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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懿旨 ...


  •   早起天明,禁卫军在东掖门拦下一辆自禁中驶出的马车,“什么人?”

      车帘被撩开,露出一张女使戴着面具的脸,“大雪天寒,太后惦念沈太师病体,命我前去探望。”

      卫军忙撤了戟,“原来是星隅姑娘,今日路滑,姑娘路上当心。”

      马车离开皇宫,直奔相府而去。

      踏进府门时,她还有些担忧,直到见到邓夫人,心才落下。

      倒是邓云合有些意外,“星隅,这样大的雪,殿下怎么此时派你来?”

      “阿娘,”面前人摘下代面,已是和在宫门前殊不相同的声音,“是我。”

      邓云合愣住了。

      她红了眼眶,差点落泪,紧紧抓住女儿的手,半晌说不出话,许久才问,“鹿衔,最近过得好吗?”

      沈鹿衔微微笑着,“女儿一切都好。”

      “好便好,”邓云合声音哽咽,“我…和你父亲都很担心你。”

      “我也挂念阿娘和阿耶,阿耶身体如何了?”

      邓云合道,“你送来的药很好,想必过几日便能上朝。”

      对沈怀庸这场病,沈鹿衔心里有底,前世他也曾急病一场,所幸并无大碍,否则她早就忍不住要来。

      “阿娘带我去看看阿耶吧?”

      邓云合顿了下,却没答应,“你先去,阿娘去给你做些爱吃的。”

      沈鹿衔还想说什么,邓云合已然抽手,转身往外走了。

      沈鹿衔只好独自去往明熹堂。

      沈怀庸在她服侍下用完了药,目光慈爱而歉疚,“最近朝中发生那样大的事,幸好,你气色尚可。”

      “女儿本也担心,不曾想这样顺利,昨晚阿南招供,缉拿了陈烽和陈烁。”

      她眼尾弯弯,眸底一点明光,不自觉地流露出小女儿对长辈夸赞的期待,“父亲放心,接下来应当也不会很难。”

      “你做的很好,”沈怀庸一顿,“但此事只能到陈烽兄弟二人为止了。”

      沈鹿衔笑容滞住。

      “为什么?”

      沈怀庸声音沉重,“陈烽陈烁是寒门出身,北方沦陷时,拼死渡过江来,因先帝着意提拔,才走到今日,在朝中站稳脚跟。”

      沈鹿衔眉心颦蹙,“所以女儿不明白,既是寒门,又蒙帝恩,他们为何恩将仇报。”

      “你是不是因为为父着意提拔寒门,对他们天然信任了?”

      沈鹿衔一怔。

      “这世间人事,本就不是身份能划分的,不过因利益纠葛各有群体倾向罢了。”沈怀庸语重心长道,“莫因高门多禄蠹便排斥所有士族,也莫因寒门不易便轻信所有白衣,总归是要回到他们自己身上去。”

      沈鹿衔垂了眼睛,低声应是,又问,“可两人既是首鼠两端,今朝事败,父亲如何笃定他们不会供出背后之人呢?”

      “他们自知死罪难逃,更不会连累宗族覆灭。”

      沈鹿衔微微睁大了眼,她从不知这对兄弟还有亲族。

      沈怀庸道,“我也是刚得到消息,陈氏当年渡江之时,只有陈烽陈烁抵达江左,其余族人则滞留在了江北海门,依靠崔巍在那里的府兵庇护,才得以保命,陈烽兄弟得势,却未曾透露过,他们的亲族仍在海门淹留。”

      沈鹿衔心凉了下去,“这不是拿住了陈氏阖族做人质么?”

      沈怀庸默然颔首。

      “若成,他们都可一步登天,若不成,也止在烽烁二人。”

      沈鹿衔不愿接受这个事实,“可是父亲,此事若草草了结,让真凶继续逍遥法外,那以后我们…”

      沈怀庸止住了她的话,“他不可能一击即溃,你还年轻,得沉住气。”

      沈鹿衔心下一沉。

      “你我都知道水下有大鱼,但即便让鱼咬了钩,在对方尚有力气反把你拖下水时,千万不要急着将他拉上来。”

      一阵沉重的默然后,沈鹿衔低了头,“女儿知道了。”

      本以为是好的开始,没想到从一开始便是死局。

      可既是死局,云渐该怎么办?

      此案一旦了结在陈氏身上,她还有什么理由开释云渐?

      想到这里,沈鹿衔的脸色变得煞白。

      沈怀庸察觉出她的异样,“鹿衔,你怎么了?”

      沈鹿衔蓦地抬头,“父亲,云渐还在金墉城。”

      沈怀庸道,“这件事你处理的很好,金墉城本就是囚禁获罪贵族之地,你已是网开一面,即便楚王入京,也说不出什么。”

      “可我不是真的想要关他一辈子,我原本是想,待解决那些涉案武将,便以良将匮乏之名提他出来的!”

      沈鹿衔眼底慌乱,“父亲,您知道,云渐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沈怀庸神色却复杂,“他差点杀了你。”

      沈鹿衔摇头,“他不是真的想杀我。”

      “那日他的刀尖都指到你胸口了!”

      “他只是想用自己保下李蹊,若非有他助力,女儿也查不到这一步。”

      沈怀庸闭了闭目,“他确为不羁之才,可如此剑走偏锋,焉知不会酿成后祸。”

      “大邺附骨之疽,非锋刀利刃不能除,”沈鹿衔神色恳切,“阿耶,您救救他。”

      沈怀庸沉默良久,还是无力地叹了口气,“鹿衔,非我不想,云渐这般,即便大赦天下,也没有带上他的余地。”

      沈鹿衔怔住。

      片刻后,她定声道,“若我非要带上他呢?”

      不多时,相府大门被推开,沈鹿衔出来,险些被反射在雪面的阳光迷了眼。

      一连数日的大雪终于停了。

      她面具后的双目微微泛红,仰头望向冒出云彩的太阳。

      片刻后,她定了神,吩咐马车后随行的宫人,“来前太后曾叮嘱,若今日雪停,便开设午朝,你们去通报百官吧。”

      *

      午朝上,江澄出列奏报,说今早陈烽陈烁俱已招供,左翼军失期一案,正系二人所为。

      和沈怀庸预料的别无二致。

      沈鹿衔意味索然,“供词怎么说?”

      “陈烁借蜀中山路塌方之由,绘制了将左翼军引入山坳的错舆图,意在使其失期,待李蹊归京被关押,陈烽又借职务之便,进入诏狱,意图杀李蹊灭口。”

      沈鹿衔道,“理由呢?”

      “陈氏兄弟勾结羯胡,锁甲卫已经在陈府搜出了他们通敌的信件。”江澄捧出供词和书信,由李玄交给她,“证物在此,请太后审阅。”

      沈鹿衔翻了翻,对方显然下了心思,内容和时日都对得上。

      心脏憋闷的厉害,沈鹿衔蹙眉,终究是没说什么。

      可变故陡生,沈顾打破了沉默,“这不对,他们何以如此坚信王师会败,又何以笃定,即便王师不败,李蹊和他的诸多下属也会沉默到陈烽杀他的那一晚?”

      江澄怔住了,显然是没想到这一层。

      “殿下,”沈顾转向朝殿正中,“臣以为,陈氏兄弟并非愚蠢,他们坚信王师会败,只怕是因战时军中有人接应,笃定李蹊沉默,也只因他们知道,李蹊怀疑的主谋并非别人而是朝廷,也就是…”

      他目光炯炯,不避诸多耳目,“您。”

      所有人都睁大眼睛,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

      许穆讶异道,“小沈大人的意思是,主谋不仅陷害王师,还能将罪名扣到太后身上?”

      崔巍冷笑,“沈刺史这样说,想必已经拿到证据了。”

      沈顾神色不虞,眉目冷冷转向他。

      沈鹿衔见状不妙,截住了两人隐发的对峙,“事关重大,诸位卿家莫要无端揣测,都入列罢。”

      沈顾怔忡转向她,眼中全是意外之色。

      沈鹿衔突然有些难过。

      她深吸一口气,“至于陈氏兄弟,既然人证物证俱全,依律处置便可。”

      沈顾急道,“殿下…”

      “好了,”沈鹿衔避开他的目光,“予倦了。”

      她起身,又似想起什么般,“太常卿。”

      “年节将至,待元旦陛下便要改元建新,诸多礼仪,你们且准备着,选定年号后拿给予看。”

      太常寺卿应是,殿门口大行令击响了退班的鸣鞭,高声喝,“奏事毕,众卿退班——”

      百官退出殿外,沈鹿衔也从侧门离开,可就要踏过门槛时,远处却传来了隆隆的击鼓声。

      沈鹿衔回头,发现其他人也朝声音肇始处望去,显然都听见了。

      她问李玄,“什么声音?”

      李玄道,“殿下,似乎是双阙门方向。”

      沈鹿衔目光一凝。

      双阙门旁,设着鸣冤的登闻鼓。

      她心脏猛地一跳,提袍便往殿外走。

      挝鼓之人力气极大,那大鼓声响越发清晰,一声声直若惊雷,传遍皇宫的每一个角落,直击得人心底战栗。

      殿外官员们皆是神情惶惑,议论纷纷,崔巍冷眼瞥向蒙岳,蒙岳摊手,表示自己懵然不知,也有一些年轻子弟耐不住下阶,想去双阙门一探究竟。

      虽不知是什么事,但沈鹿衔即刻下了决定,“李玄,召回百官,传击鼓者入殿奏事。”

      不过少顷,逐溪拎着一名五花大绑的男子出现在了宣德殿门口。

      那男子腿脚已折,披发散乱,十分狼狈。

      逐溪走得很快,几乎是拖着那人进了殿里。

      除去武将,殿中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纷纷往两旁退,逐溪将那人推到阶下,干脆利落地跪下去,“太后,此人通敌叛国,倒卖军机,还意图栽赃沈家,混淆视听,望太后明察!”

      此话一出,百官哗然。

      沈鹿衔望着阶下形容凄惨的人,心脏直跳,面上还是镇定下来,在殿中扫视了一圈,直到所有人都注意到她的目光,安静下去,才问,“他是谁,你又如何带他过来的?”

      逐溪道,“此人是王师参军赵伯钦,入京前,他曾趁整军忙乱,潜入左翼军副将李素所在驿馆,想要盗换他们战前收到的北蜀舆图。”

      沈鹿衔问,“他想把错舆图换成对的?”

      “是。”

      若他得逞,左翼军提起错舆图便是无中生有,上下勾连,企图脱罪。

      “那你所说栽赃沈家,是何缘由?”

      “当渠流民帅郗错抓住了同他通信的羯兵斥候,斥候坚称,当初与他互通之人,是沈顾僚属。”

      全场讶异,顶着睽睽众目,沈顾忽地嗤笑了一声。

      他出了列,“臣在京口的确有个姓赵的僚属,四月时,先帝密旨,命臣至楚查探当地拒民南渡之事,出发前夜,那僚属说中游恐暴雨将至,劝臣推迟,好巧不巧,臣迟几日再去长沙,正赶上左翼军休整之时。”

      “赵家是太史出身,善掌星历,臣便信了,”他往前几步,目光散散落在赵伯钦身上,冷声道,“赵伯钦,那人是你堂兄罢。”

      *

      黄昏时分,金墉城有了动静。

      李玄带着人,重新打开了那把陈旧的大锁。

      金墉城内破败萧索,了无生气,残枝败叶卷在雪中,阴风吹过,恍若鬼窟。

      窄城背阴,牢墙高筑,比外面更加寒冷,云渐却睡得昏沉,他操劳过度,很久没安静歇息了。

      但外面回荡的脚步声拨散了安宁,云渐蹙眉,慢慢睁开眼。

      外人未至,鼻端先传来一缕极清淡的木樨香,他一怔,才发现睡前齐整叠放在石榻角落的披风,不知何时又被他拉到了自己身上。

      许是梦中睡得冷了,本能所至。

      云渐坐起身,披风滑落,温柔恬暖的淡香也随之远离。

      李玄推门而入,笑容满面,“恭贺世子。”

      云渐眼底惺忪不耐,“什么?”

      李玄道,“沈相称赞世子忠肝义胆,不避强御,群臣膺服,太后命奴婢来,好生接世子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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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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