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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主谋 ...


  •   “是,”强大的压迫感让沈鹿衔心头闷窒,她强忍住了后退的冲动,问他也像问自己,“可云将军,何以这样自弃呢?”

      云渐神色讥诮,“无他,我本性如此罢了。”

      “若本性如此,此刻羯兵早已攻破汉中,哪里轮得到我在这里询问你,”沈鹿衔道,“是因为你深信大邺已经走上绝路,除开用自己的命,没有其他办法了。”

      云渐深邃的瞳孔微微一沉。

      沈鹿衔双眼却像能剖开他内心深处,“于你而言,先皇父子已死,幼帝和朝廷均被外戚把持,自己所做的一切,恐怕皆成徒劳,越地部曲却是先皇心腹,南朝后方,倘若能用你一人换下李蹊,保住左翼军,还能从楚王身上撕下一块肉,这很划算,不是吗?”

      “从楚王身上撕下一块肉,”云渐轻嗤,“殿下开玩笑,我是他的世子。”

      沈鹿衔不假思索,“用世子身份牵连楚王,正是你指斥乘舆后的另一个圈套。”

      “我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太子和我说过,你想涤清江山,天下太平。”

      她深深凝望着云渐的眼睛,“我已经顺从你的意思,召楚王入京,云将军,我是想帮你的。”

      云渐依旧淡漠,“帮我?”

      “我们之间一定有误会,”沈鹿衔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认为沈家会与先皇父子对立。”

      此话一出,囚牢内突然变得幽寂。

      云渐眼睛垂下去,浓黑的睫在眼睑上打下一片晦影,和他的声音一样沉冷,“你觉得,沈家还没有同先皇父子对立么?”

      沈鹿衔摇了摇头,“我们没有理由那样做。”

      云渐却像是听到什么荒谬的笑话,“既如此,何以这样辜负故人。”

      沈鹿衔一僵,望着他的眼睛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云渐绕过石几,一步步走近她。

      他嗓音低哑地几乎听不清,“徒忆翘盼相扶送嫁之日,竟有目下三更长别之笔。敢问太后,他的长别之笔,你可有一句放在心上。”

      沈鹿衔周身一震,眼底腾地燃烧起来,“你看过太子给我写的信?”

      她视线不受控制地模糊,“他是什么时候写的?那时你们…你们是什么情境?”

      云渐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着,“吾马革裹尸,只待青山,不思归骨,唯恐累卿孤危寥落,为兄毕生难赎之罪,由是忧思惴惴,悲怆难解,帐下秉灯相嘱…”

      沈鹿衔被迫后退,牢房逼仄,没几步,脊背砰地撞到了石壁上。

      云渐的影子覆盖住了她的视线,声音太过克制以至有些发颤,犹如细密而致命的网,将沈鹿衔整个笼罩住,让她连呼吸都十分困难。

      “逝者已休,无可奈何,乞冀生者莫伤莫念,自苦伤身,吾妹及笄岁余,二八芳华,安得郁悒难脱,哀度韶光?合当选聘佳偶,细觅良缘。”

      沈鹿衔不想再听下去,“别说了…”

      酸楚兜头扑脸地盖过来,沈鹿衔想推开他,手却被他一把拂落。

      “及汝家室安顺,吾亦可安息矣。待有涤清浊膻之日,销戈铸犁之时,愿汝祭文相告,余当此生无憾也。”

      沈鹿衔蒙住脸,耳边响起拳头砸在墙面上的闷响,“他在四面楚歌的时侯都惦记着你,怕你余生尴尬,与你兄妹相称,你呢?”

      沈鹿衔喉头发梗,溺水般喘着气,“既白你听我说…”

      “你转头就嫁给了他的父皇,”云渐咬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父亲成了帝王之师,你兄长成了徐州刺史,这一切,不正是你们一手策划的吗?如今心愿得偿,你又哭给谁看?”

      沈鹿衔悚然惊住,“策划…什么?”

      “你难道不知李蹊究竟为何失期?沈顾会见楚王,正是左翼军在长沙补给之日,与此同时,他们收到了将其引入深山的错舆图,当初也正是你父亲手下的尚书台以山路塌方为由,让李蹊且先自行启程的!”

      云渐迫视着沈鹿衔因震惊散大的瞳孔,“尚书拖延,沈顾至楚,舆图误导,紧接着便是边防失守,王军溃败,太子殉国,先帝暴病,幼帝亡母,本该是太子妃的你,成了皇后,皇太后,这一连串的巧合,是沈家择得清楚,还是傀儡亦或帮凶的你,择得清楚?”

      沈鹿衔大脑一片空白,思绪和言语全部被这些骇人的信息淹没了。

      她想到了李蹊失期事出有因,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失期背后处处都有沈家的影子,且无论怎么看,沈家都是最大的得益者。

      沈鹿衔怔怔摇头,“不可能…我父兄绝不会…”

      “你说不会!孤叶城成千上万的冤魂可能瞑目吗?”

      云渐眼底迸出凛烈杀意,竟抬手扼住了沈鹿衔的喉咙,“也许我现在就该掐死你,让楚王彻底变成逆贼,让沈家名不正言不顺的去和皇党斗,这天下,或许还有一分破而后立的希望。”

      沈鹿衔猛地后退,肩胛被嶙峋石壁硌得生疼。

      痛感让她恢复了几分理智,她抓住了云渐的手腕,“云将军可知,李蹊就是我的兄长沈顾押送回来的?!”

      云渐有刹那的停滞,沈鹿衔被迫仰着头,面庞苍白,纤细柔脆的脖颈仿佛稍稍用力就会被拧断,声音却清晰分明,“若沈家是主谋,李蹊在中途就该灭口,给他安个畏罪自尽的名头何其容易,何必让他平安入京,徒留后患?”

      她的反问在石壁间回荡,直穿进人心底去。

      喉间力道一轻,云渐扼着她脖子的手慢慢松开了。

      沈鹿衔险些站立不稳,扶着石壁呛咳了好几声,才平复住紊乱的呼吸。

      “我入宫,实在是因君权式微,不得不为,但沈家瓜田李下,云将军心有疑窦,也在情理之中,”沈鹿衔缓了口气,“将军有所不知,盂兰盆节宴当日,有个叫阿南的小黄门当众叫破军机,说孤叶大溃,太子身死,才致使先皇情急攻心,一病不起。”

      云渐敛眉。

      阿南是御前的人,他曾见过。

      “此事人尽皆知,他已被严审许久,却咬死了不松口,也是碍于眼下朝中风云诡谲,我实在不敢随意用人。”

      云渐眸间暗色轻闪,这话不错,若连御前都敢当庭害主,又焉知旁人是敌是友。

      沈鹿衔忽然道,“云将军,可愿帮我去审一审?”

      云渐眉锋一跳,“太后殿下,我如今是死囚。”

      “我不会让你死的。”

      云渐不由得一怔,对上沈鹿衔的眼。

      她的目光清透冷静,又有种近乎克制的悲喜交集。

      这种眼神,根本不像是对着一个才见过一面还起了冲突的陌生人。

      云渐突然有些迷茫,高处狭小的石窗内飘进二三雪花,没入她的素冠和他的鬓角。

      突如其来的冰凉让他回了神,“你为何这样信我?”

      沈鹿衔笑笑,眼底却隐藏着不易分辨的哀伤,“嗯,我信你的。”

      *

      元帅府内,一声瓷器碎裂的巨响跌破深夜,“蠢货!”

      崔巍暴跳如雷,抄起杯子就往蒙岳身上摔,“你这个蠢货!蠢货!”

      “沈家兄妹俩顺水放船,挖个坑给你,你就得意洋洋地跳进去!趁我不在召人伏阙,怎地,还指望她会乖乖就范,把李蹊和云渐全宰了?你当满朝文武都是死的,你当所有人都和你们一样,有头无脑,蠢笨如驴?!”

      一只杯盖擦过蒙岳额角,登时冒出血来,蒙岳僵硬弓着身子,直到崔巍发泄完了,才敢分辨,“属下是觉得机会难得,才想尽快为元帅扫除障碍…”

      崔巍简直被他气笑了,“机会难得?你以为云渐是一时冲动,才指斥乘舆的吗?”

      他大步冲下堂,指着蒙岳的鼻子痛骂,“急功近利,好大喜功,沈家那小女娘,就是算准了你按捺不住,故意把我调走!原本李蹊即便逃过一死,也免不了降罪徒流,可你带人逼宫,生生把云李两人绑在了一起,倒让他名正言顺被开释了!哈哈,好啊,你好的很!”

      “将军息怒,如今军中人都怀疑沈家是主谋,李蹊还什么都没说,云渐那样仇视沈家,想必也不会说,我们还…”

      “他现在心有疑窦,自然三缄其口,可等沈鹿衔为他脱了罪,他还会这样想?不,不用等李蹊说,他那些已经安然回京的下属们一旦摸清沈家偏向,就会把错舆图之事翻个底朝天”

      蒙岳猛然抬首,眼睛瞪得老大。

      “从沈鹿衔成为继后开始,我们就已经处处被动,你还做下这样的好事!”

      蒙岳脸色铁青,冷汗涔涔滚落,一个撑不住,扑通跪在了崔巍脚边,“元帅,那我们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他。

      屋外寒风呼啸,穿过噼啪门缝发出呜呜声响,仿佛野鬼嚎哭。

      良久,崔巍语气阴沉,“事已至此,你再要闹动静,便是找死。”

      “可…”蒙岳结结巴巴,“李蹊还在牢中,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崔巍眯起眼,却是冷笑了一声。

      “当初是谁绘制的那张舆图,这机会便应是谁的,他或有意误军,或无意犯错,与我们何干?”

      蒙岳愣怔,随即反应过来,“元帅英明。”

      从元帅府出来,蒙岳还不住拿帕子擦着汗。

      贴身随从为他打着伞,语气不安,“小人听崔元帅的意思,是要断尾求生了。”

      蒙岳不耐道,“左右断不到老子,随他处置去罢,真当老子他娘的爱管这腌臜事不成!”

      “舆图出自尚书台,那位若知自己成了弃子,必然乱攀乱咬,他与崔帅虽无直接联系,与将军却有啊。”

      蒙岳一滞,僵硬地转过脸。

      随从低了头,“小人失言,将军息怒。”

      “不,你说得对,”蒙岳道,“既然是最后的机会,我们就要提醒他,好好把握住。”

      “他既在皇城之内,这点本事总该有罢。”

      *

      子夜时分,典靖诏狱侍卫换班,江澄和另一名副使陈烽做了交接。

      “江指挥辛苦,”陈烽问,“不知可有新进去的罪臣?我和弟兄们也好有个数。”

      江澄笑道,“陈指挥是担心云世子吧,他在死牢,并不在此处,至于李蹊,他本就不是作乱的人,何况眼下…”

      “什么?”

      江澄摇首笑笑,“陈指挥进去就知道了。”

      典靖诏狱是由皇帝直接掌管,下诏关押高官的地方,因此犯人并不多,但里面都是重犯,坚固的石牢内几步一把守,守卫十分森严。

      陈烽目送江澄离开,进门便掏出了令牌,“上头命本官审问要犯,需遣散无关人等。”

      守卫们纷纷退出内门,陈烽只带了几个心腹进去,那些人不用吩咐,便从走廊边扛起雨天防水才用的沙土袋,快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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