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是个假圣人》归途何在

18、第 18 章

　　归山脚下的玉谷里，一大群鸡脚羚羊追着自己尾巴疯狂转圈，落在它们角上的六爪禽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炸毛大叫，叽叽呱呱不绝于耳。女娲试图寻找这两种兽类的首领问话，左看右看也没看出来哪一只能显得聪明些，除了刺耳尖叫越来越大外没有任何收获。僵持了一段时间，圣人威压当头罩下，浑和奔鸟同时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做声，而女娲也终于确定这两种野兽群中并没有开启灵智的存在。

　　浑和奔鸟的数量很大，这一整片山谷中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如此大的基数仍旧没有开启灵智的幸运儿，说明这两种野兽几乎没有开启灵智的可能。既然如此，就只能视为食物而不是未来的长工。

　　出门不利，女娲有点沮丧，只能绕过玉谷换了条路往东边走——再往北第二座山就是龙候山，既然哥哥将此地划作领地就算是她也不好随意跑进去裹乱。

　　归山东面是一片平原，已经有人类在这片平原聚族而居，他们有的牵着羊，有的翻开草木收集果实和种子，看上去过得还算不错。女娲从小小的聚落外绕行过去，饶有兴致盯着别人拴在院子里的牲畜看了一会儿，这才继续向东行进。

　　再往东偏南方走了几日，迎面又是一座巍峨高山，状如犍牛俯卧在地，郁郁葱葱满目苍翠与北山三系截然不同。此山乃是终南山尾端，汝水下游从这里流过，不少山间溪流由此汇入汝水，再一路奔向黄河。

　　女娲见一弯碧水从山中流出，颇为清澈可爱，就挽起袖子打算接着溪水洗洗风尘，走到近前又见溪中有尺八长的鲤鱼悠然划水，各个既肥且圆肉滚滚的，让人忍不住垂涎三尺。她除了鞋袜再束高裤脚跳下去，沿着石缝摸了几条鲤鱼扔上乱石滩，这些鱼甩着尾巴一蹦三尺高，声音噼噼啪啪像是豪雨砸在沙滩上。

　　溪水似从冰面流过，出山时仍带着丝丝白雾，其音淙淙漫过白石，裹了寒意婉转向东绵延。被扔到石滩上的鲤鱼蹦了几下不再动弹，女娲这才重新换好鞋袜捡起它们去溪边清理干净，用地火盘燃了篝火耐心烤熟。

　　鲤鱼肉质紧实弹牙，新鲜肥嫩，烤熟后带着天然的甜味儿，吃起来回味无穷。

　　女娲坐在篝火旁认真吃烤鱼，林中清风徐徐吹过，一只手突然伸出来毫不客气的把那条最肥最大、被她特意留在最后吃的鱼给捞走了：“呦！你终于也受不了哥哥管束跑出来玩儿啦？”

　　声音很熟悉，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也很熟悉，她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烤鱼抬头一看，一身紫纱袍头戴玉冠的青年仍旧顽劣，拿起烤鱼大大咬下一口，没骨头似的就往一旁的巨石上靠：“看什么啊！很惊讶吗？”

　　“你二哥。”女娲坏心提醒他此地隶属终南山末端，乃是元始天尊的地盘，别人慢悠悠溜达着抓几条肥鱼吃吃无所谓，可你通天教主一副惫懒像的出现在这里，这不是找着想挨削么？

　　“别提了，”他不耐烦的挥挥手，泄愤似的又咬了口烤鱼：“我这刚刚听了顿啰嗦才逃出来，还没来得及回金鳌岛就看见你在水里摸来摸去大费周章，没想到竟是为了这几条鱼。”

　　“呵呵。”有本事你别吃啊！

　　青年立刻向后挪挪屁股，把鱼换了个边着急咬上几口：“你看你看，我都快吃完了！对了，你要往哪里去？”

　　其实女娲自己也没什么固定的目的地，她原本打的主意就是走到哪里看到哪里，北山三系是肯定要走遍的，但并不是只能朝那个方向去，往东边或是南边去看看也挺好。

　　话说，从蛋壳里出来她就没能仔细看过洪荒世界，直到现在才有机会下山四处游历。离家还没有一千里远呢，这就又撞上了熟人……

　　——你说你们几个圣人难道就不能物点正业？天天四处乱跑什么啊！

　　通天也没指望能从女娲这里听到什么答案，他吃完鱼随手将树枝投出去，立刻击穿巨石还飞出去一段距离。

　　青年将手收回袖笼，百无聊赖仰头看天道：“不如去我那金鳌岛做客？也请你见见海外方物，不负溜出来这一回。”他一向颇为同情这位早年的邻居，都是垫底的老幺，上头都有哥哥管束得严厉，理当天然多几分亲近之意；可他又觉得女娲太过老实，从来忍着不与兄长闹，很有几分“怒其不争”的意思在里面，因此每次见着她又都带着点子呛人的火气。

　　女娲想了想，自己去过的地方确实少得可怜，好容易从山上下来无拘无束，又没什么急得火烧眉毛的事儿，不如就去海外见见世面。

　　然后原本应当一路向北的计划再次改变。通天教主请动了客人，二话不说就要驾云腾空而去，却又被女娲拦下：“走。”

　　“走？用脚走！？”你是不是脑袋里进水啦？

　　青衫少女斜眼瞟了他一瞬：“你在看西边。”不拦着估计得等你转上一圈儿证明了世界是圆的才能动身——就这么愁人的方向感还腾什么云，慢慢走好歹还能立刻找回来。

　　理亏气弱了片刻，通天教主咳了一声，广袖一挥道：“既然功德圣人有此雅兴，那边徒步走一走罢。”打死也得把脸面撑下去，绝对不能低头露怯！弄不清方向怎么啦，满洪荒就没有本尊不能去的地方，想去哪里去哪里，方向这种小问题一点也不重要！

　　不！重！要！

　　通天教主转了一圈儿，最后极聪明的顺着女娲一直看的方向朝前走，果然这次没有再弄错。

　　由终南山向东八百里有四系山脉，被统称为东山四系，分别是“樕朱山”，“空桑山”，“尸胡山”，以及“北号山”，此地山岩多呈赤色，仿若台阶般一级一级向东海延伸。这里阔叶杂树与低矮灌木相间，一些山谷中多生粗壮毛竹林，溪涧中总有水生异兽蛰伏，仍旧开启灵智者少，可堪入腹者多。

　　女娲扮作少年走在山间开路，通天就跟郊游似的空着手跟在后面四处张望。一开始他还想表现一下在前面领路，然而在第八次被拽回来后彻底放飞了自我，抄手走在后头毫不轻松惬意。女娲话又少，除非必要便一言不发，偏偏她听人说话极认真，前面随口说过的到第二天再提起来也能继续接上话题，旅途上有这样一个同伴简直不能更美好，和糟心的唠叨哥哥形成鲜明对比。

　　两人也不知走了多久，真就凭着腿脚慢吞吞从终南山一路走一路逛的来到了东海边。此时正值落日时分，太阳西沉霞光万丈，海面上空厚厚的云层一朵压一朵，透出斑驳紫光与橘色交织融合在一起。女娲站在海边背对着太阳，静看海面一点一点逐渐暗淡。通天教主上前一步与她并肩，扬起袖子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道：“如何？我这金鳌岛可还能看得？”

　　原来所谓的金鳌岛，竟由东海上空变化万千的云层构成，只有特殊日子方能看见岛上的亭台楼阁与那些仙兽。但若站在海边直视过去，却又能从海面的倒影里分辨出巍峨宫殿。不知就里的人说不得就笔直往海里去，任其再怎么翻腾也寻不着金鳌岛碧游宫。

　　这个洞府建得很有想法，就不知道通天教主自己回家的时候能不能准确摸着家门在何处了……

　　到这里不好再一路走过去，通天抬手打个响指，回音尚未消散，一个面目憨厚圆润的少年从云头飞下来，倒头就拜，扎扎实实在地上“硿硿硿”磕了仨头才笑嘻嘻爬起来围着通天：“恭迎老师归来，师弟师妹他们还在修炼，争取下雪前能把耳朵尾巴都收起来，嘿嘿，嘿嘿。”

　　通天教主这会儿倒端起高冷架子一派仙风道骨的冲门人微微颔首介绍客人：“这是你们师叔，被我请来做客，须得好生侍奉，不可怠慢。”那憨厚少年立刻转身“咕咚”再次跪下，又是三个响头，听得女娲都替他头疼便挥手让他起来。既然见了熟人家里的晚辈，自然得出手赏些小玩意儿，她将手伸进袖笼，于虚空中搜寻一番，再摊开手掌便将一颗灵髓递到少年面前。

　　这憨厚孩子上次还被二师伯从头到脚嫌弃了一遍，心里怕再被人挑拣这才用力气磕头以求师叔看在诚恳的份儿上高抬贵手放过他去，哪里想到竟然还有礼物拿，一时之间不敢接，扭着脑袋眼巴巴看着教主求助。

　　通天看他两眼泪花瞅过来，好容易才忍住到了嘴边的“噗嗤”声，清清嗓子道：“你师叔打赏你，还不赶紧接了去，没规没矩的，前头领路去！”

　　“谢师叔，师叔您小心，师叔这边儿走！”憨厚少年立刻挺直腰板接过女娲递给他的玉髓，鞍前马后殷勤伺候着走到前面朝海中抛了只精巧小船，小船入水便长，风过之后只见一艘三层楼船浮在海面。他嘴里一连串儿的“师叔”，鞠了一躬引着女娲往船上去。通天走在后面半步，冲那少年的后脑勺怒了努嘴：“这个是我的大弟子，名为多宝，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忒小了点儿。”

　　“哦。”女娲含糊应了一声，抬脚踏上虚空台阶走上楼船。多宝先一步上了船头，往楼船舵盘上嵌了颗打磨好的灵玉，整座船风帆鼓涨凭虚而起，朝云头缓缓行驶而去。

　　没过多长时间楼船便在云中穿行，又走了会子才行至金鳌岛附近。通天带了弟子，招呼了一声驾云向岛上走，女娲留在后面也飞过去，三人落在岛上后那楼船重新变成玩具大小被多宝收了起来。

　　少年抬手抓抓后脑勺，将老师和客人一块送去主院儿，又殷勤备至的端了灵泉灵果。通天嫌他烦，挥手让他退下，多宝这才“嘿嘿”两声退出门外转身跑掉。

　　在女娲的视线里，两只圆圆的耳朵从少年的黑发里“唰”一下冒了出来，毛茸茸的还会转动方向。他就这么支愣着耳朵退出去，脸上看似憨厚，那耳朵却和天线似的四下转悠。

　　“多宝鼠？”这种珍惜肉团儿也有能成精修出人身的，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对比一下归山只会转圈圈和大叫的野兽，女娲莫名的有了一种气馁的感觉——总感觉担子越发重了几分……

　　通天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取了灵果就啃，笑着斜倚在矮几上道：“我这几个徒弟都极有趣，如你所见，多宝就是只多宝鼠，还有乌龟啊，兔子啊什么的，哈哈哈哈哈，把过来管教我的二哥吓得嘴都合不拢，他再想不到这些天天放在嘴里骂做‘披鳞戴角卵化湿生’的兽类也有能聆听圣音开启灵智进而修出人身的。”

　　青年似是想到什么好笑的场面，越笑越厉害，连眼角都浮出一抹嫣红：“当初我向天道立誓创截教，原本也没想那么多，反正看哥哥他们发誓我就也发誓，直到后来在海边捡到多宝，后来又捡了其他几个徒弟，这才明白天道叫我做圣人的意义。”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我便要截取那一线生机，叫所有这些被所谓‘正道’放弃的生灵也有脱胎换骨的机会。”他的眼中似乎还有些许迷茫，但更多的是对“道”的坚定与执着。

　　女娲垂下睫毛，通天所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的话似乎唤醒了她脑海中早已远去的记忆，但这记忆又隔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只浮光掠影般扫过几处画面便再次遁去。她在心里反复思量，最终将这句话压在心底，待后日再另行参悟，这边却端起灵泉道了句：“多谢。”

　　“嗯？谢什么？”通天愣了一下，不知这话从何而起。女娲不喜欢占人便宜，坐直了与他解释：“方才，那句话。”

　　通天恍然大悟，将手里剩下的果核扔在矮几上单手撑腮：“这是鸿钧老师经常念叨的话，你又不常往大殿去，怪不得没印象，当不得一句谢。”说着他站起身抬脚就往外走：“我带你去看看金鳌岛上的风景，此处与山中大有不同，所见所闻皆未必为真，就是我自己也有弄错的时候。尤其此时阴阳昏晓交割之时，可以说气象万千、变化无穷。”

　　女娲就拢了袖子随他往外走。

　　金鳌岛浮在东海云层之上，自山脚下便是玉为枝干，金银为叶的灵树，山道蜿蜒而上，两侧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又有许多祥瑞兽类忽隐忽现，淘气一些的甚至敢藏在树叶后面悄悄盯着女娲看。

　　少女探手出去，一只小蜀鹿摇着尾巴将湿漉漉的鼻子伸出来嗅了嗅，小东西后蹄不安分的撩了一下，“呦呦”叫了两声大胆走出树丛围在女娲腿边不停的边嗅边蹭。女娲如它所愿将手移到蜀鹿的耳朵上轻轻挠挠，它舒服得眯起眼睛，等她收手回去摇晃着脑袋把耳朵甩得啪啪响。

　　碧游宫坐落在金鳌岛山腰处，最高的地方乃是教主通天私人院落，平日里只有道德天尊和元始天尊来了才会开门，如今这还是头一次招待外客。不少截教门人挤在山下偷偷抬头往山上望，不由纷纷猜测那青衫少年的身份。

　　“师兄师兄，老师亲口说那是师叔？”一只留着兔子耳朵的童子伸手扯扯多宝的袖子，少年用食指在鼻子下面擦了一下，笑嘻嘻从怀里掏出一颗圆溜溜的玉髓给他看：“可不是！师叔人特别好！一点不挑毛病，还给了我这个！”

　　玉髓这种东西，对于大能们来说犹如鸡肋，虽说蕴含灵力，可是谁也不会为了这点灵力就翻山覆地的折腾，还不够嫌丢脸的。但是对这些正在修行中的小学徒们来说可就是难得的好物，灵力比一般灵玉要浓郁许多，性温味甘修炼时使用也极少杂质不会伤身。最关键的是，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轻易捕捉到灵脉并从中取出玉髓，所以这位出手就是一颗极品玉髓的小师叔就成了多宝心目中仅次于老师通天教主的大好人。

　　“可是……师叔的话，就是老师的师弟吧？”头上还带着一块玳瑁壳的龟灵慢吞吞提出疑问：“老师出身三清，跟脚正统，好像下面没有其他兄弟了。”

　　“你傻啊！我听说当初紫霄宫讲道的时候好多大能都去听了，哪怕外门弟子，不也是道祖门下出来的？喊一句师叔亦不为过。”琼霄语速可比龟灵快多了，她凑过去颇为羡慕的看了一眼多宝手里的玉髓，推手就催他：“得了这般好东西还不赶紧回洞里闭关入定用个干净，明日叫人抢了去，让你哭都没地方哭。”

　　多宝笑嘻嘻与他们道：“那我这就去闭关参悟，你们替我好生服侍这位小师叔，老师专门交代过不可怠慢。”

　　众多师弟师妹就嫌他啰嗦：“快去吧，只要别是二师伯那样的，什么人咱们服侍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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