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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别扭 ...


  •   “京郊奴受永业桑田合计两千三百顷,按人数计,比在册在世的奴婢多出一千八百人,按每名奴婢八十亩口分田、二十亩永业田计,共占地三万六千亩,不止这些,京郊还有许多庄子瞒报田亩,租佃隐户,我粗略打探过,恐怕也有数千户。”

      沈鹿衔翻着册子,脸色发白,“天子脚下尚且如此,真是骇人听闻。”

      这里头不止有民脂民膏,还有活生生血淋淋的人命。

      虽然在那些高门世家眼中,奴婢、隐户、甚至佃农,都未必算得是人。

      云渐应是,“殿下难道是想将永业田收回?”

      沈鹿衔苦笑,“此时收回,高门官宦岂不要把我们活吞了。”

      云渐不置可否,在京中这段时日,他也学会了暂时妥协,但窟窿这样大,总是要补的。

      沈鹿衔将册子合上,“只有一个办法,给奴受永业田加税。”

      云渐道,“沈刺史和冯宴清已经启程,要添税律也不能太着急,否则便是给他们平添危险。”

      “可若毫无消息,只怕豪强们胡乱猜测,狗急跳墙,反倒坏事。”沈鹿衔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沉吟片刻,抬起眼睛,“我还是想劳烦你,把这件事先在建京周边的郡县推起来。”

      云渐道,“何谈劳烦,殿下只管对臣下旨便是。”

      沈鹿衔没应声,略提了提唇角。

      殿内安静下去,她又想起一事,“楚王上书说,后日便要启程回长沙,离京之前,想见见你。”

      云渐没有犹豫,“不见了。”

      沈鹿衔颔首,“这样也好,你便去忙永业田的事吧,总要有两三个月的功夫。”

      云渐推手行礼,转身退出去。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她。

      沈鹿衔察觉到他的视线,“云指挥,怎么了?”

      云渐下颚微微绷紧,“臣想起殿下收养的那只猫,它现在如何了?”

      沈鹿衔恍然,“挺好的,我用羊乳喂它,长得很快,”她弯起眼睛,“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聆风。”

      “聆风,”云渐道,“好名字。”

      沈鹿衔笑意更深,见他扶着门框不动,“云指挥还有其他事?”

      云指挥,云指挥,云指挥。

      云渐目光沉落下去,“没有了。”

      沈鹿衔恬淡微笑,和往常一般温然道,“好,指挥慢走。”

      殿门被拉开,那道身影迈出去,又缓缓合上。

      午后日光漫进窗牖,给孤身坐在殿中的沈鹿衔拉出孤长的影。

      她望着那道紧闭的殿门,蹙眉叹气,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她意识到一件极其沮丧的事——不遮代面时,自己反而不能自如地面对云渐,和他说话不自觉便会套上一层客客气气的壳子。

      她不求一见如故,只盼着误会解开后,与他能慢慢恢复到从前那般松弛从容的友人关系,可现在解开了,却同设想中大相径庭,而且从那夜他酒醉闯宫说要离京开始,两人间就变得有些微妙。

      至于怎么个微妙法,沈鹿衔自己也理不清楚,一团乱麻。

      “啊,烦死了。”沈鹿衔垂首,额头贴在案上,嗅到一缕清冽干燥的柏木香,她睁眼,发现是云渐拿来的那本册子。

      大概一直被他收在袖子里,因此沾了他身上的香气。

      沈鹿衔眉心紧皱,将册子推远了些,把脸扭到相反的方向。

      *

      云渐并没有让她纠结太久,次日晨起,他便打马去了丹阳。

      春雨淅沥,星隅收起油纸伞走进殿内,“殿下,方才奴婢去仪鸾司送通关过所,看见云指挥他们已经收拾好了行装,说即刻便走。”

      沈鹿衔正在作画,笔锋微顿,“这么快?”

      “是啊,奴婢也这样说,但是云指挥说他快些去,能让咱们公子在苏常那边喘口气,”星隅走过来,“殿下,您可要去送一送?”

      沈鹿衔抬头,一滴墨落在绢面上。

      她目光微闪,“送…送什么?有什么好送的?”

      “可是公子启程时,您就去送了呀。”

      “…”沈鹿衔默了一阵,“他怎么能和兄长比?”

      星隅眨眨眼,脸上一派清澈和天真的疑问,“殿下和云指挥闹气了?”

      沈鹿衔眼睛睁得更大了,“没有。”

      她看向那张被墨滴洇开的画,将绢布攥成一团,扔进字纸篓。

      星隅不再说什么,端起案角旁的只剩一层错认水的琉璃盏,正要退出去,看到镇纸旁躺着一小截干硬的柳笛,顺口问,“殿下,这个可要扔了吗?”

      沈鹿衔顿了顿,“不必管它。”

      星隅应是,端着琉璃盏退出殿外。

      沈鹿衔柳眉颦蹙,托腮拈起那支柳笛,在指间转了转,半晌,解下腰间荷包,把它装了进去。

      一夕之间,沈顾和云渐都走了,沈怀庸着手起草奴受永业田的税法,忙着在台阁翻阅卷宗,整日不见人,朝中也无别事,沈鹿衔一下便空落了下来,每日接送萧杼上下学,处理一些朝中小事,倒是比以往松泛些。

      这日午后,太常寺卿祝原和许穆来参见,说已经送楚王启程回藩了。

      云奉章昨日便携次子来做了拜别,不过切实听见他离京,沈鹿衔还是有种总算把瘟神送走了的错觉,“好。你们也辛苦了,回去歇歇吧。”

      两人都没动,祝原道,“殿下,臣还有一事想禀报。”

      沈鹿衔放下手中邸报,“你说。”

      “圜丘守官来报,说前日夜间千秋山南麓暴雨,祭坛玉阶有所松动,他派人勘察,发现殿宇中的横梁也有糟朽,恐有垮塌之虞,想支领一笔银子,以做圜丘修葺之用。”

      圜丘是国之重器,这笔钱倒是省不得。

      沈鹿衔准了,“你且去和度支协调吧。”

      许穆道,“祝太常晨起便与臣说过此事,只是祭坛的殿宇规格甚高,正殿梁木按制当用香楠木,但香楠名贵,如今国库空虚,恐花费过巨,如今已在二月,三月三上巳节将至,一时也难寻合适的木材,只怕耽误祭天,因此臣想用松木暂替,殿下以为可否?”

      祝原神色为难,“如此便难免不合礼制了。”

      如今钱粮比虚礼重要,有省钱的妙宗,沈鹿衔怎会拒绝,“无妨,事从权宜,用松木即可,你们不必顾虑。”

      两人皆松了口气,许穆又道,“陛下登基元年,上巳祭祀是大典,尚书台和太常寺也要尽早准备起来,眼下台阁中人多在修订条律,不知可否从京兆尹处抽调些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小事,许穆向来稳妥,沈鹿衔也不做他想,“仆射自做权衡便是。”

      许穆领旨,和祝原恭声告退了。

      沈鹿衔起身,推开窗扇,细密的雨丝被风吹进,扑到了她的面颊上。

      阴云浩渺如烟,远远地铺到天边,她站在空旷的大殿内,耳边只有风雨声,心底突然涌上一缕怅惘的孤独。

      “星隅,兄长他们走多久了?”

      “二十天了,”星隅走上前,手肘垫在窗上,托腮歪头看她,“殿下想他们了吗?”

      沈鹿衔望着外头,“回来也要去京口,聚少离多。”

      星隅唔了声,“不过云指挥应当不会再走了吧。”

      沈鹿衔刚想说谁提他了,却又听星隅自顾自道,“昨日仪鸾司来信…”

      她一怔,“仪鸾司来信?说了什么,怎么我不知道?”

      星隅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脸颊飞红,抿了抿唇,“是有人写给我的。”

      沈鹿衔微愣,想到一人,“袁柏?”

      星隅睁大眼睛,“殿下怎么…”她话没说完,更加赧然,垂下头去。

      沈鹿衔想起那晚袁柏在东鹤山庄时的样子,“他倒也是个恪纯之人,就是性子太软,还不大成器呢。”

      星隅小声为他分辨,“奴婢觉得性子软和成器并不如何相干。”

      沈鹿衔沈俊不禁,“看你这样子,像是已经认准了是不是?也好,若你喜欢,我便让阿娘派人去查问查问家世品行,若是可靠的,早些给你定下来。”

      “殿下!”星隅脸颊绯红如桃,“哪里就要这样了,殿下真是…”

      沈鹿衔笑弯了眼,“你姐妹俩随我入宫,我必然要给你们找个好归宿的。”

      星隅摇头,“我想一辈子都陪着殿下,若是成婚后便不能再进宫,我宁可不成婚。”

      沈鹿衔道,“这是傻话。”

      “奴婢是真心话,”星隅认真起来,“殿下对我们有生死大恩,我和姐姐绝不会留殿下孤身一人在这深宫里。”

      “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本是喜事,怎么就说到这份上了,”沈鹿衔抚一抚她的肩,转开了话题,“他们在外可还好吗?”

      “喔,这里。”星隅吸吸鼻子,从怀中取出一份信递给她。

      沈鹿衔哭笑不得,“这是袁柏写给你的,我岂能看,你只告诉我,他们是不是平安就好了。”

      星隅不大好意思地收回去,“有云指挥在,怎么会不平安,也不知他怎么压住那些地头蛇的,进展很顺利呢。”

      何止顺利,信里袁柏对云渐推崇备至,只恨不能顶礼膜拜,供佛似的上两炷香。

      沈鹿衔神色松弛下去,“平安便好。”

      *

      此时云渐刚离开和县,逐溪跟在他后头,“这帮乡绅平时鱼肉百姓,真遇到事也不过是些纸老虎。”

      云渐道,“毕竟是县里,何况我们头一程收拾了不少人,他们早就收到消息了,郡公们可未必配合。”

      逐溪道,“有前车之鉴在,想来即便去郡中,对方也不敢轻举妄动。”

      云渐摇了摇手中盖着玺印的过所,“这不过是个门面,”他一指身后成队的甲卫,“那才是真的。”

      逐溪嘿然一笑,“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进城,寻个地方歇脚吧。”

      云渐看了眼日头,扬声道,“走。”

      话音才落,对面官道上却响起哒哒马蹄声,一席黑衣劲装的仪鸾卫纵马疾驰,在云渐耳畔勒停,喘着粗气,神情急迫,“少主公,益州出事了。”

      听到益州二字,云渐脸色顿变,“舅父呢,他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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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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