效果图来向我们征求意见。与此同时,千千瘸哥也终于被架上手术台,“哔”一声之后又被架下来,只是腿里面多了几块钢板。
病床上的千千每天必做的几件事,有必要向各位透露一下:
首先,每天必然要照镜子若干次,审查自己脸上的伤痕有没有逐渐褪去的迹象。因为在他知道脸被划烂之后的悲痛,远远超越知道自己断腿兼烫伤。会不会永久毁容,是他心里最巨大的担忧和恐惧。
其次,时时刻刻把手机抓在手里,据说是知道自己昏迷之后曾经被哥哥代替接了几个电话之后吓的,生怕有什么不该被别人知道的秘密泄露出去。他有言道,万一老妈妈看见了什么那还了得!我们对此理由呲之以鼻:老妈妈连止痛药都知道了,还有什么不明白滴?
第三,每天必定要缠着我们给他讲述周遭发生的一切八卦,他说八卦可以让他勇敢地面对病魔,私以为其实主要目的不过是以此纡解他寂寞的芳心。
所以,当某一天我自告奋勇决定在病房里守夜的时候,被他抓住了,仔仔细细和我一点点儿聊天。当然绝大多数时候是他逼着我说,还被要求声情并茂唱作俱佳起承转合添油加醋。您说这不是难为我吗?我平时是多么低调多么严整多么不苟言笑不善言辞的人儿呀!
于是,恩,你们也知道了,我们八得很愉快。住院大楼那一晚金光灿灿。
不知道什么时候八到了木木和李峥。千千对这个曾在他病床前第一次出现的腼腆小美男非常之感兴趣,不断催促我深挖猛料和盘托出。
“前两天才一块儿喝茶来着,大概慢慢熟了一些吧,开始有说有笑了,冷不丁冒一句话出来连耗子小雷这样的毒舌妇也会被他噎得半死。哎,你别说,第一次见他那个时候,我觉得跟你挺像的。”
“啊?你觉得我们像啊?”千千的声音明显兴奋激动起来。我赶紧啐他:“我说的像没有半分是指长相身材气质,而是你们共同具有的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倾向。只不过,人家小孩怕,那是青涩幼嫩,透着那么可爱;你的怕,是鬼鬼祟祟,透着那么找抽。”
“哈哈。”千千笑,竟然难得地没有急赤白咧反驳我。却是在停了一下之后,轻轻说:“还真是挺找抽的。”
“哦?”我来了兴趣,遂把手里削好的苹果自己吭哧吭哧啃起来:“难得你如此深刻地自我认同。”
“我27岁才开始买电脑上网,慢慢学习接触这个所谓的圈子。但是,你知道我见的第一个网友是谁吗?”千千突然转过头来,轻声而神秘地问我。
“谁?”
千千说了一个名字,顿时吓的本宫几乎连苹果都掉在地上。天神娘娘吔!那个人,堪称0城教父一级的超级大拿啊,多少小GAY都是经他调教之后成为叱咤风云的一方诸侯的哇,至今人家仍活跃GAY坛创造不老的神话成为经典的传奇。可万万没想到蝎蝎螫螫如此的千千,竟然有着如此高出常人的起点。
“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很好奇,很害怕,却也有很多憧憬。跟他见过几面,一起玩过几次之后,我开始觉得不太对劲儿。他带我所见到的很多人,很多事,很多场合,跟我之前所想象的,都不一样。什么感情啊,梦想啊,完全没有。反而是看到很多欺骗,很多背叛,很多游戏和沉沦。渐渐地,我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好奇,没有什么憧憬,只剩下害怕了。”
“继续……”我尽量轻声地咀嚼着苹果,然后抽空提醒他剖白心路历程,为日后积累更多八卦资本。
“后来年纪更大一些,身边的同学同事陆陆续续结婚,生孩子,慢慢地似乎大家的眼睛就都在我身上。我也觉得,我还是应该结婚的,给家里,给单位,给周围的朋友一个交代。但是又觉得挺难过,那不是我想要的。所以,你们也说,我很纠结,很千翻。有些渴望没有办法让它彻底停下来的。所以,才又认识了你,老董和这帮人,还有,游非……”
苹果肉吃完了,我开始用牙齿一点点啃噬酸涩的果核。
“游非,我很想跟他,好好在一起。可是很多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有很多事情都必须处理,但是我知道我并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我总是在提醒自己,要做好选择,要做好选择,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恩,不怕死地说一句,游非跟我说过,在你这里,他永远会是被第一个放弃的。”
千千沉默,好半天才说:“对,我以前,的确好像真的是这么选择的。”
“以后呢?”
千千让我把他的床摇得高一些,半坐半躺的姿势似乎会让他觉得舒服一些。“你知道吗?卡车把我撞飞的那一瞬间其实我无比清醒,我脑筋里面就两句话:我要死了。我很亏。”
“啊!我以为你那时候只应该觉得疼。”
“真的就这么两句话。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直在怕。真的,如果这次我真的死了,我一定是要立即去喝孟婆汤抓紧时间投胎的那种,因为这辈子真的觉得亏得慌。”
我开始听出些意味来:“那你确实是没死成嘛。SO?”
他对着我浅浅一笑。
那天晚上聊了多久我不记得,只是最后我这个信誓旦旦的守夜人还是熬不住在折叠床上躺了下来,残疾人扔给护工去料理。睡得并不好,病房外的走廊上一直有护士家属来来往往的声音。这是造化生死的地方,药水味里有恐惧也有希望。第二天朦胧睁开眼,正看见游非拎着保温桶和早餐走进来。
“包子,还是油条?”他问我。
“包子。”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或者人生的选择并不如包子油条这么简单,但是,无论如何,总要选择你喜欢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