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魂归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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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从失脚民工家里出来，姜明颜站在乡村小路上，深深吸了口气，紧跟着出来的是搭档刘慧，她反复地向这一家说再见，直到双方都觉得应该结束这种客气的告别游戏。站在姜明颜身边，刘慧不觉也深深吸了口气。
“走吧！”姜明颜趁着空挡点了一支烟，一手拎着摄像机，一手夹着烟卷，走在天色渐暗的傍晚，火红的烟头随着他的动作一亮一亮。
刘慧叹了口气跟上，两人默默地走向停在村口的采访车。
刘慧坐在后排，姜明颜将摄像机递进去，刘慧配合着抱好，姜明颜坐进前排驾驶位，发动了车子。
“我说……”刘慧开口，“不要再生气了，不过是个采访对象，再说他们毕竟是受害者。”
一听这话，姜明颜伸手便将车子熄了火。“没错！这家人是应该委屈，孩子出去打工，遇上了黑砖窑，冬天受了伤又被扔在大路上，结果双脚冻掉了。”说着姜明颜转过身来，“但是这家人就不应该负责任吗？你看看他的父母，把孩子扔在偏房不去管不去照顾，儿子穿的破破烂烂浑身一股馊味儿让人恶心，母亲倒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因为她知道今天我们会来采访她会上电视！你再看看方律师留下的资料照片，当初他们发现这个孩子的时候，他就被家里人扔在现在的这个偏房里，床上吃床上拉，浑身生疮家人都不管！”
姜明颜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照片，“啪”地摔在后座上，自己因为愤怒不断喘着粗气。
刘慧叹了口气，“好了好了……当人处于贫困的时候，就会变得残忍，不会顾及那么多。他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破破烂烂三间房，家里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有可能获得赔偿，他们大概都没有功夫搭理我们。”
姜明颜重重地“哼”了一声，重新发动了车子，“接下来去哪里？”
刘慧一边收拾照片，一边白了他一眼，“上哪里？计划不是你定下来的吗？”说着，一不小心瞥见了照片里的画面，刘慧的表情夸张地扭曲了2秒钟。
姜明颜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刘慧的怪脸，拗不过开朗的天性，心情好了很多，“下一站吃饭，饭后暗访黑砖窑。”
根据事先搜集的情报，这一带的砖窑不少，但哪一家是传说中拘禁民工、殴打工人、雇佣15岁以下未成年人的黑砖窑，姜明颜和刘慧都不得而知，就连失脚民工自己也说不清楚虐待自己的砖窑究竟在哪里。姜刘二人先回了一趟市区吃饭，然后再次详细温习了一遍计划，再次驱车来到这片农村，循着灯光和机器的声响，误打误撞到了一处仍在开工的砖窑。
姜明颜将车灯熄灭，小心地沿着乡间道路前行，将车停在高处，下车观察。这个砖窑占地不小，一侧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砖，另一侧开着巨大的探灯，一群工人紧张忙碌地将泥沙运进传送带。不远处的几个窑洞亮着灯，几个工人进进出出。
“看出什么来？”刘慧小声说。
姜明颜摇摇头，“是不是黑砖窑看是看不出来的，不过已经这么晚了，他们还在干活，里面应该有问题。就算不是黑砖窑，这些工人也是流动的，他们说不定会知道些什么。”
“那怎么办？”刘慧有些丧气，“我们的经费不多，没时间深入调查。”
姜明颜笑了，想想，“要想直接进去，晚上是不行的，太危险。我们明天一早过来，一定会有收获。”
凌晨4点，姜明颜带着刘慧再次赶到这个地方，进去之前，两人将手机将当地的110和劳动保障部门的24小时投诉电话储存到快捷键。整理好一切之后，姜明颜调整好摄像机，扛在肩上，刘惠掏出话筒调试完毕，两人一使眼色，便直接向着机器轰鸣的地方走去。
天还没有大亮，几个工人正在转笼旁边往里面添泥沙，见两人大张旗鼓地走过来，有些奇怪。
小姑娘刘慧甜甜地一笑，直接将话筒送到一个愣在原地的民工面前，“我们是电视台的，访问一下砖窑农民工的生活，请问您最近一次结算工资是在什么时候？”
“工资？”民工摇摇头，“打我来这里就没有给过。”
一听到工资，近旁的几个人也围了过来，“我来了3个月，没给过钱！”
“我都来半年了，要也不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给！”
……
刘慧和姜明颜心中一喜，好！不按时发工资，这砖窑就起码黑了一半。
刘慧等民工们该说的都说了，又问，“不给工资为什么还在这里干？旁边有很多按时发放工资的打工机会，为什么不走？”
一问到这里，刚才还踊跃发言的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说话了。
“走？”一个老头佝偻着身子过来，“不让走！有胖三看着，谁走就打谁！”
“真的？”刘慧回头看了看姜明颜，姜明颜马上打开机属话筒，上前接着采访，刘慧则跑到一边，拨通劳动局的投诉电话。
“老大爷！”姜明颜问，“您想回家吗？”
“想啊！”老头眼眶有点泛潮，“想回回不去啊！一是干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工钱往家拿，再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一点不对付就又打又骂。”
“他们打你？”
老头抬抬脚，给姜明颜看血肉模糊的伤口，“昨天我推车慢了点，胖三就用砖头砸我的脚，你说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老了老了还早这份罪……”
姜明颜一使眼色，刘慧赶忙又拨通了当地的110。
姜明颜先是拉了个近景，着重反映老民工脸上悲戚的表情，然后由近拉远，逐渐覆盖了站在老头身后几个面目僵硬的农民工。姜明颜甚至连这一段的旁白都想好了，“这是一群真正被侮辱和被损害的人。”
刘慧又回到姜明颜身边，甜甜地说，“老大爷，我们来了，您就不用担心了，一定能让您回到家的！”
透过镜头，姜明颜忽然发现几个民工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刚在奇怪，便听见背后有人高喊，“你们！干什么的！”
刘慧闻声转头，只见一个胖子带着几个人正大步流星地往这走。
姜明颜调转机器，直接对着来势汹汹的几个人，一边拍一边感叹，这胖子将坏人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了。
胖子走到跟前，怒气冲冲地伸手就要扒拉眼前的摄像机，姜明颜机警地退后几步，刘慧闪身上前挡住，“我们是电视台的记者，来之前已经跟你们当地政府打过招呼了，他们随后就到。”
胖子咧咧嘴，“什么电视台！就是不许在这里给我捣乱！”骂骂咧咧地瞄着摄像机，不怀好意。
姜明颜放下摄像机，“哥们儿！你就是胖三吧！告诉你，这台摄像机比这个砖窑还要值钱，碰坏了，你还真得包赔，到时候你的老板恐怕不会管你的。”
“我们是正常采访，已经经过了你们政府的同意，我们就有采访的权利。顺便问一下，这位老大爷的脚是你打伤的吗？”刘慧将话筒递到胖三面前，刘慧一开口，姜明颜便又把摄像机扛上，胖三变换丰富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浪费。
就算是个没有做过亏心事的好人，没有面对摄像机和话筒的经验也会觉得心虚，胖三看着话筒和镜头略带敬畏的表情，姜明颜十分理解。
胖三迟疑半天，说，“是！是我打的怎么样！他不好好干活，教训一下！”
“哦！”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刘慧心中高兴，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表情，“那你经常这么教训工人吗？谁不好好干活，就……教训一下？”
这招高！姜明颜一边拍一边心里夸奖刘慧。别看是个小姑娘，采访的经验倒是很足，听到了这个回答，既不高兴也不愤慨，鼓励这个胖子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说得越多，死得越快！
“怎么了？既然是干活就应该好好干，别偷懒！”胖三越说越觉得有理，“不然白吃饭啊！”
刘慧点点头，“拿了工资的确就应该好好干活。请问他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
胖三左右看看，“挣多少钱又不是我说的算！那是老板的事情。”
“那你知道他们最近一次发工资是什么时候吗？”
胖子嬉皮笑脸地说，“我怎么知道！”
刘慧表情严肃起来，“那我告诉你，他们从在这里干活到现在，一分钱都没有拿到！”
胖三拧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刘慧临危不惧，指着那个老头说，“这位老大爷说不想在你这里干了，要回家，我现在就带着他回家。”
胖三一听，怒了，指着老头大骂：“你他妈给我在这乱说话是不是！挨揍没够儿是不是！”
姜明颜心里有点着急，这段是应该录下来的，但是这次来的编导只有自己和刘慧两个人，一个女孩子能不能顶得住？要是不行，这段素材就只能放弃了。
“你凶什么凶！”刘慧也提高了嗓门，“你也太明目张胆了！你这是犯法你知不知道！”
胖三一听说是犯法，心又虚了，“让不让他走我也说得不算，那是老板的事情。”
“你！给你们老板打电话！”刘慧声音更高了。
好！姜明颜心说，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被恶势力压下去，不然就麻烦了。
胖三看看周围的工人，忽然觉得被一个小姑娘呼来喝去，自己的颜面全失，表情又凶狠起来，“靠！你说打就打啊！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我告诉你们，别逼我动手，动起手来不好看！”说着，看着姜明颜始终对准他的镜头，胖三更加生气了，“你他妈别拿那个玩意儿对着我！听见没有！”
姜明颜直到胖三发表完高谈阔论才慢吞吞地将机器拿下来，不是怕了他，一台摄像机相当于一台奥迪，要是有损坏自己是说什么都赔不起。摄像机是拿下来了，但姜明颜拎在手上尽量不着痕迹地将镜头抬起，从下往上拍着胖三狰狞的胖脸。
“出去！”见胖子抖起来了，是他身后的几个人也嚣张起来，甚至有个人上前抓住刘慧的胳膊，就要往外拖。
姜明颜连忙上前，“你手拿开！”
对着女孩子，这群人还讲点客气，一见姜明颜上来了，迅速将他围作一团，推推搡搡，呼呼喝喝地马上就要动手。刘慧急的满脸通红，忽然听到不远处有汽车的声音，她便立刻高叫：“警察来了！政府的人来了！你们谁敢动手！”
刘慧情急之下，几句话喊得岔了声。
“去你妈的！”一个人抬脚将姜明颜踹到在地上，一听刘慧在喊，回头看果然有几辆车子过来，这时候伤人怕是不行了，恨恨地捡起一块砖头，玩命地忘掉在地上的摄像机砸去，姜明颜一看不好，整个人扑在摄像机上，只觉得脑后“嗡”地一声，“啊呀！”一叫，整个人都麻木了。
“杀人啦！杀人啦！”刘慧听见姜明颜的声音，拼命地喊起来，朝这边开的车子明显听到了刘慧的尖叫，一时间警笛大作。胖三带着的人先是一愣，接着拔腿就跑，只剩下刘慧扑到姜明颜身边。
“姜哥！姜哥！”刘慧见姜明颜脑后全都是血，终于哭了出来。
姜明颜只觉得自己处于十分怪异的状态，耳边是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有警笛声，有刘慧小姑娘的哭声，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金属碰撞声，好像好有人在喊“护着陛下快走！”真乱啊！就好像电台接错了信号。完了……姜明颜心中感叹，伤的好像是脑袋，这下子出大事了。
在电视台，姜明颜就算不是最优秀的编导，但也是十分优秀的编导。一年几个负面新闻片子做下来总能引起社会的强烈反响，这个黑砖窑的线索也是好不容易才查到的。到目前为止，姜明颜可以肯定这是一个非常精彩的新闻片，一直开着的摄像机不但了录下了胖三这种恶人呃嘴脸，还全程记录了记者被殴打，警察执行任务的侧面信息，观众对这些最感兴了。既能真正救人于水火，起到媒体舆论监督的作用，又能反映出新闻从业人员的不屈不挠、不畏暴力。可是……不就是挨了一板砖吗？小砖窑烧出来的，质量也不见得好，为什么自己总是昏昏沉沉，醒不过来的样子？不会等片子编辑出来了，编导的署名里姜明颜三个字是被黑框框住的吧！不要啊……
姜明颜努力地感知着外面的世界，好像……是救护车的声音，好像自己被抬起来了，闻到了消毒水味儿，太好了应该是进医院了……不对，怎么还有烧焦的味道，怎么会这么呛……哎呦！不要再颠了，浑身就像是散了架……
越来越浓的烧焦味不断刺激姜明颜的喉咙，姜明颜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刚咳了两声，便听见有人焦急地说，“陛下！千万忍忍！我们不能被人发现啊！”
什么？姜明颜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既不是砖窑也不是医院，而是一片火海。
“陛下……”
姜明颜再一低头，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而这个人颤颤巍巍地马上就要站不住了。
“喂！放我下来！”姜明颜拍拍眼前蓬乱的一颗头，小声说。那人依言缓缓蹲下，姜明颜双脚一着地，立刻便软了下去。
“陛下！”那人急忙转过身来扶住，露出一张黑乎乎的脸，脸上……应该是涂了些炭灰吧！那人一看姜明颜惊讶的表情，立刻跪了下去，压低声音，“陛下……老奴无能，老奴……”
话没说完，便听见火海之外有人呼喝：“快点搜！仔细点！”
那人浑身一颤，站起身来挡在了姜明颜身前。
虽然还弄不清楚眼前的状况，虽然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对自己下意识的保护动作很感人，虽然……但是姜明颜还是忍受着被不远处火焰烘烤的不适，咽了口唾沫，“我说……你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魂归何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