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我木桃》白木樨

12、意外

　　木棉长这么大，从来没觉得日子可以过得这么舒心自在，在渐渐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木棉开始坦然，那么就让一切就顺其自然吧！想明白了，心也就宽了。

　　本以为这样的好日子会一直延续到开学，每天不用思考太多的事情，只是好好的按照许知远的方子吃吃药调理一下身体，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优哉游哉的去逛逛菜市，买买菜，做做饭，练练字，给花草浇点水，看看书，和许知远谈谈情说说爱，日子甜甜美美，安静从容。

　　却没想意外来的那样突然。

　　接到小龙奶奶的电话时，木棉还有些意外，一般来说，在放假的时间里家长很少会给她打电话的。

　　有些疑惑地接起了电话却只听见奶奶在那头，有些哽咽的说：“木老师，你在安城吗？能不能来医院看看小龙。”

　　“小龙生病了吗？”

　　“小龙快不行了……”，电话那头是奶奶的哭声。挂完电话，木棉以最快的速度打车去医院，在去的路上，木棉还有些不敢相信。放假前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快不行了呢？

　　赶到医院，看到小龙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奶奶坐在床边还在抹眼泪。看到木棉，迎了上来，红着眼眶说：“木老师，你来了。”

　　“恩，奶奶，小龙怎么会这样呢？”

　　奶奶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是我没把他照顾好，前一个多月他就说难受，我也没当回事，前几天看他实在没精神，饭也吃不下才带他来医院，谁知竟然……”

　　“病历呢？给我看看。”

　　奶奶在包里找了找翻出来，木棉翻看那些检查化验的单子，所有的单子都不曾得出结论，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但所有的单子上都密密麻麻的写着一大堆的问题，即便是木棉这个外行，也看得懂，这孩子病的很重，各个器官都衰竭了，可是他还那样小，他才10岁。

　　木棉想起之前第一天见到小龙的情景，那是9月1号，那一天也是木棉正式踏上讲台的第一天。

　　那一天她记得是奶奶带他来报名的，瘦瘦小小的个子，看上去很害羞，胆子很小，报名的时候一直跟在奶奶的身后不敢看她。眼睛很大，看上去很可爱，单就外观来说，除了瘦小点，其实和普通的正常孩子没有太大区别。

　　木棉坐下来边跟奶奶了解情况边做个案咨询，边翻看他的残疾证和户口本边做登记，知道这个眼睛大大的小男孩原来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和奶奶深入了解才知道这个孩子爸爸早逝，妈妈离家出走，奶奶和他两人相依为命。

　　奶奶是普通的农村妇女，没什么文化，但是为了养家也一直在做环卫工人。两个人靠着微薄的薪资生活。那时候就觉得为什么老天那么不公平，把所有的苦难都降临在在这个家庭，在这样一个老人的身上。

　　而现在，还要给这个可怜的老人更加致命的打击，木棉感觉心钝钝的痛，想要安慰老人家，却也觉得语言实在太过单薄。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蔓延全身。

　　在命运面前，我们都如此弱小，如此无能。除了痛苦，别无他法。

　　就像王小波说的：“人的一切痛苦，都是源于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因为无能，因为无力，所以只能痛苦，只能悲伤。

　　抑制住内心的悲痛，木棉问奶奶接下来怎么打算。

　　奶奶说反正是救不活了，只能领回家，听天由命吧！说到最后，木棉觉得奶奶的情绪反而安静下来了，比起刚开始见到她止不住的哭泣，现在眼底居然是淡漠的平静。

　　也许是痛到一定的程度，就真的感觉不到痛了。

　　木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回到家后，没有开灯，直接一头倒在床上，昏暗中，木棉清醒而沉默，她没有哭，她只是觉得心口沉甸甸的痛。

　　虽然从之安离世开始，她就觉得死亡其实一直离我们很近。但也从未想过死亡会这么快的降临在这群年幼的孩子的身上，虽然他们身患残疾，但她总觉得老天爷一定会是公平的，给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给你打开一扇窗的。

　　可是随着她工作的广度扩大，接触到残疾的孩子越多，了解到这些孩子的家庭，他们的生活状况，他们的健康状况，才恍然间醒悟，这个世界其实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不公平的，你的一生就是被指定的，不可改变。

　　她记得前不久她看简媜的书《谁在银光闪闪的地方等你？》那是一本关于衰老和死亡的书，书里这样写——

　　我们的人生也是自己选的吗？不，我们被分派，父母不是我们选的，时空环境不是我们选的，屋檐下共同生活的人也非我们能决定。我们被分派到一户人家，睁开眼，第1件事是被赐名，斩钉截铁宣告，这是必修课，没得选，即使冠上必修课铁律，何以课程得内容有天壤之别。

　　有人的课室位在鸟语花香的庭院，时蔬珍馐不缺，有人蜗居于暗无天日的陋室，三餐不继。有人早晨被父母吻醒，临睡前有床边的故事与摇篮曲。有人必须躲避母亲的鞭子，父亲的魔掌。有人手足皆亲密友爱，兄姐保护，弟妹协助。有人遇豺狼虎豹，一生脱离不了。有人享有20年风平浪静，快乐成长，有人刚学会走路一场意外，父亡母残。

　　人生版本繁杂，谁决定哪些人取得如意版，哪些人注定一生憋屈煎熬，若用前世积德或造孽以至今世得果报论之，过于虚无缥缈且冷酷残忍，除非有人确切证明，否则否则绝不接受带罪入世之说。

　　悲哀就是无止境的悲哀，不幸就是找不到理由的不幸。无辜的人拿到心酸版本，心碎人生，他们无罪。一切都是偶然，随机分配，被生下报了户籍，隶属一个屋檐，人生从这屋檐开始，屋檐下的一切由不得一个婴儿情愿或不情愿，成长路上是被珍爱的还是被糟蹋的？是浸着恩泽的还是落下暗伤的？与其问渺渺的神为什么？不如靠自己一概承担，唯有担当才能走到未来的时间刻度，找到转运的交叉路，主宰自己的第二度诞生。

　　可是，对于木棉的许多学生来说，他们又有和能力以自己残缺的身体和心智去主宰自己的第二度诞生。

　　是啊！悲哀就是无止境的悲哀，不幸就是找不到理由的不幸。无辜的人拿到心酸版本，心碎人生，他们无罪。

　　她想起她之前送教上门的很多孩子，那些孩子都是些重度残疾的孩子，基本上都是重度的多重障碍，很多孩子从出生就注定站不起来，一生躺在很小的一个空间里，像一只动物一样甚至不如一些动物的生活着。

　　他们中很多的家庭都是残缺的，大多是因为父母接受不了这样的孩子所以选择分开，这样家庭的孩子被本来就生活艰难的老人照顾。

　　每一次送教木棉都感觉自己的能力太弱小，对于这些孩子来说，教育对他们没用，一次两次的康复也是无用的，他们最需要的是经济上的支持，而这些木棉单靠自己的能力是做不到的，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每次去那些孩子的家，买一点水果提一箱牛奶，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意而已，其他的即便她和她所在的教育群体再想尽力也是不现实的。

　　正想着，许知远的电话打了进来。

　　木棉接起来，声音沙哑。

　　许知远敏感的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挂了电话，开车就往木棉这边过来。

　　很快，木棉就听到敲门声。

　　木棉打开门，看到许知远，他问她：“小丫头，怎么啦？”

　　木棉过去抱着他，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就那么静静的站在门口拥抱着，然后木棉轻轻地说：“我饿了。”

　　从早上接到电话，到医院，然后送小龙和奶奶回家，到现在许知远下班，她居然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下点面条吧！”

　　直到一碗温热的番茄鸡蛋面下肚，木棉才感觉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

　　两个人静静的依偎在沙发上。木棉将自己的脑袋都埋进了许知远的怀抱，近乎贪婪的的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他的身上有一种草药的香味，淡淡的，让她感到舒服和放松。

　　许知远一下下的的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小孩子一样安抚她。她闭着眼睛往他怀里钻，浅浅的呼吸拍打在他的脖子上，他感觉有些痒，脖子的痒顺着皮肤呼啦一下窜到心底，他感觉有些渴，稍稍移动身体想要拉开和她的距离。

　　谁知他刚一动，她的脑袋又紧紧地的跟了上来，双手也紧紧地缠上他的腰，瞬间满怀都是她的气息，干净的带着淡淡栀子花的味道，她几乎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的木棉是许知远所陌生的。认识以来，她一直是刻意的和他在保持着距离，即便是交往的关系，到目前为止他们也就停留在牵牵小手抱一抱的程度，他知道她还在犹豫，所以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刻意的和他保持着距离。他理解她的纠结，也愿意花时间去等待她去消化这份纠结。

　　只是今天晚上的木棉却又一次让他心疼了，他知道，她是被吓着了，第一次这么静距离的感受一个那么小的熟悉的孩子就要面对死亡，而她却什么也不能做。她感觉既恐惧又无力，这种恐惧无力感让她对于掌控自己的未来和生活产生了怀疑。

　　他正想着，却见木棉转过头来，她有些眼睛红红的望着他问：“哥哥，你觉得，人死后，会有来生吗”

　　他将她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让她坐在她的腿上，诚实的回答她：“我是唯物主义者。”

　　“恩。”

　　“不过，”他接着补充“我希望有来生。”

　　“为什么？”

　　“我希望来生也能遇见你！”他笑着又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也是呢，一想到如果下辈子再见不到你，就觉得心里难受！”她一边说，一边轻轻的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