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绸效

1、第 1 章

　　楔子
　　在卫捷羽的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字，逃。
　　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赶到约定的地方去！
　　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血不停的从伤口里浸出来，这让他狼狈的像是丧家犬一样。不，他的确是。
　　卫捷羽也心知肚明，自从决定那么做的一天开始，就已经明白会有这样的结局。
　　“若是今日再让你这一介小小奴仆跑了，璃玉堂还真被人给看扁了！”深夜密林中传来的笑声分外狰狞，十几名手持利器的黑衣人应声向他围攻。
　　卫捷羽格开来袭的人，回手一剑击毙敌人，后背却被另一人砍中，几乎深可见骨。
　　“唔！”卫捷羽疼的冷哼一声，反手将对方压至一旁的树上将其结果。
　　只是如此一来，力气也几乎怠尽。
　　卫捷羽背靠大树微微喘气，这一路上，他已是连退十八次或明或暗的袭击，无奈对方人数众多，撑到现在早已如强弩之末，乌发散乱，可是在端正清冷的面孔上，一双眼眸黑如点墨，宛若雪地中的墨莲一般，奇异深遂到令人痴迷。
　　领头的金衣年轻人眼睛一亮，“本少爷偏要拿下你试试滋味，看你到底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连占春风阁的那家伙都能勾上。”
　　“你闭嘴！”
　　卫捷羽狠狠瞪向金衣年轻人，沙哑着咙喉吼道，却是令他更加兴奋，指挥手下道，“只要留一条命，断手断脚都行！”随后又轻佻的笑了笑，“还有，别伤了他的脸。”
　　黑衣人得令，下手越来越狠毒，卫捷羽身上伤上加伤，几乎被染成一个血人，每一招却是越下越狠，几乎寒光一闪，都能让对方伤筋动骨。
　　眼见志在必得的猎物迟迟不能得手，金衣年轻人忍不住焦躁，走近吼道，“你们这群笨蛋都在干什么！再不拿下他就你们就统统不用回去了！”
　　卫捷羽眼光一闪，就是等他忍不住急躁靠近的这一瞬！
　　只见夜空之中一条金链雷霆万钧般破开包围，以意想不到的角度直朝金衣年轻人袭去。
　　金衣年轻人眼见着那挟着杀气而来的催命金链，一时之时做不得其他想法，只是骇到连连后退，眼疾手快的拉过一名下属拦在自己身前。
　　只听噗的一声，金链正从替罪羊胸口穿过，一朵血花溅放在空中。
　　金衣年轻人脸色骤变，冷汗出了一身。
　　见此招落空，卫捷羽的眼中也闪过一丝绝望。
　　那一记杀招已是拼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眼见着一柄利刃劈来，本欲伸手去格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顿时被活生生钉在树上。
　　“啊！”卫捷羽惨叫出声。
　　“呵……”
　　金衣年轻人擦去额间冷汗，庆幸之余露出残虐的笑意，“先把他的右手筋给我挑断了，我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名黑衣人立即听令，举起利刃朝少年右手砍下，卫捷羽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耳旁传来嗖的一声，尔后又是一声清脆的声响，卫捷羽心知有变，迟疑的睁开眼睛，只见黑衣人的虎口鲜血直流，手中的利刀只余半截，而另半截则是直直插到地面默齐无根。
　　这是怎么回事？！
　　金衣年轻人身上发寒，而已经被钉在树上的卫捷羽正看向一处，瞪大的双眸好像是看到鬼一样。
　　该追来的，终于还是追来了。
　　金衣年轻人觉察到，同样大吃一惊。
　　不过十余丈的距离，只见八名身跨骏马的黑衣护卫一声不吭立在那里，而被他们护卫在中间的马车，车身铜钉闪着暗光，宝蓝色的车帘垂下，乍看之下并不起眼，但明眼人一看便会不由咂舌，是哪家人这么财大气粗，竟然用四匹全身通黑，只有蹄上余有白色的乌云盖雪来拉车。
　　“是谁！谁这么大胆子敢如此放肆！”金衣年轻人气急败坏吼道。
　　这八名铁骑，一辆马车，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这么多人怎么都没有发现过？！
　　“还不给本少爷报上来名来，可知道西北琉玉堂么！谁敢这么大胆子得罪琉玉堂！”金大少爷梗直脖子叫嚣。
　　“我是楚栎恩。”
　　马车之中传来淡淡的声音，虽轻，却是穿透了这血腥吵嘈的黑色，清冷的让人精神一提。
　　金大少爷顿时傻了。
　　楚栎恩？
　　竟然是占春风阁的楚栎恩！
　　近年来，江湖上遐迩闻名的一楼一苑一阁，分别是行事鬼谲的观风听雨楼，精歧黄之术的落风薇苑，以及以毒横步天下，与四川唐门划江而立的占春风阁。
　　那楚栎恩又是谁？正是占春风阁楚老阁主楚怀翰的独子！
　　要知道楚怀翰精通毒术，却子女福薄，除了正房夫人，连娶十二位如夫人也未曾生下一男半女，只至四十五岁时，楚家长子这才自正夫人腹中姗姗来迟。
　　老来得子，又是分外聪慧灵敏，深得楚老阁主欢心，愈发是视若珍宝，保护之严密，竟引得好事的逍遥公子庄自在做庄开赌，为楚栎恩的画像开出赔率。
　　只可惜这重金虽然诱人，却是没有人有那个本事可以拿到手。
　　时间一久，楚栎恩便显得愈发神秘莫测，直至他因为自己的婚宴而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才看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没有人想到接下来会是那样的状况。
　　金衣年轻人不由回眸看了一眼卫捷羽，他此时的脸色已经白到几乎透明，几乎站立不住。
　　笑意重新挂回金大少爷的脸上，他注视向马车，“楚少阁主，自从上次婚宴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刚刚可是楚少阁主救下他么？难道少阁下是对这家伙还留有余恩？要知道当初在婚宴之上所发生之事，令得在下觉得气愤难当，甚是为少阁主不值，此等狼心狗肺寡情薄性之人简直就是人人得而诛之！”
　　楚栎恩的婚宴，那是一场令整个江湖都为之轰动的婚宴，不仅仅因为这是楚栎恩的婚宴，也是因为他执意要娶的妻子——是个男人。
　　不仅是个男人，据说还是占春风阁的一介小奴仆。
　　但是既然能被楚栎恩看中，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举办隆重婚宴明媒正娶的人，就不得不让人好奇了。于是众人纷纷赶到占春风阁。
　　满阁红绸，桌上龙凤红烛，陈年好酒静待开封之时，楚栎恩那要娶的“妻子”却消失的无影无踪。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为什么离开，只知道那晚上只有楚栎恩一人站在喜堂之上，面对所有人……
　　马车之中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好像是在默许一般。
　　见状，金大少爷更加得意，指着卫捷羽道，“如若不是这人，少阁主又怎么会落到今日这一步呢，变成江湖之中的笑话！”最后几个字咬音颇重，不由的透出嘲讽来。
　　卫捷羽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百般滋味在眼中翻滚，却不发一言。
　　他也说不出来什么，因为金大少爷说的都是事实。
　　之后，天之骄子的楚栎恩就成了江湖上的笑话。
　　几乎所有人都说他肯定是脑子坏了，也有人说，这次是楚栎恩中了人家的“美人计”，对方的目的是占春风阁那一堆奇珍异宝，既然拿到手了，自然也不会陪着楚栎恩玩这场闹剧了。第二种谣言瞬间便传遍了江湖。
　　占春风阁是什么地方？那里是随便捞一样出来都能让江湖中人驱之若鹜，所以不管是不是空穴来风，追杀卫捷羽的人顿时多的如过江之鲫，而金大少爷就是其中之一。
　　卫捷羽唇旁泛起一丝苦笑，这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金大少爷此时眼睛一转，现在这情形可是正主寻上门来了。虽然卫捷羽是对不起他楚栎恩，但是他这么久了也没有表示，未见得不是余情未了，如果真是这样……金元宝暗自做出个手势给下属，让他快点解决掉卫捷羽。
　　要是人被楚栎恩带回去，问出来自己一路上怎么不择手段的追杀他，那才是留下麻烦。
　　卫捷羽丝毫没有意识到大难临头，墨黑的眼睛只是看向楚栎恩那里。
　　就在此时，暗色中闪过寒光，眼见他项上人头将不保。
　　“捷羽……”
　　清冷的声音里夹杂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金元宝愣了一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这已经是他在世上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一道银蛇般的白鞭自车窗后探出，好似水中蛟龙出海，带出凌厉杀意，劲风扫过之时不禁让卫捷羽紧紧闭上双眼，待到自己耳旁的惨叫声归为寂静之时，才敢颤抖的睁开眼睛。
　　在场的所有人已然悉数被白鞭一击而中死穴，甚至没有用占春风引以为傲的毒。
　　这时马车帘被收起的银鞭挑起，滑过一缕黑色的发丝，楚栎恩探出半边身子，脸若白玉，唇如初樱，如云雪般的白衣滑开，宛若晨间烟雾一般，过腰黑发被一枚白玉缕空的簪环整成简单的模样，看起来极朴素，却令这世界上仿佛突然之间只有黑白这两种颜色，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剩下。
　　世人常道天下第一美人是谢茗，若真见到楚栎恩时便不得不承认，论起容貌精致，谢茗是比楚栎恩逊上两分的。
　　“用在你们身上，占春风阁的毒未免太可怜了。”
　　楚栎恩眼波轻轻滑过尸体，笑如春花。
　　“楚栎恩……”卫捷羽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又后悔的咬住唇。
　　楚栎恩已经看过来，两人的视线对撞在一起，他笑的好像是愈发开心起来，露出细白的牙齿，连脸孔也透出宛若桃花般的粉红色。
　　这样的人，到底是为什么会对自己认真呢？一个不显眼，又不特殊的小奴仆，甚至连真心都没有交付，从一开始就是欺骗他的家伙。而自己又是怎么了，面对着楚栎恩对自己的示爱，并未加以阻止，放任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那场昭告天下的婚宴？
　　是鬼迷心窍了吧？
　　还是真的是被那双深情的眼眸所盅惑？
　　卫捷羽靠在树干上，没有力气再去想这些，只向他绽开笑来。
　　楚栎恩掩在衣袖下的手不由攥紧。他这一生顺遂富贵，从未低过头，受过侮，每个人都将他捧在手心，这次竟然会丢这么大的脸！而且重要的是，这次他是认真的！
　　更可恨的是，即使是在这个时候，他还敢如此笑颜如花。
　　“你就不怕我现在杀了你！”楚栎恩咬牙切齿道。
　　知道他恨自己入骨，卫捷羽但笑，勉力说道，“我就是怕有今天的状况，所以把占春风阁的十五言书带走了。”
　　楚栎恩的双眸蓦然凝结成冰，“不可能，十五言书放的地方你决不可能知道。”
　　“很可惜，我知道。”
　　卫捷羽咳了两声，血从嘴角洇出来，“我还把它带出来了，放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如果你不想让占春风阁的这件家传毒经从此消失无踪的话，这次就当是帮你自己吧。”
　　楚栎恩的眸色阴寒而冰冷，快要爆发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但是卫捷羽仍旧语调温和的向他道，“如果你愿意，派人回去找找看就知道了，可惜我身上的血流不了多久了，你要想好。”
　　鲜红的血液早已浸润透了卫捷羽身上的衣衫，楚栎恩淡淡扫过，片刻后竟是露出笑来，“捷羽，我怎么舍得让你死。”
　　那一瞬，甚至连回答的语调都变得温和，丝毫不像是面对欲杀而后快的“弃婚”对象，反倒是像许久未曾见面的情人。
　　果真还是那个性格古怪，喜怒无常的楚栎恩。
　　在卫捷羽的印象中，楚栎恩会用世界上最刻薄的话将所有名门正派编排上一次，让人听了想找块豆腐撞死。而楚老阁主没有对于那场荒唐的“婚事”提出反对，其最大原因就是卫捷羽可以忍受楚栎恩。
　　楚栎恩也很乐意在卫捷羽面前待着，一面喂养着自家的毒物，一面告诉说着他何时偷偷将少林僧方丈大人那头上的戒疤染成过绿色。
　　想到这里，卫捷羽唇旁的露出一个笑来，下一刻，强压下的伤终于压抑不住，哇的吐出一大口血来……
　　昏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但是仍旧记得最后有一双白皙而且修长的手将他托住，带着仿佛能将自己揉碎的力度。
　　“抓住你了……”那个人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