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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章 周而复始(下) ...

  •   那人离我数步之遥,静静地看着。
      还是那副神仙样子,清凌凌的,傲然于世。
      他衣服上的花纹很奇特,蒙上一层暗色之后愈发分辨不清,看得出这一路上似乎赶得很急。

      心欲语,未开口,已忘言。
      他看着我,我淡漠,就这样静默着,相对无言。
      若是在从前,我一定会不安,会想方设法地开口说点什么,哪怕是废话也好。
      但是此时… …沉默… …
      惟有长久的沉默。

      无关心态、成熟或者其他,我只是在惊讶,惊讶于人类强大的记忆力。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我以为忘记了,模糊了,可是再见的霎那却有些怔忪。

      他的脸透明澄净,显得整个人超脱而不可接近,一头长发或挽或散,却是异常柔顺。
      他下颚的轮廓很好看,瘦削却不显得尖刻。
      也许因为他比我高的缘故,先看到的一定是他的下巴,
      然后他会低头看向我,温柔地笑着,低声说话,声音清冽灵动。
      他一定会凝视着我的眼睛,很专注,或是说专情。
      每每我开心兴奋的时候,那眼睛会微微的弯起来,清澈的眼眸温润若泉。
      … …

      此时,当我的视线从下颚缓缓移到他眼睛的时候,他果然微笑道:“你回来了。”
      我正想点头,猛地一惊。
      你… …回来了?
      注意是“回来了”,而非“你还活着”。

      自打回到暗宫之后,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周围人对我的态度与之前无异。
      现在想想,这没什么不妥反而是最大的不妥。
      当日我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悬崖上跳落的,不知道内情的人就罢了,
      可沉酣转达残疏的话,适才遥岑的话,再加上如今云馨的话都指向同一点——
      他们一早就知道我没有死。
      ?!

      我有些警觉地向一旁退了退,不为别的,只为这人曾经说过一句刻骨铭心的话:
      你若不做幽,就什么也不是,连人都不是… …
      可惜小爷我在寿终正寝之前不准备做鬼,自然离这核武器越远越好。

      不知云馨是否看出我眼中的异色,竟然没有逼近,只是立在原处道:“回来就好,我很想你。”

      我想你… …?!
      我吓得双目圆瞪,这丫在胡说什么?
      一只被狐狸日夜惦记的兔子,我可并不认为这算是幸运,随口道:“是吗?有劳云宫主挂念。”

      他一愣,摇摇头自我解嘲道:“我知道你不会相信… …”
      我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一顿抢白:“云宫主,既然您都知道就不要多费唇舌。天色已晚,宫主舟车劳顿,在下恭送宫主。”

      云馨的微笑终于挂不住,他略微皱眉:“装作不认识,这方法不高明。”
      我笑:“愚钝若本人,高明的法子确实没多少。只是佯装陌生人,恕在下作不出。在下自然认得宫主,不仅认得,而且曾经… …熟识。”

      山雨欲来风满楼。
      眼见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我也愈加心烦。
      心如止水… …原来并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的。
      我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人影,叹气道:“回去吧,沉酣他们都在等你。你这么着急赶回来肯定有要事,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云馨紧跟着问:“如果我说我匆忙回来是为了你呢?”
      我淡淡地说:“宁枉勿纵。”
      他苦笑:“我知道的… …你不相信。”

      我说:“云宫主,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这是人的劣根性。我理解你,希望你也能理解我。我搞不懂你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无法确认你什么时候真心,什么时候假意,还是都不相信的好。”

      曾经认为没有所谓的真实,只有情愿接受的真实。
      我的真实就是游走在地狱和天堂之间,得不到,丢不掉。
      如今亦不敢妄言自己看破、洒脱… …只能竭力防备。
      与其徘徊于幸福与残忍之间,不如直接走入地狱,绝了念想。

      晚风从身边吹过,既没有轮廓也没有重量。
      云馨轻飘飘的跃起,封住我回去的路。
      竟然有些急躁,甚至是… …无措。
      他说:“我明白你委屈,有些误会我们需要解释清楚。你听我说,… …”
      我知道他想唤我的名字,可是摆出口型却吐不出来.

      尴尬,无言却尴尬异常。
      我心中苦笑,这就是横亘在我们之间最大的沟渠,或者说最无奈的笑话。
      纠缠了这么久,他却不知道我… …是谁?
      第一次爽快地伸出手,直视他的眼睛礼貌道:“云宫主,在下苏和。”
      —————————————————————————————————————————
      云馨的脸色阴云不散,眼神犀利地盯着我的手。
      我顿了顿,恍然大悟。
      这握手礼… …古代似乎并不通行。
      只不过我脸皮忒厚,脸不红心不跳的收回,却被某人扯住。

      他语气不善地问:“怎么受伤的?”
      我一愣,低头看看缠绕纱布的手,随意地转了转。
      当日没有当回事,现在自然也无所谓。
      我假惺惺地笑笑:“小伤而已,无碍的。”

      很明显云某人不这样想,他特霸道地捧起我的手,小心翼翼地查看一番后道:“你不说… …是想让我找沉酣问罪?”
      被他碰触我已经有些僵硬,此时更是不解的看着他,微微讶然。

      云馨素来不是个情绪外露的人,与他交谈很容易,深谈却很难。
      他淡然得如同一领青山,一湾碧水,
      与此同时,也是最高不可攀的崖岸,最深不可测的幽潭。
      换句话说,他永远与你站得很近,心却离得很远,谁也无法从表面探出他的深意。

      只是此刻,如此温柔的动作,暗含牵怒的言语,嗔责的口吻… …
      我几乎有一种错觉——
      他在关心我?!

      我在神游天外,他也没闲着,熟捻地解开层层细纱,皱眉道:“怎么烫成这样?究竟出了什么事?沉酣为何不护着你?”
      我有些不自然地回道:“多谢云宫主挂心,在下卑微小卒,有些伤不妨事。”

      云馨瞥了我一眼,拉着我去沉香榭换药。
      我更加不自然,惊讶,惶恐,不安集于一体,表情如何能自然?
      我赶忙拒绝道:“不用了,昨天换过的。”
      云馨坚持:“昨天换过不代表今天也换过。”
      我再次托辞:“沉堂主把伤药都配置好,小童帮忙换药即可。不敢劳烦云宫主。”

      我一再推拒,却忘了这也是一再地挑战云馨的底线。
      当他散发出那千年寒冰的气场时,我才惊觉不妙,本能地挣脱退后数步。
      我承认忘不了他,自然也忘不了中秋那晚整齐截断的竹子以及飞沙走石的噩梦。
      如果他想杀我,我这次可怎么逃?

      云馨默默地看着我,还没等我鸵鸟地护住动脉,那家伙已经以传奇般的速度窜到我眼前,凶狠地抱住我。
      注意是… …凶狠。
      我被闷在他胸口,一口气上不来,原本是大脑停滞,这下彻底死机。

      夕阳晚照,澄澈的光芒散入秋日的林间,遗以深浅不一的金色。
      秋风过,响起沙沙的声响,犹如婴儿甜睡的呼吸。

      过了好久,云馨才幽然开口。
      他说:“我不强迫你相信我,你也不要强迫我放开你,好吗?”
      他说:“不要这样拒绝我,好吗?”
      他说:“我很想你… …”
      我… …哑然。
      这话听来不能说不感动,只是越感动越诡异。
      突然灵光一闪,我悟了,小心地开口道:“云宫主… …您今年反噬推迟了?”

      云馨怔住,有些微恼,貌似还夹杂着酸楚。
      他无视我的问题,牵着我回沉香榭换药。
      期间,彼此保持静默,各想各的心事。

      大概是一众长老终于熬不过,央求瑶华、韶华来催。
      所谓暗宫一宫二使,这俩丫头地位不低,却只听命于宫主。
      这次能卖八长老的面子,说明暗宫即将面对的难题确实是个大麻烦,是个能危及到暗宫和云馨的麻烦。

      我再次开口赶人,把大义摆在桌面上谈。
      虽然云馨不悦,但是于情于理却挑不出错来。
      只可惜理占尽了,某人却任性地不执行。
      瑶华美人专注于报告,我专注于送客,云馨专注于包扎伤口。
      各司其职= =

      正当我绞尽脑汁之时,云馨不知听到了什么事,突然问我:“你见过永祯?你怎么会碰上他的?”
      我像看火星人一样地上下打量他,他还真是反噬啊。
      我怎么见到永祯王的?
      还不是在你眼皮底下见到的?
      你丫装啥?

      只是他的神情相当严肃,简直和景岚有得一拼。
      我难得心情好,配合他演戏道:“几天前在辉云殿的洗尘宴上见到的,除了永祯殿下,其他人也都见到了。”然后看向他说:“当然也有我们无所不能的云宫主。”

      闻言,云馨先是皱眉,后又愣住。
      张了张口,正想解释又摇摇头作罢道:“这几日,你暂且留在沉酣这里。切记不要乱闯,尽量避免与永祯的人见面。”
      说完又不放心的加一句:“等我回来。”
      我别开脸,无视。

      待他再出门时,门外站满了景岚、梓翌、遥岑等人。
      四位护法恪尽职守,立刻闪身护在四周。
      还有许多生面孔随行在队伍最后,大概是堂主之流。
      见云馨出来,一众人等再次行跪拜礼,神情和动作间包含着尊崇,敬畏,依赖等等意味。
      很复杂,却又出奇的一致。

      也许那人之于他们,就是无所不能的神,就是翻云覆雨的奇迹。
      令人无法不为之倾倒,为之顶礼膜拜。

      我眼睁睁地看着云馨率众出了沉香榭,不出一分钟,又再次转回来站在我面前。
      今天发生的意外太多,我几乎能够想象日后猖狂的流言蜚语。
      只是眼前这人似乎并不介意他的反常,微笑着对我说:“方才忘记了… …苏公子,在下云馨。”
      我一呆,这人专门返回来就为说这个?
      虽不解,还是本能地想客套两句“云宫主久仰”之类的。
      话未出口,就被他堵住。
      他眨眨眼睛,一字一顿道:“只是云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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