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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不可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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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白把茶杯放到桌子上,两只手交叉放在膝盖上,看向徐副总:“徐总刚刚说洗钱?”
徐副总笑得开怀:“这些事情,老俞总瞒着你也是正常。”
“我都不知道的事情,没想到徐总却很清楚。”俞白微微一笑,“这样就好,到时候上边查起来,就要辛苦徐总您一件件交待清楚了。”
徐副总脸色一变:“俞白,是我话还说得不够明白吗?”
俞白朝徐副总轻轻颔首,示意他有话不妨直说。
徐副总也把茶杯放下:“你把手上的股份卖20%给我,张主任的事情我来摆平。”
俞白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扣了两下:“如果我不呢?”
徐副总没说话,直直地看着俞白。
俞白笑了:“那您是不是就要履行公民义务,把手里头攒的证据都交上去,主动配合调查?”
徐副总脸上露出个挖苦的笑:“何必要鱼死网破呢。你看公司在你手里,反正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又不是要你全部的股份,连个20%,小俞总都舍不得吗?”
俞白毫不在意地点头:“舍不得。集团20%股份的分红每年有多少,我心里还是有数,徐副总连同您手上的‘证据’未必值这么多钱。而且,我害怕今天给了您20%,明天连公司的前台姐姐都不让我进门了。”
徐副总沉着脸:“年轻人到时候可别后悔。”
俞白微笑:“徐总还是想想后天怎么解释您名下那两家公司与集团之间的账务问题吧,张主任的事情,就不劳您挂心了。”
俞白叫小李:“送送徐总。”
等到徐副总走了,俞白直接问小李和翟律师:“公司有替张主任洗过钱吗?”
小李苦着脸:“我来公司也就六七年,最近两年才开始跟着老俞总,就算公司真的有什么不正当业务,也不是我能知道的。”
俞白看向翟律师,翟律师转了转手里的钢笔:“不好说。我只负责公司的法务,如果老俞总有什么私人的业务,也一定有他单独的渠道。不过,就算这件事情是真的,只要老俞总走的不是集团公司的账,就和我们没关系。”
俞白想了一会儿,才说:“公司近五年来的账我最近一直在看,业务太多,查起来不算容易,那位张主任连集团的股份都没有,跟别说和他相关的业务了。徐副总既然敢说出给他20%的股份他就能把这件事摆平这样的话,可见这件事也未必对公司有多大影响。”
翟律师说:“也不见得,说不定徐副总打的是弃帅保车的主意,趁机把你这个法人代表丢出去,然后自己坐收渔利。”
俞白在脑海里把和俞总相关的事情一件一件都过了一遍,然后沮丧地发现,他总是在抱怨俞总不了解自己,不关心自己,自己又何尝关心过他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对俞总和俞总的事业一无所知。
俞白揉了揉眉心:“翟叔,俞总去世后的资产全部都是您打理的,您把产权报告再拿给我看看,我要复核一遍。从审计的结果来看,近三年的账目是没有这方面问题的,后天的审计汇报按计划开,我们先把徐副总这边处理掉。”
审计汇报期那天,集团公司高管全部出席,并在审计师汇报时,一一对财务状况作出解释。
集团很久没有进行如此大规模的查账了,一时间高管们都对小俞总的想法琢磨不透,连午饭都吃得索然无味。
吃过午饭,简短的午休以后,下午还要继续把汇报完成。
俞白端着饭往办公室走,路过茶水间的时候,遇到前台小姑娘,她说:“俞总,有个您的朋友来找您,我安排他到休息室等候,您现在要是有空,要去见见他吗?”
俞白有些疲惫:“是谁?”
前台小姑娘想了想外来访客登记簿:“叫陈非誉,等了您两个多小时了。”
俞白端着饭盒的手都有些不稳,他一时觉得有些晃,几个呼吸以后才缓过来,对前台小姑娘说:“记住这个人,下次他来找我,不管我在干什么,都立刻通知我。”
俞白时刻记得他和俞总之间的矛盾,却又时常惶恐,他明明把陈非誉放在心里的第一顺位,却无法在行动上永远以他为先。
到俞白现在的处境,他的一举一动已经不能完全由自己决定了。
“待会再送份饭到我的办公室来。”
交待完,俞白快步走向休息室,敲响门:“陈非誉?”
门没关,俞白推开,看到陈非誉坐在沙发上,穿着附中的校服,抱着书包,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俞白反手关上休息室的门,把饭盒放到茶几上,轻轻走到陈非誉的身边。
他蹲下来,看着陈非誉。
他的男孩好像瘦了点。
有三天没有见面了。这三天俞白的脑子里全是面目可憎的数字,既要提防高管们闹事,还要随时担心纪检监察的人过来——在某一个趴在办公桌上睡着的瞬间,他想,只有小孩子才会在乎十五岁、十六岁、十七岁和十八岁这样的年龄差别,到了成年人的世界里,二十岁、三十岁或者四十岁都没有差别,年龄不是逃遁的理由,责任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刻薄。
这里没有孩子,只有winner和loser。
陈非誉睡得很浅,几乎就在俞白蹲下来的时候,眨了眨眼睛,醒了过来,他看到俞白,觉得还是在做梦。
“俞白?”陈非誉朝俞白伸了伸手。
俞白抓住他的手,起身坐到他旁边,问:“你怎么过来了?”
陈非誉情绪不太高:“打你电话打不通,就只能过来看看了。”
俞白握了握陈非誉的手,却没有看他:“手机前两天和高管叔叔们吵完架,一转头在没人的地方,被我给扔了。等我冷静下来,捡起来才发现屏都碎了。小李还没给我买新的,给了我个业务用的手机,里头存满了商务号码,我一时就没联系你,准备等补完卡了再和你说。”
陈非誉敏锐地察觉到俞白的情绪低落,另一只手也覆在俞白手背上:“最近是出什么事了?”
俞白没有和陈非誉说全部的实话:“有高管虚构业务转移公司资产,已经查出来了,正在处理。”
陈非誉原本攒了一肚子委屈一肚子不满,可在看到俞白的那一刻,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俞白过得并不好,哪怕他现在衣着光鲜,看起来特别有唬人的派头,但陈非誉能感受出来,那是一个强撑着的空壳子。
陈非誉伸手抱了抱俞白:“对不起,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俞白靠着陈非誉,闭上眼睛:“你……最近过得好吗?”
他百日誓师大会那天走得太匆忙,连句话都还没来得及对陈非誉说。
陈非誉点头:“挺好的,就是很久没见到你,很想你。”
俞白搂住陈非誉的腰:“是不是又要考试了?”
陈非誉说:“是,下周最后一次模拟大考,全部按照高考的流程来,你……你能不能来?”
俞白很想说来不了,算了,他这个状态,根本不可能考得好。但话到嘴边,却变成:“……尽量,我会尽量过来的。”
一时间,两人都觉得明明只是三天没有见,为什么却感觉好像哪里都不太对劲了。
比如说,两个人都没有在说真话。
俞白松开手,理了理衣服,问陈非誉:“吃饭了吗?”
陈非誉摇头,俞白起身,端着他的饭盒,带陈非誉去他的办公室。前台小姑娘已经贴心地把午饭送过来:“坐这儿,你想喝什么,酸奶还是果汁?”
陈非誉想说不用,但俞白已经把他办公室里的零食都翻出来,堆到陈非誉面前:“看看有什么想吃的。”
把零食都摆出来,俞白又去茶水间,看到旁边的冰箱里还有一盒冰淇淋,毫不犹豫地给买了,又取了两瓶果汁,连同陈非誉喜欢的饼干,一同抱着回办公室。
路上遇到女同事,她们笑着问:“哟,小俞总这是要变小松鼠屯粮啊。”
俞白笑了笑,朝她们点点头算是回应。
俞白还没回到办公室,小李却先他一步去办公室找他。
“俞总,下午的会……”进办公室没看到俞白,本该俞白坐的地方,坐了个穿校服的男孩子,小李一懵,然后立刻反应过来,陈非誉!
陈非誉先和小李打招呼:“李哥。”
小李笑眯眯地回应:“是陈非誉同学啊,找俞总有什么事情吗?”
陈非誉把餐具放到饭盒边,答道:“是想问问俞白参不参加下周的模拟考。”
小李叹了口气,直接替俞白回绝:“那怕是参加不了,辛苦陈非誉同学特意跑这么一趟了,最近公司一堆事,俞总哪里抽的开身,怕是高考都不一定……”
“高考怎么了?”
“李哥!”
俞白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正赶上小李和陈非誉的对话,他脸色一变,立刻打断,把零食放到桌上,问:“聊什么呢?”
陈非誉看向俞白,不动声色地说:“听李哥说你高考的事情,俞总是连高考都没有时间参加了吗?”
俞白听到陈非誉那一声俞总,脑子里轰的一声就炸开了——他好像透过这一幕,看到当年的自己和俞总。
小李察觉到两个人的氛围不太对,立刻说:“高考俞总应该还是要去的,上次听翟律他们讲,岳大经管院有个推免名额,我们已经在争取了。陈非誉同学也不用太担心,这些事情不大会影响俞总的高考。”
“岳大?经管院?”
小李不知道陈非誉和俞白之间的事情,还以为非誉班长是来关心同学高考的,谁知道这句话一说出来,才是真捅了马蜂窝。
俞白眉头一皱,直接把小李推了出去:“下午的会我要是不能按时出席,就延迟,一个小时后我要是还不来,就宣布签章权我全部收回,以后所有的重大决策,全部要我亲自签字。宣布后他们大概又能吵个一两个小时,吵完了我要是还没来,就直接散会,明天继续。说了签章的事情,他们明天肯定一大早就会过来。”
小李一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惜他们的小俞总并没有给他个解释,就直接把他撵走了。
俞白送走小李,转身锁门,才对陈非誉说:“岳大的事情,我不完全知情,他们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
没告诉俞白的原因,是名额还没确定,但今天小李能当着俞白的面说出来,应该也是十拿九稳。不管俞白高考考成什么样,岳大都会收这么个学生。
陈非誉重复了一遍俞白的话:“不完全知情,还是知情的吧。”
俞白沉默了一会儿,他其实一直都不太敢想高考的事情,哪怕当年把艺考这条路已经走到底,但到了最后这一步,他好像走不下去了。
是任凭陈非誉怎么拉都走不下去了。
陈非誉再怎么厉害,也改变不了俞白的高考成绩。
陈非誉的声音有些哑:“所以……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了?”
什么话呢?
他们在教学楼的小天台上说过,在游乐园的大摆锤上也说过,要一起上大学。
俞白苦笑着摇摇头:“这话不是我想能作数就作数的。”
陈非誉从办公桌后走出来,抓住俞白的手腕,一字一顿地问他:“为什么不能?你的艺考成绩出来了,Q大专业第一,央美第三,你只需要高考考到470分以上,就一定可以上线,上次统考你的成绩是520分,高了录取线50分。你说,究竟是哪里不可以了?”
俞白笑了一下,这一声笑仿佛是从肺腑里砸出来的郁结和讽刺:“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觉得我可以?”
“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希望我走你们规划好的路?”
俞白甩开陈非誉抓着他的手,给他拉开办公室的百叶帘:“你看到外面这些人了吗?他们每个人每天都在给小俞总,也就是我,表达各种各样的诉求,折腾各种各样的麻烦,有的是人想把我从这张椅子上踹下去。”
“我每天都想,这些股份我不要了吧,我直接卖掉好了,谁爱要谁要,然后我可以躲回学校,躲在里面,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是读书高考,多好。”
陈非誉看到俞白,他连嘴唇都在发白:“可我第二天起来,就会机械地走到这张桌子前,拿出报表,继续前一天的工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陈非誉,你那么聪明,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