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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在劫难逃(上) ...

  •   问:谁家的路最窄?
      答:冤家。
      “冤家路窄”在成语词典中一般解释为:仇人或不愿意见面的人偏偏相遇。
      而在苏和小爷的字典里就意味着俩字儿——暗宫。
      说到此不得不佩服汉语的博大精深,这俩字儿包含了倒霉、噩梦、冤孽以及与此相关的一切。

      我脑中顿时警铃大作,忽得站起,
      顺势把未吃完的糕点一股脑儿地塞到海生的嘴里,拉着他就跑。
      很快与见事不妙作鸟兽散的人群混在一起。

      海生兜着腮帮子,好不容易咀嚼完后问道:“嫩跑什么?没带钱袋?俺说请吃饭,不要嫩的钱?”
      我没时间解释。
      这其中的渊源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释的清的,何况还要考虑到海生同志的理解能力。
      所以我缄口静默,只是拉着他在人堆里挤。

      海生向来没有冷静这根弦儿。
      如此多的人一起奔,他依然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仍止不住地询问。
      幸好,身边的逃难大军中有人代我回答了。

      一酒糟鼻子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您跑得这么急?”
      另一大腹便便者答:“茶楼杀人了啊,谁不跑?只有死人才不会跑!”
      酒糟鼻子继续问:“杀… …杀人,您看到了?”
      大腹便便斥责道:“这不废话嘛!你没听说过‘暗宫’?那邪教杀人的规矩就是灭口… …呼呼,龟儿子的!我要是真亲眼看到,你这会子也就别指望见到我了… …”

      若常人听见这话也就到此为止,可是海生不是一般人,他腿脚灵便,拉着我奔出丈许后问道:“苏小猪,嫩怎么知道武林这个教,那个派的?嫩怎么知道‘暗宫’?怎么知道暗宫杀人不留活口的规矩?嫩是不是… …是不是被他们追杀时候跳海的?”
      我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楞在当场,海生左右环顾,一把拉着我钻入米铺的后门。

      周家米铺,干净齐整的一家小店。
      听说在海生祖爷爷那辈,两家本是邻居。
      后来,周家存了钱来城里开了店铺,程家继续打鱼为生。
      三代下来,交情甚好。

      “周叔,生意兴隆啊,俺今天要赶早回去,您先按老规矩称。”
      海生与米店老板一阵客套,之后回头审视我。
      我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小声道:“你… …你莫怪我隐瞒。有些事情不是我故意不说清楚,而是因为我不说对大家比较好。”
      海生重重地拍了拍我肩膀:“咱俩是哥们儿!俺怎么会怪嫩?俺爷爷说,嫩是胸中有大… …大什么壑的人,俺相信嫩!不过嫩现在也算俺家一口人,有什么麻烦还是说出来得好,别自个儿闷出病来。”
      本以为接下来海生一准儿劈头痛骂,听闻此言,我有些讷讷的,抿着嘴回拍他道:“谢谢,真的… …谢谢。”

      正巧,周老板招呼伙计把东西递过来:“苏小子也来啦!我记得上次你们俩为争谁来抗米,差点儿在我这里打起来。怎么转眼几个月又变生分了?倒说起客气话来。”
      这话说得我也觉得自己有些矫情,讪讪笑着去接伙计手中的米口袋。
      海生一把抢过抗在肩上,鄙视道:“嫩还是歇着吧!瞧嫩那螳螂胳膊绿豆锤,万一压出个好歹,俺娘又该骂俺了。”那副欠扁的模样,早已没有方才的温情,他回头和周老板道别:“周叔俺回了!嫩别理苏小猪,他就这德行,过两天抽一回。唉,谁叫俺脾气好让着他呢?”

      我嘴角抽搐,忍了再忍,最终忍不住大打出手。
      周老板在一旁乐呵呵地瞧着,小伙计还不忘助威。
      冷汗,这些人… …

      我俩吵闹了一阵儿,等再出门时骚乱好了些许,而茶楼那边的真实情况却无从得知。
      幸好,我无心于此,既然决心要断自当断得干净。

      暗宫与武林盟一役,暗宫战败。
      竟然败到要控制言论的地步,其败绩可想而知。
      不过话说回来,暗宫还有人力来限制舆论,也惨不到哪儿去。
      这次失败若是云某人的计谋,自然用不着我操心;
      若不是,也正好给某些自恃过高的人们一个教训。
      整日叫嚣着武林传奇,无所不能,睥睨天下… …
      汗,越想越觉得暗宫有晚清政府的潜质。

      由城西到城东,一路把东西买好,然后放在城门口的驴车上。
      屁股还没坐稳,海生突然一拍脑袋道:“坏了坏了,俺娘吩咐俺扯红布来着,让俺给忘了。”

      我笑笑:“你哪次不丢三落四才是奇事呢,走,回去。”
      他抬头看看天色,回绝我的提议:“不成,这天都晚了,嫩赶车先回去。俺比嫩麻利,买了东西去追嫩。不出意外,咱俩到家也就个前后脚的功夫。”
      我点头同意,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稍微叮嘱几句后,架车离开。

      落日洒下余晖,给大地遗以瑰丽的薄纱,轻轻的,淡淡的,笼罩四野。
      □□东海一带地势狭长,大海恰好被陆地半环围绕。
      由此向南望去,沙滩外便是浩渺无际的大海。
      向东踅转,座座村落便宛然在目,海生家的渔村便在最深处。

      我沿着小路前行,古人吃饭早,此时正当家家户户起炉烧菜的点儿。
      可今天却奇怪的很,这一路上别说炊烟了,便是人影都不见一个。

      我心头一紧,有些不好的预感,加紧赶车。
      好容易到了村口,这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地方,此刻却几乎认不出来。
      没有嬉戏的顽童,没有抽烟唠磕的老人,
      没有在各家院子里清理渔具的男子,更没有叫嚷着亲人回家的女人。
      别说是人声,连鸡鸣犬吠都听不到。
      除了海浪无休无止的低吟,间或惊涛拍岸的声音,其他什么都没有。
      ————————————————————————————————————————

      晚照夕霞,残阳如血,死一般的静寂。
      空气中弥漫着一如既往的咸腥,
      只是此时,这份腥气中有我不想承认的味道,
      血的味道。

      我知道此时应该冷静,却是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进得院落,如何推开门。
      只是当看到海生娘倒在灶台旁的血泊里,程爷爷父子二人横尸里间,我知道自己疯了。
      满目血红,感觉流出来的也不是眼泪,而是鲜血。
      耳朵里,脑袋里,轰鸣声萦绕不去。

      “老… …爷子… …”,我颤抖着去试探鼻息。
      刚刚触摸到那一片冰冷,未得反应,就被什么人从身后猛地压在尸身之上。
      我想我是疯了,发狂地反身无目的地攻击,却被那人死命压住。
      他匆忙把地上的血涂了我满身满脸,低声道:“快装死。”
      海生… …?

      我僵住,冷静些许,听觉也一点点地回来。
      惊觉方才的沉寂早已被嘈杂所取代,凌乱的脚步声正慢慢逼近。
      有人粗声喊:“刚刚跑进来的那个人去哪儿了?你们看到没有?”
      另一人道:“… …好像没看到人… …”
      那人又道:“操,你们这群饭桶,这么大一车停在村口,你们说没看到人?斩草除根不留活口,你他娘的懂不懂?!给我搜,能藏人的地方都要翻,把死人再捅几个窟窿!”

      我怒火中烧。
      反正是个死,我不能让这些恶人再损坏程爷爷他们的尸身。
      边双手按地起身,边估摸着冲到厨房拿刀的时间。
      却不想再次被海生按下,他说:“苏小猪,嫩说咱俩是兄弟的话还算数不?”
      我心急道:“当然算,咱俩永远都是好兄弟。”
      他释然道:“苏小猪,那嫩是俺弟弟,就该听哥哥的话。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嫩都要装死到底,知道不?”
      我心中惴惴,他要做什么?
      他要去… …送死?

      “不行。”我抓住他的手,试图制止:“开什么玩笑?”
      海生摆脱我,掰过我的脸按到血泊中后道:“听俺说,漾… …漾嫚儿应该也去了,嫩帮俺好生安葬。不知道黄泉路上能不能遇到,万一遇不到,嫩记得代俺告诉她,俺… …俺下辈子只想娶她,让她记得等俺… …”
      言语中有无限柔情,略带羞赧,动作却异常坚决。

      他冲出门口时喊:“嫩们这群王八羔子,想活命就不要动!”
      话落,换来贼人们一阵哄笑,笑他明明手无寸铁,喊得倒挺气势。
      只有我知道,他是说给我听的… …

      不能动,不能叫,不能回头,
      院子里那声声凄厉的惨叫,犹如剜在心口。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最该死的人却一直还活着?
      海生海生… …我不值得… …
      一了百了,好不好?让我也解脱了,好不好?

      我听见他拼尽最后一口气往屋里爬,喊着:“爷爷… …爷爷… …”
      追杀的人似乎被感动,没有制止。
      耳边细细索索的响了好一阵儿,他又重新压回我身上。
      海生似乎懂得我的心思,我听到他最后一句说:“千万好好的… …”

      他怀里的夜明珠“咕噜咕噜”的滚出来,落在我眼前,
      恰巧和程老爷子的烟袋锅子撞在一起,发出“叭嗒”一声脆响。
      破碎的声响… …
      海生… …
      温热的液体不断流过脸庞,我没有哭,因为不能,不能动… …

      “散了散了,没想到这小崽子倒挺有人情味儿,让他们爷们儿死在一处儿也算积阴德… …呸,老子这票儿忒不爽,接的这叫什么生意… …”
      不知过了多久,吵嚷的谩骂声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大雨。
      我小心翼翼地把海生翻下来,放在床上。
      突然一道惊雷,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他头顶上少了一块头皮,自后心直至腰际、大腿,衣衫尽裂,一条极长的伤口也不知多深,血肉模糊,鲜血涔涔而下。

      他还没有死,他不能死,我不许他死。
      对,止血,一定要先止血。
      圣姝!

      门外大雨滂沱,上天象是被这人间惨案激怒,透过浓重的黑云电光闪闪,一个霹雳紧跟着一个霹雳。
      山路泥泞滑溜,更兼之部分滑坡,我几乎将手指插入土地向上爬。
      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一棵大树径直砸了下来,离我仅数米之遥。
      狂风发癫般自树杈中呼啸而过,倾盆大雨没节制地从头顶倾泻,
      一地血水… …

      周边数个村落几乎无人幸免,如果这时还能有人从我身旁经过——不管是谁,哪怕牛头马面黑白无常——我都只会说两件事:
      救人,报官。
      所以当我好容易取了救命药向山下狂奔,却失足滚落,
      幸得救助之时,我死死地抓住那人的手,几乎能掐出血印。
      “救… …救人,快,去城… …里找大夫,求你… …”

      我能猜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血渍凝结,混着又臭又黑的污泥,相当不堪。
      这人可能把我当鬼当疯子,其实他出手相助,我已经相当感激。
      可是他听完之后只说了一个字,他说:“好。”

      这就如同一道闪电直接劈在我头上,我蓦然抬头。
      这声音… …这人… …我竟然认识。
      绿袍银发,淡青油纸伞。
      他是… …
      沉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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