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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生日宴羡王贺寿,梅盛林怅然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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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霖淇戴上新买的翠玉耳环,抚了抚额角,整副妆容已经修饰完成,她照照镜子,里面是一个十六岁少女,鹅蛋脸,丹凤眼,一身粉衣,娇俏可人。她很满意地点点头,忽然被人从镜子前挤走,来人是她十五岁的妹妹,洛霖毓,同样也打扮得比往日亮丽。
洛霖淇看看妹妹倒映镜中的一张脸,和自己半分相似也没有,倒不像是一母所生的姐妹。她在镜子的角落对着妹妹的脸左右照一遍自己,觉得她与自己的相似,还不及和那个嫡母所生的姐姐来得多。
她这么想着,就笑起来,可不是,霖毓长的一双小眼睛,单眼皮,她却是和洛霖犀一样的丹凤眼。她挤开妹妹,想再欣赏一番,林姨娘已经花枝招展地进来,笑意盈盈地催她们去和主母问安。
洛霖毓皱眉道:“姨娘,我的眉还没画好……母亲现在肯定很忙,哪有工夫来见我们啊,今日就免了吧,省得她还反而怪我们耽搁她。”
“这是一向的礼数,耽误不得——来,姨娘来帮你画。”……
去了夫人院里,果然见个个忙得脚不沾地,都围绕着同一个人,便是今日的寿星,洛家二小姐洛霖犀。林姨娘迎上去,对洛霖犀的一身打扮如此这般地夸了一通,洛夫人很得意地瞥她一眼,眼神却暗了暗,再看看边上两个庶女,一个打扮得比一个俏丽,但都是便宜货,跟她的宝贝女儿没得比。她便又笑起来,细细地查看女儿身上是否还有什么不妥。
林姨娘等人渐渐觉得没趣,便都退出去了,洛夫人这才嘱咐女儿道:“你现如今也十六了,今日的生日宴意味着什么,你可有数?”
女儿果然摇了摇头,她又好气又好笑地叹气道:“你呀,从小就是个不长心眼的,都十六了,马上就要嫁人,去做别人府上的一家主母,这样没半点心眼可怎么是好?母亲不能一辈子跟着你帮你筹划呀。”
洛霖犀甜甜地笑着给母亲行了个礼,卖乖道:“那么就请母亲赐教。”
洛夫人笑着叹出一口气,道:“咱们洛家的家底,加上犀儿你这无双的容貌与才情,可知有多少世家子弟想趁着今日来亲近你,向你示好?你从前只是孩子,过了今日,却是可以被求娶的大姑娘了。”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唔,母亲是想让我今日好好表现,找个好夫家?”
“正是。母亲这样为你精心打扮,一是因你嫡女的尊贵,不能丢了分,二便是为此。今日京城的青年俊才几乎都聚集此处,以咱们犀儿的容貌才情,必然能得到其中佼佼者的倾慕。”她欣赏着女儿的无匹的样貌品格,如同欣赏一件花了十几年精心雕刻的玉像。唯有她的女儿,这样完美的女儿,才配得上那最光华的荣耀,其他什么阿猫阿狗,任凭她们打扮得那样花枝招展,一旦站在她女儿的跟前,都不过是庸脂俗粉。
她正得意,忽然听见有人喊,便看见自己的儿子洛秦邕笑着进来了。这是她另外一桩得意事,她潇洒倜傥,聪明能干的儿子。
“快,快来瞧瞧你妹妹,这一身可还好看?”
洛秦邕十分配合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里渐渐染上真心的欣赏,笑道:“真好看——梅兄来了,在外头要给你送礼呢。”
“盛林哥哥?”她笑着要跑出去,洛夫人却不满地拉住了她:“一个姑娘家,不要跟这些外头的男子随便来往,让他把礼给下人收着就是了,用得着你亲自去收?”
她便摇着母亲的手撒起娇来:“娘,盛林哥哥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说不定是专门来给我送贺礼的,我不亲自去收,怎么说得过去呢?”
“是啊,盛林跟外头的人不同,咱们从小熟识,让下人收礼,倒好像我们故意要和他生分似的。”洛秦邕也忍不住帮腔。
洛夫人却道:“就是故意要和他生分。我早就说过了,不要和这些江湖野人多来往,你们偏不听,现在犀儿已经是大姑娘了,老和这些江湖人牵扯在一起,前程还要不要了?”
“娘!什么江湖野人?盛林哥哥可是梅家的公子,梅家与咱们家是世交啊。何况不就是收个礼吗,怎么就是纠缠不清了?娘也太言重了!”
洛秦邕见两人真生了气,忙劝和道:“娘,犀儿等会还要弹曲子呢,坏了心情怎么行,不如就让她去吧,我陪着她一块去。”
洛夫人闻言觉得也有理,便只好先放她去,但嘱咐她一定快些回来,她早已欢天喜地地跑出去,哪里还管她后面讲些什么话。
院子外头很喧闹,奴才们忙忙碌碌地来往,其间一位白衣公子负手而立,气质之静远,没有沾染半分喧嚷气。洛霖犀欢欢喜喜地跑过去,近了又忽然慢下脚步,蹑手蹑脚地走到人身后,猛地拍一下他的肩——却并没有成功,他先有预感似的,忽地转了过来,朝她笑道:“还是这么孩子气!”
她噘着嘴看他一眼,摊了手道:“贺礼呢?”
他随随便便地从后腰抽出一根箫来放在她手里,她喜道:“这是你向来不离身的!真的肯送我?”
“你求我多次,我若再不送你,只怕你抢也要抢去的,那还不如这时候卖个乖,让你记我个好,以后我若看上什么世家姑娘,好让你在中间给我当红娘。”
洛霖犀笑嘻嘻地欣赏手里这柄箫,嘴上却道:“不过是你用过的旧物,也值得我给你说和一个夫人?”
梅盛林便作势要夺回来,洛霖犀灵巧地躲过,笑道:“送给我便是我的了,岂能让你再夺回去?”
“那便把你一会要弹的曲子哼来我听听,若是不好,那……”
洛霖犀心中对那曲子十分有把握,哼给他听也无不可,只是她不想让他这样随随便便听去,等会听到正曲时反倒没什么感觉了。
“你只管等会听着,必不会让你后悔收我这个徒弟。”
“等会是等会,那是弹给别人听的,现在是师父要听,若是哪里不好,我还可以替你改。”
见他坚持,她便简单地哼了调子,见他微笑点头,心中便十分高兴,笑道:“不错吧?”
“两年没见,是有进益了,不过……”便举出几点曲调不畅之处,见她渐渐皱起了眉头,便笑道:“从前可是你哄着我说你虚心好学,我才收下你的,怎么,两年时间就忘记当初自己说的什么话了?”
“好嘛好嘛,我改就是了。哪有人一来就训人的,还在人家过生日的时候……”
梅盛林抬了手想像过去一样摸摸她的头,却见她的发髻十分精心梳理编织的样子,便收了手,笑着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洛秦邕道:“你哥哥等你呢,快去吧。”
“那一会席上见。”她笑着跑走了。梅盛林看着她的背影,却很惆怅似的。
洛秦邕在门口会客,笑得脸都发僵,忽然看见一十分豪华的车辆从门前过来,倒像是什么王府的,正忙着要下去迎,却见这车并不停留,径直走了,他便又回来,旁边有人道:“方才过去的像是羡王府的车,我之前看见过……”
熙熙攘攘半日,一众宾客渐渐落座,那些年轻的尚未娶妻的男子却并不安分,四处谈笑走动,眼睛在周边寻寻觅觅,都是在寻同一个人,但这人却要压轴似的,迟迟不肯出现。便有人笑着喊起来:“怎么生日宴却不见小寿星啊!”这么一喊,年轻的子弟便都开始起哄,洛秦邕忙过来笑道:“姑娘家的,这样的场面自然要好好装扮,你们这样催,她都要急得把眉笔往嘴上涂了。”众人哄笑一通,终于又安分下来。
洛家其他两个女儿这时候已经款款出来了,含羞带怯地行走于席间,也吸引了大量目光,尤其是些身份不高的男子,这时候心中打着种种计算,目光跟着两位姑娘走。
洛霖淇和洛霖毓到底还是闺阁女子,在这样火烧一般的目光下,行动不免有些不自然,却也只好强作镇定,姐妹间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好容易等到开了席,洛霖犀终于在一众呼声下上场了,精心装扮后露出的倾城容姿令众人赞叹不已,洛夫人却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她的宝贝女儿竟然只身上来,并没有带上她的琴,身后的婢女也是两手空空,她这是要干什么?
“多谢诸位来此为我贺生日,没什么别的可谢,在此为诸位吹奏一首近日谱的曲子,聊表心意吧。”说着从后腰抽出一管箫来,行动间像极了方才那个“江湖野人”。洛夫人眼前一黑,几乎要倒下了,这样的情景,她竟做出这种任性妄为的事,表现出一副十足的江湖气来,这……这让众人如何看她?她看着她这江湖儿女一般潇洒的女儿,恨不得把她从台上扯下来。
洛夫人这时激烈的心情没有影响到洛霖犀半分,只见她半眯了眼,双眼望向远方,一阵泉流一般的乐声便从她嘴边飘出来,一时间让人感觉她仿佛已经身处山林,此处的不过是众人眼中一具幻象。
京中多是浮华富丽之曲,这样宁静悠远的箫声却少闻,此时忽然听来,倒让人心绪都平静下来。一曲毕,众人久久不能回神,席间一时静谧得人头脑发怔。忽然闻得掌声,有一男子声音从外头传来,众人回过头去看见来人,皆忙慌起身,统统跪下。
“一直听闻洛家长女才情出众,今日得闻一曲,方知此名不虚。”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路过洛家门口的羡王。
洛霖犀早已跪伏在地,此时听得他言,便恭恭敬敬地答道:“多谢羡王爷,王爷谬赞了,民女玩笑一曲,不要污了王爷的耳边便已是民女福德。”
那羡王在来人搬过的椅子上坐下来,命众人起身,说道:“何必这样谦虚。听闻今日是尔生日,我也没备什么厚礼,手边只有一串太后娘娘赏赐的玉珠手串,便送与你罢。”
她忙疾步上前,双手接下,再次叩谢。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她,许久也不说话,忽然笑起来,对着众人道:“我便不在这里拘束着你们了,你们尽兴,本王先走了。”
众人跪送。
羡王一走,席间又热闹起来,人人口中谈论的无非都是方才的事。年轻人们再无暇去品评洛霖犀的箫吹得如何,只纷纷猜度那位年轻王爷的心思,心中已不敢再对求娶洛霖犀的事抱多大希望,有些已经完全放弃,并不敢与皇家王争锋。
洛老爷为羡王的到来兴奋不已,拉着夫人轻声道:“这羡王把自己带过的手串给咱们犀儿,不知可是定礼的意思啊?莫非犀儿之前与那羡王见过面?”
洛夫人烦躁地说道:“见过什么面,他一个王爷,岂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见的,依我看,他也不过随便进来贺一贺罢了,没什么意思。”
洛老爷摇头道:“我看不见得,也从来没听说他顺便去贺其他姑娘的生日啊,依我说,那康家的事咱们得先放一放,若羡王真的有意,咱们这样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
看着老爷那样喜滋滋的模样,洛夫人真想问问他,除了考虑自己的前程,是否有想过,自己那个过于纯良又心思跳脱的女儿嫁到那样的权贵人家,面对复杂的后院,是否能安康喜乐地度过一生。
可原本要和康家结亲的事,这时候也只能放一放了,她便是再心疼女儿,也不敢拿着全家的前程,去拂皇亲的面子。她看一眼还在席间谈笑的懵懂无知的女儿,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这孩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让她省点心。
洛霖犀此时虽然在与人说话,心思却全不在此,她正到处寻找梅盛林的影子,却总也不见他,便去寻了洛秦邕问,洛秦邕闻言惊讶道:“怎么,他没与你说吗?”
“说什么?”
“他此行是要去连城,不过为着你的生日专门绕道来此一趟,送完贺礼,见过你一面,他就要走的。”
“什么?他……他没与我说啊……他方才还答应了席上再见的……”她绕过众人到了后院,取一匹马,从后门飞快地往城外奔,终于在城门口赶上了。她跳下马,没站稳就冲过去一把将他抱住。
梅盛林笑起来,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都十六了,大姑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你这样大庭广众抱着个男人,被你娘亲知道恐怕要气死。”
“便让她气吧……”她的声音在他耳边闷闷的响起,带了一丝鼻腔,他便静静由她抱着,等她自己平静下来,可她似乎总也不会停下来似的,他便笑道:“好了,小寿星怎么能自己跑出来呢,快回去吧,家里人该着急了。”
她抹了眼泪看他:“你什么时候再来?”
“江湖人走哪算哪,没有定数的。”
“我成亲你也不来吗?”她急得口不择言。
他怔了一怔,道:“怎么,你要成亲了?”
她便举高了手给他看那玉珠手串:“这是方才羡王送的,他自己戴了两年,当场取了给我戴上呢。”
“许是……手边没有其他贺礼吧。”他笑起来,看穿了她那一点小心思。
“那……那也会有旁人——康家!我娘亲很希望我嫁到康家的,她说豫朝哥哥人长得好,心也厚道,又是长子嫡孙,在家中地位也高,我嫁过去以后就是一家主母。”
他慢慢点了点头,说道:“康豫朝我知道,人是不错的,你嫁过去挺好。”
她因这话语塞了,看他一脸似笑非笑,便赌气道:“好,那我和豫朝哥哥成亲的时候,你记得来送贺礼!”
“知道了。”他伸手去点她的鼻子,她却早已转身离去。
夜色渐深,洛府宾客散尽,奴仆们压着声音收拾残局,其间不乏闲话者,多是讨论日间哪家公子小姐的不凡风采,自然,羡王的名头是被提起最多的。
洛家二小姐洛霖犀踏着夜色,走进母亲院中,伺候的嬷嬷早早备好茶点,却在端上来的时候被洛夫人呵斥着拿了下去,洛霖犀见状笑道:“娘,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洛夫人猛地转过头来瞪住她:“你还问?怎么,你觉得你一声不响偷偷摸摸独自一人去追那个江湖人我还不该生气吗?”
洛霖犀自然知道这事瞒不住自己精明的娘亲,她也知道娘亲一向不喜欢她同当年江湖上的一些同伴来往,可她料不到她会气成这样,明明今日一切顺遂,甚至连羡王都进来给她贺生日,母亲不应该发这样的火啊。
“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在这样的场面上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我气的是这个吗?我要你答应我,从此再不跟那个梅盛林独自来往!”
“娘,他是我的朋友!”她也怒起来,她真不明白,盛林哥哥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了,娘亲要这样厌恶他。
“朋友?你把他当朋友,我却看他有攀龙附凤之心!”
“什么攀龙附凤,他只是把我当好朋友,你在说什么啊!”她觉得娘亲简直不可理喻。
洛夫人气得拿手指她,恨道:“你懂什么?就是你什么都不懂,才要我日日这样为你操心,你却还不识好歹,你……你真是想气死我啊!”
“我什么都不懂?我看是你什么都不懂才对!”
“你……你……你给我出去!去给我抄《女诫》,今晚上不用睡了!给我抄一个晚上!出去!”
洛霖犀便气鼓鼓地回了院子,应母亲的要求铺纸抄起《女诫》来,什么“卑弱第一”、“夫妇第二”,全都混混沌沌地她脑子里胡冲乱撞,终于气得她把笔一掷:“谁爱抄谁抄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