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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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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死还魂草和野天麻是稀有药材,宫里应当有,去尚药局和太医院要就行。李谨行一大早起来坐着喝黄桂粥,配上皇后娘娘送来的金乳酥和水晶龙凤糕,思索安排。
他亲自去太医院那边走一趟,下边人知道是郡主需要,都不敢怠慢,尽力去办。
回程遇到李明泽,他住的武德殿与东宫毗邻,因此经常撞到一起。此时他兴头很高,迎上来说:“二哥!今天去看郡主吗?”
李谨行看穿他目的:“有什么事医官会来送信的,你别到处闲逛。”
“我没有闲逛。”李明泽立马辩解,“我刚才去两仪殿正遇上陛下议事,二哥,你不如担心一下叶姑娘吧,她又被打发去荐福寺了。”
李谨行皱眉问:“她怎么了?”
“她……”李明泽刚要说,又笑眯眯停下来,“你这么担心,不如自己去看嘛。”
李谨行不急不缓:“也行,那我现在就去看看郡主,顺便去荐福寺。你好好待着,别招惹郡主。如果让我在国公府看到你,保不齐明天陛下就会写个诏书,叫西域使者快些动身。”
他拍拍李明泽肩膀,丝毫不在意他的别有用心,折过身走了。
李明泽愣住,啊,怎么他又没讨到好。
观音殿里叶真东倒西歪跪着,完全不如上次规矩,显然心里不服气。苏棠在外面守着,有僧人径直引着李谨行来,推开殿门,弯腰施礼说:“贵人请进。”
叶真回头看见他,脸蛋皱成一团,可怜巴巴地伸出一只手。
李谨行握住她的手,坐到旁边问:“你怎么又惹陛下生气了?”叶真跪坐了半晌,又累又委屈,有气无力软绵绵回答:“我好冤,今日议事的时候,陛下要给病中的晋王加食邑,问陈樱可不可行。陈尚书你是知道的,陛下要翻新宫殿她都敢板着脸说没钱,这次就说不合礼制,不给。陛下挂了脸,很不好看。”
陈樱是皇帝最倚重的三个重臣里唯一的女官。她出身只是一般人家,走科举路,人生十分传奇,作为开国以来最得志的探花郎,直接被先帝点了做京兆府尹,一路青云直上做到户部尚书。
她年少时就与皇帝相识,为人冷清,不与任何大臣结党,连皇帝的面子都经常拂。然而正因为这份冷,皇帝十分满意她,算起来也是尚书里做得稳的,做事很少出错。
李谨行给她舒舒服服地靠着,好笑地问:“你又有意见了?”
“我看他俩要吵起来,就帮着说一句,北疆正在打仗,需要开销,此时加封不太合适,陈樱说得对,是陛下考虑不周。”
李谨行挨个揉着她手指:“这关你一个大理寺卿什么事,就算户部同意了,还有礼部、宰相、光禄寺、御史台,他们都会讲,哪里轮得到你,我看你就是平时太顺利,罚得少了,没记性。”
叶真鼓起脸颊叫屈:“我真的好冤,现在陈樱什么事都没有,我被训一通,又罚思过,好心没好报。”
下朝时陈樱倒是投来一个眼神,一半是感激,一半是诧异“你这小姑娘都做官两年了怎么还这么直”。
知道她一贯脾性,从来没有过揣测圣心的需要,李谨行忍笑说:“做官做到尚书,少说为官十几二十年了,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心里都门儿清,也就你这么天真,不怕陛下迁怒。”
“我是直言进谏,诤臣,明君不可以欺压诤臣。” 叶真说着,忍不住拽一拽李谨行袖口,李谨行摇摇头:“总是太师把你教得太正了。”
“我还正?”叶真指一指自己,“殿下你可是情人眼里出君子了,我就没听谁夸过我正。”
她觉得稀奇,笑得眉眼弯弯。
既然李谨行来看她,她马马虎虎跪一会儿,便欢快起身,闹着要去太子府吃饭,太子府那位姓孙的厨师,做饭十分对她胃口。
两人起身出门,才走出寺里不远,忽然听到咚咚的急促鼓声,乍看之下,原来是京兆府有人在击鼓鸣冤。
击鼓的是个清丽女子,叶真看她模样长得好,举止大方,脸上表情倔强,便慢下来多看几眼。府里武侯走出来,朝她嚷道:“怎么又是你,还敢击鼓,三番五次来捣乱,是不是一定打你几鞭才行!”
她喊道:“我没有捣乱,我真的有冤情,求府尹贵人做主啊!”
武侯推推搡搡,正准备举鞭抽她,她害怕地抱住头,叶真路见不平喊道:“住手!”
她几步走过来道:“当街就敢鞭打喊冤的人,叫百姓怎么议论京兆府,怎么议论朝廷?”
那姑娘探出脑袋,目光闪闪盯着叶真。
李谨行在她身后跟过来。他穿紫佩金,叶真佩着银鱼符,按本朝规制,王公贵族与三品以上官员才可以穿紫色,四品与五品官员佩银制鱼符,武侯打量这两人,知身份贵重,拜手道:“贵人有所不知,这姑娘来捣乱许多回,一直报假案。”
姑娘气呼呼反驳:“我没有,我句句属实!”
叶真望向她,问:“你什么冤情?”
她含泪说:“贵人救命啊,我叫徐兰,是外教坊的官妓,我有宝贝被抢了,京兆府一直不肯受理。”
武侯辩解道:“你没有任何证据,我们哪里知道你是不是说谎?”
她急得要跳起来:“你们去查一查就知道啊!”
武侯对着叶真说:“这人是个官妓,忽然来报案,拿不出证据,我们哪能随便就去搜查呢?”
徐兰也急忙对叶真说:“我家当初犯了罪被查抄,女眷都没入教坊奴籍,这我没办法,可是我就不是人吗,我丢了东西为什么不能报案?”
叶真点头:“确实没有这种道理,你丢了什么?”
徐兰眼看有希望,手比划着说:“是我朋友从灵州给我寄回来的,一封信和一支钗,我才从驿站拿回来,走在街上遭人抢了。”
“驿站?”叶真困惑,“你朋友是什么人,寻常人的家书可不能从驿站送。”
她如实答道:“他是灵州守军的副尉,叫裴贞。我帮过他一点忙,他曾答应帮我赎身,所以经常跟我有书信来往。”
“灵州副尉……”叶真喃喃。
李谨行在后面开口道:“他怎么帮你赎身?”
先前说徐兰是外教坊的官妓,教坊分内教坊和外教坊,内教坊在皇城禁内,是舞乐伶人,外教坊在皇城外,起初也是培养伶人,教养犯罪的女眷,发展到如今变成蓄养妓/女的地方。
官妓都是朝廷出钱养的,专供官员,叶真没有这种需求,因此是第一次见,听李谨行问才想起,官妓多是有罪之身或罪臣家眷,不能随便赎身,除非遇到特赦。一般都是哪位荒唐王公子弟鬼迷心窍,才会替她们求赦免。
这个裴贞,显然没有这种权力。
徐兰撇嘴道:“我也知道他多半是骗人,可是但凡有一点希望,我总要试试。”
叶真觉得她可怜又可爱,便问:“那你把宝贝怎么丢的,仔细给我讲一遍。”
“就是前几天,好像是十六,我从都亭驿取信出来,拿着刚走了几条街,到永宁坊附近一处人少的地方,忽然几个人围住我,不由分说抢走我的佩囊,里面没别的东西,只有信、一支玉钗和一些通宝。”她一边想一边慢慢说。
“十六?”叶真略作回忆,“那天我姐姐的信也恰好送到。”
李谨行跟着说:“灵州路远,一起送过来没什么稀奇。”
“那天……殿下记不记得,姐姐说随信给我捎来一包桃花,结果桃花弄丢了,几天后都亭驿的人才给我送过来。”叶真蹙眉想。
“你觉得有问题?”李谨行问。
她想不出什么来,摇头对着徐兰道:“算了。你还记得抢劫的人长什么样吗?”
“他们剃了头发,身上有纹身。”徐兰很肯定地说。
这种剃头纹身的人,是京城里整天寻衅滋事、不做正事的闲汉,经常会收人钱财作恶,曾经被京兆府尹杖杀过一批。
叶真一听,再问:“你记得他们纹身的形状,能画出来吗?”
她点头道:“大约记得一点。”
“那就好办。”叶真招手对武侯道,“叫她画好像,你们去捉人查问。”
武侯还想推脱,叶真威胁道:“不然我叫你们府尹亲自去办。”
他只好领命。
叶真接着问徐兰:“你住在哪里,万一有什么事,我怎么找你。”
徐兰说:“多谢姑娘!你如果找我,来教坊直接点我的名字就好。”
叶真记下:“好,你去画像吧。”
徐兰痴痴看着她问:“还未请教,姑娘是?”
叶真已准备要走,冲她笑一笑:“大理寺卿叶真。”
说罢潇洒转身,带着苏棠一起离开。
刚走到路上不久,有人寻到李谨行,报说:“殿下,给郡主的两样药引已经找到,送往府上了。”
叶真便说:“那我们去国公府看看,看来需要我了。”
李谨行好笑道:“你还真是迫不及待给人送血。”
“哪有,我都是给殿下救人。”
直奔国公府,他们去的正是时候,医官分好药材,准备煎药,看到叶真进来,医官立即取出刀来。
叶真不知道要取多少,大无畏地伸出手。医官割开她手指,鲜血立马涌出来,涌着还不够,医官上手去挤,揉揉她手心活血,一路推出好一滩血,全流到药碗里。
指尖火辣地疼,叶真哼声说:“怎么要这么多。”
李谨行在旁笑:“知道后悔了?”
女医官给她包扎手指,顺便说:“郡主她情势危急,因此多取一些,等再过几日,会逐渐减少。”
叶真看着自己惨白的手掌,表示理解。
正包扎着,另有一个老医官过来,犹豫一阵,躬身道:“殿下,您送来的还魂草,略微有一点问题。”
李谨行盯着叶真的手看,听到这话,抬眼问:“怎么?”
“不是大问题,长安的还魂草一般在夏秋采摘,殿下送来的是去年采的,失了水分,团成干球。虽然遇水就能回生,但效果始终不如新鲜的。”
医官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叶真便顺着他的意思追问:“现在是春天,哪来的新鲜还魂草呢?”
“北地每年四季都会送药材贡品过来,那边苦寒,药材与长安略有不同,其中就有还魂草,不知道殿下为何拿了不新鲜的过来。”
叶真听明白了,转头看李谨行,他微微蹙眉,点头说:“好,等我回宫去问问,或许是拿药的人办事不仔细。”
医官道:“有劳殿下。”
叶真嘶着气,认真说:“我也蛮有劳。”
医官冲她笑。
临走前,叶真撩开里间的珠帘,进去看薛采星,她面色粉红,唇色浅,呼吸声微弱,如同随时会飞离人间。
她怜爱地多看了会儿,李谨行有些不悦:“你跟她一句话都没说过,就这般牵挂。”
“这个叫眼缘,殿下。”她乐开怀说,“当初那么多人要做你的侍读,你不也是一眼看中我,都是眼缘嘛。”
李谨行记性比她好许多,听到这句话,却觉得记忆模糊,努力回想,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
叶真没察觉,继续笑:“何况我和郡主有了鲜血关系,更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