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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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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渊阁有功臣画像,众所周知,是无尚的荣耀。后宫的淑景殿里,挂着后妃画像,叶真第一次知道。
皇后带着她一一看过去,第一位挂着流芳后世的贤后,后面依次排下来,百花争妍,个个端庄清丽,叶真眼花缭乱。
直到回去延嘉殿,她还回味着美人风采。
先帝后宫甚乱,不讲究这个,没有挂过。如今皇帝一时兴起,叫皇后主管画像,把他的和先帝的后妃一同绘制装裱,看着挂进去。
画匠拿来成品,依次摆在延嘉殿里,皇后叫叶真跟着评审,看有没有瑕疵。叶真先看了当朝的,真心实意道:“娘娘,绘得栩栩如生,只是……为什么没有柳贵妃的?”
柳贵妃在四妃之首,风头一度压过皇后,就算已逝,按理不应缺席。
皇后叹道:“陛下一直不许宫中绘制她的画像。”
“为什么?”
皇后解释:“陛下对她用情太深,只要看到画像,就会勾起伤感。”
叶真愣了愣:“陛下……没想到还是个情种。”
“你不知道他用情多深。”皇后似陷入回忆,眼神茫然,“柳贵妃要什么就有什么,有段时间她殿里物品的规制超过了我的,陛下怕她被说闲话,竟下诏取消了我用物的限制。”
皇帝居然还有这种往事,叶真竖起耳朵。
“他把柳贵妃护得很紧,他们二人相遇时,陛下还在做太子,已经娶我为妃。他时常叫我多照顾柳贵妃,说她体弱可怜,心思敏感,我应该把她当亲妹妹对待。”皇后颇为落寞,“如果这只算五分情意,那我真不知道十分是什么样。”
叶真听糊涂了,什么五分十分,但皇后也不解释,提起精神,笑着说:“她人确实不错,只是陛下把她当手心的明珠,她却不大热情。陛下可能就是喜欢比较冷淡的美人吧。”
“哪里的话,娘娘你也很美,我如果是个郎君,一定会为了你这样的夫人,遣散后院姬妾。”叶真煞有介事道。
皇后被她逗得发笑,刮她脸颊道:“好会哄人开心,难怪二郎这么宠你。”
哪有亲娘调侃儿子的传闻对象,叶真不好意思。她重新看起画,过了一阵,忽看到一位脱颖而出的,眉目英气,笑起来飒爽清新,恍然一看,像位女将军。
这种陆瑶一般的长相是叶真最最放在心尖的,她好奇问道:“娘娘,这位美人是谁?”
皇后显露出寻常人谈邻里传闻时小心翼翼且隐隐兴奋的神情:“这是先帝的元皇后,惠德皇后卫昭。”
叶真隐约听过这位皇后的传闻,她是先帝的第一位皇后,第二位就是现在的柳太后。
“卫皇后是个凶狠的人,早年先帝还是陈王,府里后宅争斗十分凶险,她好像被侍妾灌过毒/药,不能生育,所以不曾有子。听说她曾经——”皇后压低声音悄悄说,“刺杀过先帝。”
这何止是凶狠,简直胆大包天!叶真震惊,不由问:“后来呢?”
“她经验不足,只刺到肩膀处,也不够深。先帝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可能是折她的手骨、刺手腕筋脉之类,总之叫她不能再行凶,仍把她留下来。谁知后来,她又拼命刺杀了一次。”
叶真生出一种混合惊恐和敬佩的复杂情绪,卫昭真是个奇人,是有多恨他啊。
“当然还是失败,连先帝的身都没近到,她事先吞了毒/药,就死在先帝面前了。”
“那还真是……”叶真讷讷不知道如何评价,“她都贵为皇后了,为何对先帝起杀心?”
“你不知道。”皇后朝她靠近,讳莫如深道,“先帝对卫皇后用情极深,当初她本来要与一位青梅竹马的郎君成亲,先帝那时还是不得宠的陈王,硬是在路上把她抢过来,求了赐婚,直接做正妃迎回陈王府。”
何等的流氓行径,叶真不敢说出口,心里飘忽想着。
“可惜这位郎君,后来犯了忤逆大罪,被先帝赐死。”
叶真懂了,多半是打击报复。
皇后仍沉浸在这个凄惨故事中,感叹道:“不知道是不是传统,你看先有卫皇后,再有柳贵妃,如今又有你——”
叶真猝不及防被类比,刚要开口求皇后莫取笑她,就听身后一声隐含怒意的尖利讽刺:“我倒不知,原来什么阿猫阿狗也敢自比卫皇后了。”
殿门口,柳绰一只手搭着侍女,不疾不徐,斜睨这两人一眼,不屑地走到上位坐下。叶真和皇后俱是大骇,慌忙跪下告饶。
叶真从柳绰话音里听出她对卫昭维护的意味,脑中飞速转动,大着胆子辩解道:“臣万万不敢冒犯卫皇后,只是钦羡先帝待她情深义重,一时失言——”
“情深义重?”柳绰宛如听了天底下最滑稽的言论,嗤笑道,“什么情深义重,他为了装疯卖傻,故意做抢亲的荒唐事,叫别人以为他淫乐无能。他把阿昭推进了陈王府那个火坑,阿昭才能胜过他十倍百倍,如果没有阿昭,他早殒命陈王府,哪有后来的富贵荣华。”
叶真愣住。
短短一刻之间,叶真连听几桩皇家秘辛,一个比一个石破天惊,当下大气都不敢出,跪伏着听。
心底的震动和不安一圈一圈扩散,柳绰这话万一传开,就是大逆不道,她竟不顾后果。
叶真震悚中暗自猜测,她恐怕积怨许多年,只想说个痛快,替卫皇后平反,其他的一概不顾。现在她是中宫太后,先帝都驾崩那么多年了,鞭长莫及。
柳绰斜倚着坐榻,眼中满是鄙夷与恼恨:“他能登上皇位,全靠阿昭。他假意许诺阿昭,只要登位就放她出宫自由。我早劝阿昭不要信,可是阿昭太过善良。”
“果然,他出尔反尔,一做皇帝,便扣住阿昭不放,活生生逼死了她。阿昭什么都好,就是从没看清,他是个——”
“太后!”贴身侍女低叫一句,阻止柳绰吐出更加不敬的话来。
柳绰止住话头,心底依旧不平,冷哼一声:“阿昭必然驾鹤去了极乐世界,来生投个平安顺遂的命,至于他,哼。”
说罢目光移到叶真头顶,寒气逼人道:“阿昭聪明果决,岂是些油嘴滑舌、两面三刀的狐狸胚可比?”
柳绰说的话必然带着偏颇,但叶真不敢反驳,头埋得更低:“臣知错,再不敢妄议先人。”
“还有你。”柳绰再看向皇后,万分厌恶,“多嘴多舌,搬弄是非,听风就是雨,多年来没一点长进。这样的人正位中宫,也不知还要生多少祸出来!”
这句叶真听明白了,太后还在记恨柳贵妃的事。叶真平时触怒圣颜的事没少做,此刻说是惶恐,也没多正经害怕,皇后却战战兢兢伏地,眼泪打转。
叶真解围道:“太后,此事是臣好奇询问娘娘,错在臣身上,您不要迁怒皇后娘娘。”
柳绰不可能听她的,固执道:“今日不罚你,后宫的规矩、陛下的颜面还要不要了,来人!”
侍女和内侍却无人敢动,殿门口有人及时道:“不知是谁冒犯太后,如此肆意妄为,不罚确实不行。”
一句话之间,李谨行疾步走进来给太后拜手问安,先发制人问:“稚玉,你又惹什么事?”
叶真直起身道:“皇后娘娘带我来瞻仰先人画像,我不慎说错话,太后便要罚。”
李谨行训她:“你怎么成日不知谨慎,在前朝惹陛下生气,到后宫还不安生。”
“行了,别搭台唱戏了。”柳绰出言打断,压根没耐心听他俩唱双簧,不屑地看一圈,抬手招来侍女吩咐,“阿昭的画像放在这里是浪费,仔细收回来,挂到我们昭庆殿。”
起身时对李谨行摇头:“我瞧你品性比他二人强得多,可这眼光,实在差太远。”
“我——”
“太后所言极是!”叶真急忙赶在李谨行之前打断他争辩的话,眼巴巴求他闭嘴。李谨行有心维护她,看她只想息事宁人,最终只好把话咽下去。
柳绰再懒得理他们,亲手拿过画像走了。
侍女们把皇后扶起来,叶真安慰她:“娘娘别难过,太后要伺机挑您的错处,总能寻到理由,无妄之灾,怪不得您。”
皇后惊魂未定,坐下可怜地点头:“也是我连累你,幸好二郎及时赶到。”
李谨行亦出言道:“母亲吸取教训吧,以后不要再提她们二人,太后听不到才会平静些。”
叶真叹气:“我知道太后喜欢柳贵妃,没成想卫皇后她更在意。”
“那是自然,卫皇后可是救过她和陛下的性命。”李谨行轻轻松松讲起,叶真想听,又不太敢听,李谨行看她好笑,继续说。
“卫皇后进陈王府时,太后已有孕。府里还有两位侍妾横行霸道,先帝假装纨绔,从不约束她们。有次侍妾要给太后强灌毒/药,卫皇后虽然好心,但势单力薄,没有其他办法救她,只能挺身而出,替她喝了。”
“难怪太后如此维护她!”叶真惊叹,“岂止有情有义,亲生姐妹怕也做不到这种程度。只是可怜卫皇后,受了诸多委屈。”
李谨行点点头:“后来卫皇后下葬时,先帝叫那两位宫妃给她陪葬了。”
活人殉葬早废除几百年,何况妃嫔给皇后陪葬,于礼制于人伦都荒唐,真是残暴昏庸的举动。况且按照柳绰的说法,卫昭是被他逼死的,他迁怒其他人,有什么用呢。
叶真愣怔着回::“先帝真是,不管有情无情,总之叫人费解。”
一本烂账算不清,她更笃定,后宫,果然不是个好地方。
“我看先帝和卫皇后很般配,他们都是手段狠辣之人,携手从陈王府杀出生路。”李谨行由衷感叹。
叶真道:“我看先帝与陛下心思都深沉,怎么只有殿下你——”
跟哪个狐狸精好,全天下都知道。
“你几天不找刺激心里就不痛快?”李谨行听出她弦外之音,“怎么,你也想试试金屋藏娇不为人知,身后被小姑娘议论打探的滋味?”
还想反问几句,皇后扶额劝他:“好孩儿,快别说了。”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问李谨行:“你刚才来得这么巧,是有宫人告诉了你吗?”
“不是,我有事。”李谨行记起正事,收起笑。
皇后看他似有正经差事,问:“什么事?”
李谨行答:“我要去扬州,明日启程,来禀报母亲一声。”
“怎么如此匆忙,端午节将近,你去扬州干什么?”皇后乍一听,十分吃惊。
“正是因为端午节,陛下忙着大朝会,走不开,所以叫我去。”李谨行正色解释,“四王叔病危,一天都不能耽搁。”
叶真跟这些亲王不熟,不过行四的晋王她知道,当今圣上最亲的一个弟弟,封号在太原,封地却改到了扬州,方便他享乐。只是身体不好,病了好几年。
皇后惊愕道:“晋王他竟?”
“是,他病的这两年,一直不好不坏,忽然有变,王妃上书求陛下见他最后一面,陛下非常担心。”李谨行转向叶真,“你回去告知太师,今晚收拾好,明早上朝时间,我们从南边明德门出城。”
“我?我也要去?”叶真想要发问,发现没有理由,她已经没官职,闲得很。李谨行点头:“你,我带三百亲卫、五百羽林军侍卫一起去,陆远也去。”
叶真一想,羽林军和亲卫肯定从李谨行统领的人里头点,领头的也会是他的亲信,叶真不用说,是头号太子拥趸,再把陆远带上,显然默认陆远也是他的人。
如果粗略按陈樱、叶弘、薛禁三个人代表三方势力,那如今两方都在给太子培养,只差一个走科举的。皇帝对他,依旧很用心也很信任。
叶真自豪起自己的朝堂嗅觉,认为自己进步很大:“好的,那我现在就回家准备。殿下派人通知小远了吗,不如我回去路上顺便告诉他。”
“已经派了,你收住点笑意,病危又不是好事。”李谨行提醒叶真,看她换上一脸严肃,又感叹,“你这长相,要端方正义还是有点难。”
“殿下你又来,我刚叫太后骂了一通狐狸胚,你快别提这茬了。”叶真一个头两个大,无奈抱怨。
李谨行好奇:“我刚才在殿外,没听清你们讲话,太后怎么说的?”
“比巧言令色好些,说我油嘴滑舌。”
李谨行点头:“太后慧眼识人。”
叶真刚要发作,皇后打圆场道:“别斗嘴了,快回东宫收拾行装吧。扬州路远,还要坐船,你多带点东西有备无患。稚玉恐怕没坐过船,抓紧时间跟人讨教讨教。”
两个人止住未尽兴的话题,都称了是各自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