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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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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谨行稍一琢磨,可能叶真在家里耳濡目染,毕竟上一代中,叶弘从皇帝少年时就跟着他,平日抒发一下忠君爱君的情怀再正常不过。叶真学到几分,可惜画虎类犬,展露的太早,她完全跳过忠君,直接忠太子去了。
不过有一件事很明确,叶真认定他了。
他看着叶真脸上的乌龟,有点茫然,这小孩在敦煌定了根性,刚回京就被皇帝要过来塞给他,经历了种种啼笑皆非的小孩子恩怨情仇。
她满嘴花言巧语,按理说,不能信她。可他心里觉得热潮涌动,还想再咬她,多咬几口,最好能咬到让别人都知道。就算她只是随口一说,也要逼她兑现承诺。
他疯了。李谨行抿嘴,心想自己真是昏头。
“殿下,告诉你一个秘密。”叶真神秘地开口,把他唤回神。他作出认真听的架势。
叶真声音放得极轻,手在半空瞎比划:“我爹说了,陛下这个人好面子,不真诚,肚量特别小,就不爱夸人。你别在意他了,以后我多夸夸你。”
“……”
“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李谨行再次按下叶真的手,靠近了说。
叶真果然被吸引:“什么秘密?”
“就是……”李谨行靠得极近,声音低得有些暧昧,“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叶真眨眨眼睛,有点傻,糊里糊涂笑出来,李谨行离她太近,抱着她笑——
不对!
没有这个情节,他才不会这样做。叶真困惑中,眼前天旋地转,耳边笑声变成女声,娇滴滴叫:“姑娘,该起床啦。”
从沉重的眩晕中缓过来,叶真迷蒙睁开眼,发现徐兰几乎伸了半个身子到她被子里来,趴在耳边叫她起床。
“……你真是,叫我就好了,动手做什么。”叶真没什么力气,做出推她的动作。
徐兰笑嘻嘻:“我看姑娘好像梦到不大好的东西,眉头紧锁着,所以才动手。”
“你少来,再这么贪玩,当心我叫阿棠把你丢出去。”
听到苏棠的名字,徐兰终于受到震慑,不敢造次,按部就班服侍叶真起床。
一早上在营地打转,中午吃过饭,拔营回城。叶真跟上李谨行的马,此时周围终于没人,她新鲜地对他讲:“殿下,你猜我昨天梦到什么了,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中元,你在我脸上画乌龟来着。”
“当然记得。”李谨行立马想起来,他与叶真不同,记性极佳。叶真读书厉害,记琐事却模糊,过了就忘,仿佛隔一层纱。
旁边薛采星过来凑热闹,刚靠近就听见叶真说:“我可是好好完成了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没有奖励吗?”
李谨行摇头:“你现在才几岁,等一辈子过完,再跟我要奖励。”
“殿下真小气,还怕我跑了不成?”叶真顺口道。
谁知李谨行正色回答:“是,很怕。”
叶真又骄傲了,不需要照妖镜都能感到她尾巴翘起来:“原来我对殿下这么重要。”
薛采星好奇极了,如果只有叶真,她必定开口询问,可李谨行在旁边,她至今心有余悸,害怕这尊大佛。
叶真再不讲这个话题,转头与薛采星闲聊。
刚进城,叶真准备径直回府,徐兰跟上她道:“姑娘,我之前在延寿坊定了一支钗,你先回府,我去取一下。”
叶真来了精神:“我也要去,如果遇到好看的,我想买两支。”说罢回身看李谨行:“殿下要一起去吗?”
李谨行回宫没什么事,索性多陪她一会儿,点头说好。
延寿坊有许多卖金银首饰的铺子,因此来往的美人也多,有含蓄的有活泼的,叶真在里面逛了半天,琳琅满目美人如云,眼睛都要看花。
徐兰定的钗在一家香阁,里头陈列的首饰不多,但个个精巧,钿花簪钗,金玉珠翠,甚至还有一支点翠的步摇,摆在正中央隔开展示。
叶真踱步观看,忍不住对李谨行说:“真好看,殿下,我看到每一个都觉得很喜欢。”
李谨行在她身后评价:“你的喜欢,像天上春雨一样。”
叶真回头问:“什么意思?”
李谨行道:“见者有份,雨露均沾。”
叶真笑起来,碍于大庭广众,没有强调一番对他的独一份仰慕。
一圈走完,她敲敲柜台,笑盈盈指挥道:“那排一套珍珠金玉的我都要了,麻烦帮我包起来。”
店主喜笑颜开,忙不迭帮她包着。
徐兰凑过来感叹:“姑娘好大方,你如果是个郎君,用这种气势买给喜欢的小娘子,我保证,十个姑娘里八个都愿意跟你好。”
叶真两只手拍住她脸颊:“这套都送给你,你跟我好不好?”
徐兰脸被她挤成一团,嘟着嘴眨巴眼:“姑娘开玩笑的?”
她认认真真回答:“不开玩笑,真的送你,你不信,我立字据。”
徐兰欢喜问:“姑娘全给我,自己不要?我看你都很喜欢啊。”
她信手从旁边拈起一支金钗,斜插进徐兰发髻里:“这个就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回头喊:“掌柜,劳烦再加这支。”
徐兰眼睛亮闪闪,晕乎乎看着她。
刚出了坊,行在路上,却听到后面街道喧闹不已。叶真好奇看:“什么事?”李谨行望了望,答:“似乎是囚车,大概是从京兆府调往刑部,应当是重犯。”
这是叶真的本行,她不免好奇:“什么人啊,没听说最近有什么大案。”
她脚步慢下来,囚车经过时,抬头看了一眼,与车里蓬头垢面的妇人目光相接。
那人惨淡的面容中,忽然迸发出光彩,猛地扑过来拍打囚车,拼命哭喊:“叶学士!叶学士救我!我死不足惜,求您救救我没出世的孩儿啊!”
叶真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步,随行的护卫忙围上来,苏棠和李谨行一个挡住她,一个把她护到怀里,警惕地看着车里的人。
她一阵茫然,她十分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妇人动作与哭喊堪称撕心裂肺,手抓挠囚车栅栏,用力之大,竟流出血来。叶真听了个懵懂,看她身形像是孕妇。
囚车已经过去好几步,她哭着膝行到狭窄囚车的最尾部,抓住最后一点生还希望,颤抖着用头撞栅栏:“叶学士!你救救我啊!你救救我啊!”
周围人都聚拢着小心翼翼围观,叶真心下不忍,对李谨行说:“殿下,反正她被铐着,听一下她想说什么吧,人命关天。”
李谨行看她一眼,并不说话,显然不大愿意。但还是伸出手示意囚车停下,侍从上前报明身份,为首的武侯停下给他行礼。
叶真刚走过去,妇人硬把手挤出来想握住她,她安抚地拍拍对方手心,躲开说:“死刑犯必然经过京兆府、大理寺和刑部三方审核了,你要申什么冤,如果说不出个道理,我也帮不了你。”
对方还没开口,两行泪就落下来,哽咽说:“救命啊叶学士,我知道……我夫君他对不起你,事到如今要我偿命,我也没有怨言,但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孩子是无辜的。叶学士,你是好人,大家都知道你是好人,只有你能救我的孩子了……”
“你冷静一下再说吧,都要把我说糊涂了,你夫君是谁,你孩子又怎么了,慢慢说清楚,别怕。”叶真放慢语速鼓励她。
她喘了几口气,哭得乱七八糟,拿浓重的鼻音说:“叶学士,我今年开春就跟我夫君和离了,那时我已有孕,他荒唐,一共有八房妻妾,我们合不来。”
说完家里情况,她抽噎着继续说:“谁知道刑部的贵人说,我夫君现在只有这一个孩子,肯定是害怕事发后牵连到骨肉,所以假和离,保全这个孩子。刑部说什么都要判我绞刑,把我和腹中胎儿一起处死……”
叶真把手伸进去给她拍背顺气,一个武侯插话说:“叶学士,您就是要断案,也不该当街断吧,不如回了刑部,与我们侍郎或者尚书商议?”
话虽如此,叶真心都在孕妇那里,压根没听进去别人说了什么,继续耐心问:“你夫君犯了连坐的大罪吗?这可真是乱判,律法言明,已经和离不得追责。先不说胎儿还未出生能有什么罪,即使有,还未成年,按唐律不判死。”
孕妇的冤屈都叫她说了出来,顿时心中难过,眼泪如同泉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控诉刑部的人,呜咽不成整句:“我不敢与他们作对,怕他们给我上刑,会动了胎气。我每日想尽方法不要惶恐,努力吃饭——”
她拔高一声哭道:“可这行刑的日子还是要来了,我好怕啊叶学士,我死可以,求您平息怒气,饶了我孩儿……”
叶真勉强听了一会儿,奇道:“这与我何干,我已经辞官了,现在一介布衣——你夫君是谁?”
她发现对方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
那妇人哭声陡然变小,她头发散乱,抬起眼怯怯瞄了叶真一下,而后声如蚊蚋:
“兵部的裴贞。”
“……”
叶真安抚她的手停在半空,僵硬地收回来。
将陆瑶害死的是裴贞,而夷裴贞三族的处决,是叶真寸步不让讨来的。
她僵了许久,直到远处忽然响起爆竹和人群的闹嚷声,才把她唤回。不知是另一条街有什么喜事,闹着出来玩乐庆祝。眼前孤儿寡母一身两命,命悬一线,人间喜乐与草芥生死混在同一片繁华中。
叶真自小在长安城里,还没见过山河涛涛,已见识到人心汹涌。裴夫人当真不知道和离有问题吗,不见得。可是刑部查了这么久,查不出她知情或者参与的证据,硬要含糊搪塞着判死,叶真觉得不可以。
她长长地,无奈地叹了口气,清亮的声音在嘈杂里显得格外珍贵:“好吧,我去找刑部的人讲。”
裴夫人脸上又出现希望,泣不成声问:“真的吗?”
“你放心好了,我既然答应,就不会食言。倒是你,保重身体,别再这么激动了。”
放完大话,叶真眼巴巴看向李谨行,今时不同往日,她既没官又惹了皇帝,想翻案,先要借一点他的力。
他却作壁上观:“看我做什么,人家求的是你,叶学士。”
叶真碍于在外面不敢上手,只满怀期待地看他,讨好的措辞信手拈来:“殿下,我现在没有官职,我只有你啦。”
李谨行心中落了桃花瓣,带起几圈扩散的涟漪,随后不知道回答她还是提醒自己,不是很坚定地说:“不许花言巧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