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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实验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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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白带着陈非誉和俞沐晴去了丽景苑的那套房子。
把俞沐晴哄睡觉了,俞白和陈非誉一起去到客厅,他们并肩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俞白把电视打开,调了静音。
那部热闹的仙侠剧已经大结局,现在电视上演的是伪职业外衣的都市偶像剧,少了点热闹。
俞白问陈非誉:“有烟吗?”
尼古丁是个好东西,能够让麻木的人变得清醒。
陈非誉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印着烂肺的烟盒,拿到俞白眼前:“吸烟有害健康,不要把你的肺变成这样。”
俞白似乎想笑,但嘴角动了动,到底没能向上扬起。
“可是我想抽。”
烂肺烟盒是俞白从网上买来送陈非誉的,没想到陈非誉一直随身带着。
陈非誉问俞白:“以前抽过烟吗?”
“抽过。”
初中的叛逆少年总是这样以为,躲在老师看不到的角落,点燃一根烟,吞云吐雾,就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俞白抽过,但不喜欢,大多数时候,就是应付场合,叼着一根烟在嘴里嚼着。
但今晚他忽然怀念起尼古丁的味道。
陈非誉说:“我去买。”
俞白偏过头,看着陈非誉,他的眼睛很黑,里头像藏了个幽深不见底的洞。
陈非誉很快就从楼下24h的便利店里买来一包烟。
俞白仍旧坐在地毯上,维持着陈非誉离开时的那个姿势,仿佛在这十几分钟里,他动都没有动,变成了一个蜡像。
陈非誉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他没把一盒烟都给俞白,只给他一根。
俞白拿着那根烟,在手里头看了半天,才用打火机将烟点燃。
烟点燃了,俞白也没有立刻放到嘴里,他看着烟草丝在燃烧,明黄的火光一点点地向烟头推进,直到一段烟灰掉落下来,俞白才把烟放进嘴里。
他吸了一口,然后开始猛烈地咳嗽。
陈非誉从俞白手里把烟抢过来,放进自己的嘴里:“别抽了。”
俞白没有再去抢那根烟,他看着陈非誉熟稔地吞吐烟雾,明明是那么乖的少年,动作却老练得像个十多年的烟枪头。
陈非誉把烟头按灭在茶水杯子里,他朝俞白晃了晃手上的那个烂肺烟盒:“这根烟就算我这个烂肺替你抽的,这次算了,以后不准再抽了。吸烟有害健康,你要以身作则,知道吗?”
俞白鼻子有点酸,他忽然朝陈非誉张开手。
不需要俞白说话,陈非誉立刻就将他拥入怀,紧紧抱住。
两个少年在夜里依偎着,孤独地依靠着彼此。
俞白的情绪在那根烟以后,终于得到释放。
他的脸颊贴着陈非誉的脸颊,在陈非誉的耳边说:“我一直对俞总有很多意见。每次看见他就烦,不看见他也烦,在我眼里,他是个很失败的爸爸,除了把我丢给小李,丢给家政阿姨,好像什么也不会做。连开个家长会,都总是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我觉得俞总不是个好爸爸,所以我也不用做个好儿子。自从方知竹嫁给俞总以后,我就一个人搬到这里住了,我也再没叫过他一声爸爸。刚刚在病房里,他们让我叫他一声爸爸,我心里想叫,可就是叫不出口,我真的很久……很久没有叫过爸爸了。”
“陈非誉,以后不管我再怎么等,都不会有人来给我开家长会了。”
“我已经没有妈妈了,现在连俞总这个爸爸也没有了,以后谁来给我开家长会啊?”
俞白终于哭了。
从离开长白山到医院,这一路上他都没掉过眼泪,直到现在,终于在陈非誉的肩头哭了出来。
他哭得很厉害,陈非誉的衣服都被洇湿好大一块,可陈非誉掏空了他的词汇库,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宽慰俞白,半晌,叹气道:“你还有我,我还在。我愿意把我爸爸分给你,只是陈一恪也不是个好爸爸,儿子比不过培养基重要,就怕你也嫌弃。”
可这怎么能一样呢?
陈一恪是陈一恪,俞维明是俞维明。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男人,以一种无比笨拙的方式,无底线地包容他那个任性的儿子。
如果俞白再次在一个雨天里消失,没有人会再不顾后果地去警察局里调监控录像找人。
也没有人会费力不讨好的,在俞白的冷言冷语下,仍旧把俞白爱吃的枞菌送到俞白面前。
要是俞白在附中出了事,也不会再有人想方设法把他塞进一个新的学校。
俞白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和这个世界的重要联系。
如果现在他消失了,就真的不会有人发现了。
家庭之所以是家庭,正是因为在血缘的羁绊下,不论发生了怎样的事情、走到多远的地方,骨和血都会把你们一些人连系起来,让你不至于变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但俞白现在没有根了。
失去了俞维明,俞白就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屏障。从此,他就要以少年的肩膀,去扛起他的责任。
俞维明的葬礼在十四天后。
殡仪馆把一切都料理得很妥帖,墓地据说风水极好,是花了大价钱才买下的位置,聚气生财。
俞白不信鬼神,但俞维明信,如果俞维明有机会能为自己提前选一块墓地的话,他也会要这样的地方。
可俞维明没有机会。
他去世得太早,四十五岁的生日都还没过,是刚过不惑的年纪。
无常才是生命的常态。
作为俞维明唯一的儿子,俞白捧着俞维明的骨灰盒,一路从殡仪馆到墓园——这好像是俞白十多年来,离他父亲最近的一次。
这天是个阴天,天上乌压压的云把整片天都给遮挡得严严实实,但就是一滴雨都没有下。
负责殡仪的工作人员在埋骨灰的时候,对俞白说:“孩子,喊一声爸爸走好,你们喊一喊,他才走得安心。”
俞白捧着骨灰盒,无措地看着已经挖好的墓穴。
俞沐晴哭着开始喊:“爸爸——爸爸走好——爸爸走好——”
小女孩的声音还很稚嫩,根本承受不住意义这样重的话。
方知竹也流着眼泪:“老俞,你走好,孩子们还有我在,你放心地走……”
俞白跪在俞维明的墓碑前,墓碑上俞维明的照片还很新,和俞白想象里的俞总一模一样,脸依旧偏宽,没有细碎的伤口,怎么看都是个中气十足的严肃模样。
俞维明仿佛透过那张照片在看着他。
殡仪人员从俞白手里取过骨灰盒,埋了进去:“亲人们都过来,洒一捧土吧。”
俞沐晴小小的人儿,跪在她哥哥旁边,一边哭喊着:“爸爸走好——爸爸——”一边用手掬起土,洒到骨灰盒上。
俞白在俞维明的注视下,也哭了出来。
“爸爸,走好。”
他捧起土,也洒到骨灰盒上。
这一声爸爸,俞白终于叫了出来。
阴沉闷热的天里,忽然吹起了一阵凉风。
来送俞维明的人很多,俞维明生意做得好,半个岳市商圈的人都是他的朋友,俞白不大认识这些人,但作为俞维明唯一的儿子,有很多场合需要他来出面。
还有不少人,趁机含蓄地朝俞白吹耳边风,说的是俞维明遗产的分配。
俞白心里头烦,干脆去见谁都牵着俞沐晴,婉转迂回地堵住那些不怀好意的嘴。
俞白剩下的暑假没剩下多少天,一半分给俞沐晴,一半分给陈非誉。
就好像傅医生说的那样,这个唯物论的世界,不会因为我们的想法而发生任何不切实际的改变,时间仍然以固定的轨迹向前走,每个人的生活,不论他愿不愿意,都要继续。
俞沐晴的暑假特长班要继续上,每天送她的人仍旧是方知竹,但接她的人则变成俞白。
连方知竹都感到意外,俞沐晴生命里那个父亲的角色,被俞白自然又自觉地承担起来,他是个再好不过的哥哥,会教俞沐晴画画,会给俞沐晴买她想要的玩具,会每天陪俞沐晴打羽毛球。
甚至在俞沐晴的要求下,偶尔俞白会留下来和她们一起吃饭。
大抵是因为自己生命里父亲角色的缺失,俞白不想让俞沐晴也有这样的遗憾。
艺考的事情,在俞维明还在的时候,俞白跟小李提过,小李替他向俞维明转达,俞维明一面气得跳脚骂俞白不务正业,一面又给他找了岳市最好的艺考美术方向的培训老师。
暑假原本是学专业的时间,但俞白拒绝了这个老师安排的课程。
他没告诉陈非誉这件事,陈非誉仍旧计划着要和俞白上同一所大学,趁着半个月的暑假,给俞白扎扎实实地补课。
俞白很配合,他按照陈非誉的要求,完成练习,更正错题,每一步都做得很好。
但陈非誉能够感觉到俞白的沉默。
俞白的心里好像出现了一个黑洞,陈非誉看见了,却不知道怎样才能补好。
附中暑假开学的早,高二文理分科,新的分班名单张贴在了宣传栏上。
陈非誉和俞白一起去学校,俞白在474班那里找到了他的名字,他没有进理科实验班,474班也划定成了一个理科班,于是他仍旧在原来的班级不动,班主任也仍然是梁浮月。
474班的名单里没有陈非誉的名字。
陈非誉在理科实验一班,同时在那个班的,还有李思衍和叶程安。
宋楚选了文科,进了文科实验班。
和俞白仍旧在474班的,只有周子林。
没有和陈非誉在一个班,俞白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
陈非誉看到分班名单后脸色很难看,他直接跑去找梁浮月,问梁浮月为什么他会进理科实验班,明明他连期末考试都没有参加。
梁浮月不理解陈非誉的怒火,在她看来,能进实验班是一件好事。陈非誉进实验班,是年级开会讨论了很久的结果,最后,年级组同意,取陈非誉参加了的三次考试的成绩,按难度系数折合后的平均成绩,作为分班依据。
陈非誉没有道理不进实验班。
他甚至是附中高考状元的种子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