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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   接下来几日没什么事发生,唯有天气越来越热,衣裳越来越薄,越向南越潮湿。陆路走完,到水路时,叶真不负众望,果然出了问题。

      李谨行小时候,皇帝就用非常通俗的话告诫过他,读书人奇奇怪怪的毛病很多,世家的读书人,毛病更多,知道自古皇帝为什么都活不久吗,被读书人折磨的。

      刚到洛阳,转水路时,头几天叶真恰好来了月信,整日昏昏沉沉,介于正常与晕船之间,不上不下地吊着,白天睡觉,晚上失眠,晨昏清醒时,又没胃口吃饭。

      李谨行出门带了太子府里最好的厨师孙前,叶真挑嘴,他向来能把握叶真的口味。孙师傅年纪大,看叶真宛如看女儿一般慈祥,不厌其烦适应她的口味。

      行船吃的最多就是鱼,但叶真偏不爱吃鱼,往日都是用刺少的鲈鱼,做鱼羹,熬鱼汤,放许多调料,完全盖住腥味,才能哄她吃下去。

      孙前思索一整天,从调料里取出蜂蜜、山楂、桑葚和荷叶,做了四道开胃饭菜,其中一道蜜拥剑,是将江南小螃蟹捣成糊,用蜜渍好,山楂调味,一道麻油拌藕片,脆嫩爽口,一道荷叶稻米饭,香甜清新,一壶桑葚茶,补血盈气。

      拿给叶真时,她正开窗坐在食桌边,眼色迷蒙,手托腮放空,李谨行在旁和她说话,仿佛担心她真的会晕船晕傻。菜色一排开,香气酸甜诱人,颜色红白相间,辅以翠绿,叶真难得口舌生津,举起筷子要夹,孙前笑眯眯道:“叶姑娘且慢。”

      说罢拿出小碗,将每一样菜夹出几筷,由做菜的几人当面试吃。皇帝和太子吃饭都有这个规矩,无论在哪里吃,要经手的厨师们先试,排除下毒的风险。叶真在太子府吃饭,偶尔享受过这种待遇,当下笑起来:“孙伯太慎重了。”

      孙前一团和气,略微驼背,仍笑着慢慢答:“是殿下吩咐的,出门在外,更要小心。叶姑娘你身份贵重,身体健康才省得殿下牵挂。”

      “可不敢胡说,天底下一等一的贵重就坐在我旁边,我哪敢充大。”叶真听出话里的调笑之意,她与太子府的人随意惯了,亦笑语回应,揶揄李谨行。

      她丝毫不担心孙前会下毒下药,太子身边的人,都经过层层筛选。东宫的仆从不必说,太子府的严格程度也不遑多让。

      以孙前为例,他面相和善,手艺精湛,早年从过军,原先在沅国公府做厨,是长安本地万年县人,族谱很容易查到。且家庭和睦,前不久才刚得了一个小外孙,这样的人,相当于全家拿捏在天家手里,只要不是失心疯,就不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吃过饭,看叶真实在昏沉,夜间李谨行陪她睡。苏棠本以为她晕成这个样子,应当不会胡来,哪知隔天早上,李谨行便叫苏棠去煮避子汤。

      小厨间里苏棠煮药,徐兰在旁边看着,一起小声骂,这两个人也太荒唐了。

      悉心照料之下,叶学士的贵体还算善解人意,没再折腾出什么毛病。

      到了端午节,因是急事去扬州,不敢耽搁,遇到人欢马叫的赛龙舟,也只在船上遥遥看个大概,不过震天的鼓乐声倒是听得分明,船行出几里远,仍余音绕梁。

      叶真精神好起来,有力气闹腾,整日整夜研究这船。夜间拉着李谨行坐在舱外赏月,水波粼粼,月光皎皎,天上一个月水面一个月,都干净透亮,看得舍不得移开眼。

      李谨行笑话她,对着什么都能痴,月亮也值得痴。叶真不认嘲,水里的月亮不一般,那是仙人李白的月亮。

      看久了靠在李谨行身上,模糊睡过去,甚至要李谨行亲自把她抱回房间。满船卫兵都是李谨行的人,他一点不避讳,再说这个荒唐的名声,他觉得挺好。

      夏夜风也是热的,一对月一对人,江天一色,天地孤寂,叶真合上眼,再没人能看透他心思,他漫无边际想,没有这点荒唐撑着,做储君还真没什么意思,整天站在皇帝跟前首当其冲,挨起骂来当仁不让。

      太子殿下心思宛转,叶真浑然不觉,第二天一早起床,船靠港停住,到扬州了。

      扬州港口商船来往,人声鼎沸,满目琳琅。陆远随着贺兰慎先行,去晋王府通报,李谨行带着叶真随后。

      等进到扬州城,除去风物不同,繁华直逼长安。叶真从看见城门就努力让自己端庄些,李谨行暗自好笑,想起那天别人送香囊,只看中两个侍女,偏偏不给她送,大约人家也害怕,万一生出来个狐狸崽儿怎么办。

      路上不是调笑的好时机,李谨行想过后要寻个时间跟她讲。

      踏进晋王府,穿过前庭一片雪白琼花,云魄玉蕊开得正盛,叶真多望几眼,看到花深处一个人站在前堂,由侍女扶着躬身道:“太子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那人中年模样,和善温柔,容貌与雅致琼花相得益彰,眉间凝着愁容,直到看清来人,微微展颜一笑,大方得体。嗓音相较少女要沙哑些,与她的气质浑然一体,如同沉淀了岁月赠礼的玉石。

      这般成熟风韵,恍如春风拂面,叶真似听见耳畔有风铃叮铃响,登时看得眼睛移不开,迷迷瞪瞪,连李谨行怎么回礼都没听清楚。

      李谨行正要给段欢介绍她:“这位是——”

      余光一瞥,她被王妃迷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

      李谨行梗了一瞬,继续道:“河东叶太师家千金,曾做过东宫崇文馆学士的叶真,是我从小的侍读。”

      段欢和煦地望向她,声音低低沙沙:“叶学士也辛苦。”

      叶真忙拜手:“王妃折煞我了,叫我稚玉就好。”

      段欢看她的眼神十分软,几乎要赶得上徐霜,叶真对这种慈母行径没有任何抵抗力,当即心软得一塌糊涂,像醉酒一般。段欢引他们二人去看晋王,途中徐徐解释,晋王已经起不了身,瘫在床上,耳目也不清明,讲不出话。总之隐含的意思是,他就剩一口气吊着,其余跟死没差别。

      因此进屋之后,段欢对李谨行说:“殿下,你在这里看着就好,免得给你染上病气。”

      李谨行自然拒绝:“四王叔不是外人,于情于理,我都不应当回避。”

      段欢再没有制止,只说:“殿下有心了。”

      床榻四面落下纱帐,四位主治医官早已听命前来,段欢一下命令,领头一位卷起薄纱帷幔,露出晋王尊容。

      段欢坐到榻边唤他:“王爷,太子殿下来看你了。”

      晋王老态龙钟,一点精神都没有,眼睛眯开条缝,内里浑浊,神色迷茫,含混吐出几个音节。李谨行也坐过去:“四王叔,是我,你还好吗?”

      老晋王毫无反应,段欢隔着一层袖子,拿三根手指握住他的手,温温柔柔提醒:“王爷,是太子殿下啊,陛下派他来探望你。你跟陛下那么要好,陛下一直记着你呢。”

      李谨行再要靠近看他,他眼神呆滞,忽然啊啊两声,举起半握的拳头发疯,胡乱挥打。段欢慌忙护在李谨行前面,一旁医官涌过来把人拉开,一个拍着晋王胸口给他顺气。

      叶真落在后面,幸而没被波及。

      段欢回过神,歉意地给李谨行解释:“殿下,王爷不是有意冲撞,他神思不清,再者也没有力气,病久了经常这样发狂。”

      “我知道。”李谨行不至于跟个垂死病人计较,转头问医官,“王爷这样多久了,你们怎么治的?”

      几个医官一齐回答,你一言我一语,接着茬讲,晋王以前只是卧床,身体弱,最近三个月才开始神志不清,整日整夜昏沉,脉象衰微,药有时都喝不下,全靠王妃给他灌进去,才吊住一口气。

      有医官拿了药箱过来,把过往病程和药方一类给李谨行看,他便收下说要研究研究。他虽然不懂医,不过临行带来一个尚药局的御奉。

      四个医官其中一个是以前御赐过来的,跟李谨行多聊几句,说得更清楚深入,叶真听一会儿,明白他的意思:晋王沉疴宿疾,没救,只能等死。

      勉强待了一盏茶的时间,李谨行掀开帘子看好几回,晋王都是那个不死不活的样子。

      折腾到午饭时间,段欢请他们吃饭,路上提到已经收拾好他们暂住的房间,蓬门荜户不要嫌弃。

      叶真回到地面神清气爽,终于吃了一顿好饭。饭后饮茶,段欢问:“不知你们平时惯喝什么茶,扬州比长安多一些特产水果,府中有新鲜果茶,我想小姑娘大约会喜欢。”

      本朝饮食习惯,无论南北,第一条都是:不可一日无茶。李谨行道:“寻常鲜茶便可以。”

      说完,看叶真脸上一闪而过的失望,又加一句:“如果有荔枝茶,倒可以招待一下这位小姑娘。”

      荔枝在长安贵重,煮茶用的都是果干,饶是如此,还要富贵人家才喝得起。扬州离江西极近,此时正逢荔枝成熟时节,王府一点都不缺。段欢慈爱地看着叶真,浅笑道:“稚玉喝过新鲜荔枝吗,我叫厨房给你煮。”

      在叶真看来这是很高的待遇,应该口是心非地推辞,然而张开嘴却说:“刚来王府半日,就如此劳烦王妃。”

      谁能忍住荔枝的诱惑呢?

      “不打紧。”段欢目光在她身上,斟酌着说,“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十分合眼缘。”

      若是旁人这么说,叶真怕要觉得在奉承,但堂堂扬州城里的王妃,富庶一方,应当不用说这么肉麻的假话。

      隔一会儿,茶上来,叶真还没接过手,就觉得清香扑鼻。入口甘甜,回味馥郁,比果干泡出来的新鲜百倍,以至于第一口刚下肚,叶真就开始发愁,曾经沧海难为水,万一以后再喝不下果干茶,那可怎么办。

      叶真忙于怜惜眼前茶,李谨行跟王妃聊正事:“我们准备下午去公主府看看安阳。”

      段欢迟疑:“殿下怕是见不到,公主不在府里,她在城外道观修行,已经半个月了。”

      “修行?”李谨行与叶真俱是费解。

      段欢为难地回答:“我也不知,她只说身体不适,去修行祈福,没给我具体的话。我有王爷在,且从前与她往来不多,就没再过问。殿下不妨先派人通报,明日再出城去看她。”

      李谨行皱着眉,一看叶真的表情,就知道她想歪了。

      本朝风气开放,从皇室到民间都是,以往曾有公主为了逃避赐婚或是世俗礼法的束缚,宣称入道观修行。道观没有寺庙那么多约束,更不拘男女礼节,因此公主们说是修行,实则放浪形骸,逍遥快活去了。

      安阳公主是陛下最宠的一个,如果她要这么做,陛下估计也不会怎么严惩。

      只是明知半个亲弟弟的皇太子要来,这当口还往出跑,不太合适吧。

      李谨行无法,又问:“驸马在吗?”

      段欢摇头:“也不在,公主修行之后,他百无聊赖,上表给长安,领兵出城剿匪去了。”

      “什么匪?”

      段欢回忆着答:“我也不知,好像说什么山越贼子。”

      李谨行知道,是江南一代占山为王的小规模贼寇,自古常有,应当不足为惧。既然已经给朝廷上表,没什么可说的,便点头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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