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河东狮吼 ...

  •   祠堂里,光线阴暗,正位上供着奚氏的历代祖先的神位。
      供桌上边,放着时令鲜果,瓷盏中盛着清水,不灭的明灯,青铜的香炉,供案上边还供着一根桐油浸泡过的藤条,有拇指粗细,因为用得频繁,所以琢磨得通体光滑如玉。
      这根藤条,已经有近百年的历史了,是奚德业的高祖传下来,他们奚家时代从戎,常年征战在外,行伍作风也带到家中,所以奚家的儿郎都是在马背和藤条中长大。
      辛云路和奚弘恩是被五花大绑着推到祠堂里边来,祠堂外边站着七八个家丁,因为是要执行家法,因此兵卒们没有跟进来,不过奚家是世代习武,家中的奴仆也都会些功夫,轻易三五个人无法近身。
      点燃了三支香,奚德业先拜过了祖先,这才面沉似水地转过身来。
      家丁们没有命令,不敢擅入祠堂,带着辛云路和奚弘恩进来的几个家丁也躬身站在门外,等候虞国公奚德业的命令。
      大家的规矩,一般动用家法的时候,都是家丁们代为动手。家法是长辈用来惩戒晚辈的一种形式,它的本意,无外乎让其能够痛定思痛,吸取教训,不要重蹈覆辙,也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必要的代价,和公堂上的杖笞并不相同。
      大部分的家法都选择了藤条和毛竹板子,这两样东西柔韧性好,抽打下去,可以让人感觉到裂肤彻骨的疼痛,如果没有打到要害,绝对不会置人于死地。
      家丁们毕竟为仆,下手的时候能够掂量轻重,免得长辈在盛怒之下,失去理智,不分轻重,失手打死晚辈。
      倒剪着手在地上走了几圈,奚德业努力控制住自己心头的怒火,然后看着跪倒在地的两个人:“你们两个都做了什么好事,现在可以在奚家的祖宗面前好好讲讲了。”
      奚弘恩抬起头:“父亲大人,您也说了这是奚家的祠堂,要刑讯辛将军,好像走错了地方。”
      他的目光,犀利如剑,正好和奚德业怒火中烧的目光相对,父子两个人都盛气凌人,谁也不肯先回避一下。
      刚刚压下的怒火,又被奚弘恩给撩拨上来,奚德业怒喝了一声:“掌嘴。”
      他这么喝了一声,家丁们都面面相觑,奚家的家法里边,还没有掌嘴一项,估计是奚德业气急了,顺口说出来。
      奚弘恩哂然:“父亲大人想是气糊涂了,这里又不是公堂。”
      辛云路在一旁低喝:“奚弘恩,你闭嘴。”
      奚德业冷笑道:“不错,我是气糊涂了,忘了这里是公堂,小畜生,我看你也忘记了,你自己姓甚名谁,你们几个是聋子?掌嘴。”
      几个家丁互相看了看,不知道奚德业是要他们去打奚弘恩,还是气他们几个没有及时动手,罚他们几个自己掌嘴,眼看着在奚德业在盛怒之下,也不敢多问,噗通噗通,几个家丁都跪了下来,举起手来,左右开弓,掴起自己的耳光。
      奚德业眉尖一挑,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家丁,脸色转阴:“出去!”
      几个家丁见奚德业形容具变,那里还敢耽搁,连忙退了出去,奚德业从里边把祠堂的大门关上。
      阳光,从锁云连环的窗格子里边投射进来,奚德业已经从供案上边请下了藤条,兜空抽了一个空响,发出清脆的声音:“两位少爷,请吧。”
      辛云路脸色泛红,奚德业再提醒他们受罚时的姿势,因为没有抬进来条凳,他们就得跪伏于地,塌腰屈膝,承受家法责打的时候,也不许叫喊,不许躲避。
      这里是奚家的祠堂。
      本来辛云路没有想要反抗奚德业,只是方才奚弘恩的话提醒了他,奚弘恩说得没错,这里是奚家的祠堂,供奉的是奚家的列祖列宗,他辛云路跪在这里受罚又算什么?
      冷漠,挑衅,还有一丝怨恨,辛云路没有想每次那样,乖乖地伏下身子,而是和奚弘恩一样,抬起头,漠然地注视着奚德业,一字一顿地:“小公爷说得不错,这里是奚家的祠堂,末将不敢玷污公爷家历代祖先的神位,如果公爷要责罚末将,请移驾军营。”
      长这么大,辛云路还是头一次顶撞奚德业。
      先是一愣,奚德业怒极反笑:“呵,你们倒是兄弟齐心,真的不把我这个老子放在眼里!这么说,你们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好,不教而诛,好像冤枉了你们,既然流沙川那边战事已了,你们接到我的命令不马上赶回来,好好地跑到鹿州做什么?”
      奚弘恩道:“我先去的,辛将军是怕我出事,才悄悄赶去。”
      辛云路抢道:“小公爷,你不用替我掩饰,辛某的话,从来算数,是末将密令小公爷替末将去鹿州。”
      奚德业微微冷笑:“原来小恩子是奉了辛将军的命令去鹿州,那么他抢夺军棍,军营也是辛将军的授意?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好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往鹿州?”
      稍微冷了一下,辛云路断然道:“是,小公爷一向遵守法纪,从来不会目无军法,此事的确是末将授意,好让小公爷借机赶往鹿州。”
      他此时猜不透奚德业的意思,不过这个说法可以勉强缓圆奚弘恩大闹军营的事情,在浓翠楼的时候,他已经答应将事情一体承担,就会言出必行,真的要把所有责任都揽过来,就算是说谎,也不得不说。
      奚弘恩冷冷地:“脚长在小爷腿上,小爷要去哪里,用得着耍阴谋诡计?”
      听到奚弘恩如此说,气得辛云路想跳起来揍他,为什么要高傲到一点儿人情都不肯拖欠,他就是想为奚弘恩开脱而已,可恨的是奚弘恩根本不领这份情。
      他知道奚弘恩是怎么想的,奚弘恩不可能不了解辛云路的想法,只是不屑为之。
      奚德业冷笑道:“小路子,你要说谎帮人也看看对方是什么德行,就这个小畜生,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要么把墙撞倒了走过去,要么自己就撞死在墙底下,用不着别人分辨真伪,他自己就把你的谎言揭穿了。”
      辛云路低头:“是,公爷,是末将糊涂,不该文过饰非,向公爷撒谎,但是此次去流沙川,临行之时,公爷曾经吩咐,让小公爷跟随末将,所以小公爷有错,末将也难脱失职之罪。”
      奚弘恩傲然道:“父亲大人曾经教导过,为官者,滥用职权,草菅人命,视为昏聩……”
      住口!
      奚德业打断了奚弘恩的话:“你们觉得,我是无理取闹?你们难道会不知道,鹿州是海诚公苏锦的地盘,你们去了浓翠楼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在那里争风吃醋,为了一个女人打起来?”
      辛云路和奚弘恩闻言,都吃了一惊。
      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他们在浓翠楼打架不假,那也是为了配合戚慕寒而已,怎么流言会说得如此不堪,还传到了奚德业的耳朵里边?难怪奚德业会如此生气,他一定不会相信传言属实,这里边一定牵涉了更深广的东西。
      奚德业冷冷地道:“不说话了?你们不是理直气壮吗?流言是从鹿州那边传过来的,你们在鹿州遇到谁了?”
      辛云路犹豫一下,还是没有敢隐瞒将遇到当今皇帝延兴帝的前后情况说了一遍。
      啪。
      奚德业重重地掴了辛云路一耳光:“小畜生,你跟着我大大小小的仗打过多少了,为什么纵容小恩子胡闹,打架打到了皇上面前?浓翠楼里边有人认出了你们两个人是谁,连当今圣上也都知道你们两个是谁了。鹿州和我们虞州最近,发生了行刺事件,苏锦言辞凿凿,择清了他自己,明里暗里,把刺杀的主谋指向了我们,你们不早不晚,跑到那边打架,然后就发生刺杀的事儿,苏锦和圣上解释,说你们两个年少轻狂,平常就喜欢沾花惹草,糟蹋了你们的品行,还卖一个空头人情给我,你们两个混账东西,既然看出来有人刺杀圣上,你们两个为什么反而跑了,不去救驾?”
      原来海诚公苏锦已经修书一封,告诉了奚德业事情的经过,还向他大卖人情,说自己是迫不得已才如此说,只是为了辛云路和奚弘恩摆脱嫌疑,希望奚德业能够谅解。奚德业心中有气,知道这一切都是苏锦故意安排,如果他真的想陷害自己,才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机会。
      浓翠楼的刺杀事件,应该是为了对付别人,不巧奚弘恩和辛云路送上门去,苏锦才将计就计,在延兴帝面前诋毁两个人的品行,因为延兴帝的女儿金陵公主年纪长成,到了适婚的年龄,皇太后念做亲戚的情分上,想把金陵公主许配给奚弘恩,三年前曾经提过,后来不了了之,苏锦是想亲上加亲,女儿进了宫当上娘娘后,他想让皇帝把金陵公主许配给他的独生儿子苏缠。
      冷冷地一挑嘴角,奚弘恩不屑地:“救他干嘛?死了更好。”
      奚德业回手就是一巴掌,这下打得比方才那下重得多,辛云路只是腮上泛红,奚弘恩的脸上一片青紫,嘴角都淌下血来。
      奚德业怒道:“小畜生,你再敢出口不逊,胡言乱语,老子宁可绝嗣,也要把你这个畜生立毙杖下。三纲五常,人之大伦,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奚弘恩毫不畏惧,冷冷地:“明君英主,为之百死不辞,如果是昏聩暴君,不妨取而代之,世间之人,如果都讲什么君臣纲常,那里来的江山易姓,朝代更迭?”
      辛云路可没有想到奚弘恩如此大胆,尽管他对延兴帝的举止言行都十分无语,可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他想都不会去想,更不用说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来。
      奚德业满面怒色,一抬脚,踢在奚弘恩的身上,奚弘恩的双臂被倒捆着,无法动弹,被踢得向前一倾,头就磕在了冰凉的地上,奚德业也不客气,一脚踩住奚弘恩的双腿,奚弘恩挣了挣,动弹不得,奚德业的脚稳如磐石,死死地压住了奚弘恩的双腿。
      奚弘恩挣扎了一下,啪,藤条狠狠地抽打在他的后腰上,仿佛是一串火溜儿,立刻烧灼起来,奚弘恩闷哼了一声:“我有说错?”
      这回奚德业也不说话了,一拽奚弘恩的腰带,奚弘恩只觉得身后一凉,裤子扯到了腿弯处,奚德业把腰带顺手勒到奚弘恩嘴上,让他无法说话。
      啪。
      藤条兜风而下,狠狠地抽打到奚弘恩的身上,一鞭子下去,一条狰狞而血红的僵痕立刻隆起来,高出皮肤能有铜钱那么厚。
      奚弘恩的嘴被勒上,不能出声,藤条打到身上,就像被钝刀子一下一下分割身上的肉,不是很轻易地痛痛快快地拉下来,而是一下一下抻扯着他的心,一拽一拽地,心脏都跟着火烧油煎般地痛疼,上下翻腾,没有着落。
      以前不是没有被父亲用家法责打过,但是这次和每次不同,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一鞭紧似一鞭地抽打下了,这一波的疼痛还没有过去,下一波的疼痛又覆盖到上边。
      不屑于掉泪,也不屑于躲闪,从十二三岁开始,奚弘恩被家法责打的时候,就没有掉过一颗眼泪。
      奚德业被儿子方才的那几句话激怒,深恨奚弘恩没轻没重,这样的话,就是心里头有也不能随随便便地说出来,真是年轻气盛,好不晓事,他心中愤恨,手下的藤条就抽得够狠,开始还只是抽出一道道地僵痕来,打过了二十几下后,藤条着力之处,已经破损出血,完整的肌肤被一下一下地抽破,血珠儿,顺着伤口滴滴答答地淌下来。
      开始的时候,奚弘恩还强自挺着,虽然汗落如雨,尚能支撑着不发出声音,但是奚德业的藤条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下比一下打得更重,耳边是藤条破空的声音,啪啪地响声,震颤着心肺,而藤条尖锐地撕裂地疼痛,还有跪伏着不能动弹地姿势,都在挑战着忍耐的极限,人,皆是血肉之躯,奚弘恩咬着嘴唇,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一绺儿一绺儿地贴在额头上边,汗珠儿顺着湿漉漉的头发滴落下来。
      辛云路跪在一旁,看得清楚,奚弘恩跪伏在那里,双腿以上或整或破,已经没有一寸光洁的皮肤,有好几道伤口,因为被藤条咬得太深,好像婴儿的嘴儿一样翻张开,露出里边粉红色的肉,血沫四溅,已经将堆在腿弯处的裤子染红。
      这样的痛责,从来都没有过,辛云路连忙跪爬几步,俯身拦住了奚德业:“公爷,手下留情,小恩子只是心直口快而已,何况他说得本来就是事实……”
      辛云路情急之下,也没有思忖自己的话,竟然也顺着奚弘恩的口气,奚德业喝道:“辛云路,你说什么?”
      是。
      辛云路连忙俯身:“末将失言,只是公爷,小恩子已经得到教训了,请公爷手下留情,再打下去,小恩子会吃不消。”
      奚德业哼了一声:“话是他自己说的,事儿是他自己做的,吃不消也得给我挺着。”
      奚弘恩卷缩着身子,以头触地,支撑着身体不倾倒下去,身体里边,宛似有无数把小刀子,在横冲直撞,要从皮肤里边把自己零割碎剐了一样,仿佛一摊下来自己就会散架子了,动一动都痛得心要蹦出喉咙,听到奚德业的话,奚弘恩想抬起头,却又被重重地抽了一藤条,这一下实在太重了,奚弘恩有些恍惚,失声地呻吟了一声,因为嘴被衣带勒着,不能完全出声,所以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辛云路见无法劝阻奚德业,而且奚弘恩的眼光开始散乱,应该是支撑不住了,情急之下,辛云路挡在奚弘恩的身上:“公爷!”
      滚开!
      奚德业断喝了一声,可是辛云路没有动。
      啪!啪!啪!
      连续不断的声音在空中炸响,藤条呼啸着发出尖利清脆的声音,抽打到辛云路的身上,竟然比军棍还要痛,辛云路脸色发白,把声音强咽到嗓子里边。
      一连十几下抽打下去,辛云路眼前金星乱冒,一阵阵发黑,奚德业应该是真的生气了,不然不会下手如此狠辣。
      嘭!
      听得一声巨响,祠堂的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浑身火红的中年美妇抱着肩,仰着头,堵在了门口。
      奚德业手里还举着藤条,回头一看,是自己的夫人箫玲珑,他此时怒气消了一些,不过脸色还是不怎么好看:“夫人,先人遗训,祠堂圣地,不许女子妇人踏入,请夫人回去。”
      箫玲珑闻言,迈步就进来:“哪个先人说的?又是姓孔的那个穷酸对不对?女子妇人为什么不许踏入祠堂?难道祠堂里边的男人都是石头里边蹦出来,有爹无娘?”
      她说着话,走到了辛云路身边,辛云路撑着腰施礼:“夫人,小公爷好像昏过去了。”
      说着话,他闪到一旁。
      奚弘恩没有昏过去,但是也半昏厥半清醒,因为他一直在轻轻地呻吟着,如果是清醒的状态下,打死他也不会吭一声。
      箫玲珑低头看了一眼奚弘恩,嘴角抽搐了一下:“老爷想打死他?要不要我帮忙?”
      听夫人语气不善,奚德业的怒气就不知不觉撤掉,挤出一分笑容来:“夫人说的哪里话,只是小恩子太口无遮拦,说出一些……”
      箫玲珑眉尖一挑:“废话什么?你要想打死他,就继续动手,要是不想,我的儿子我自己带走,来人,把少爷给我抬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河东狮吼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