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爱》佟樱

8、叶子

　　爱情是什麽颜色的
　　如果记忆是模糊的
　　渴望是什麽颜色的
　　如果时间是静止的
　　永恒是什麽颜色的
　　如果呼吸是短暂的
　　我想我只好沉默
　　因为这问题地球也在思考着

　　「艾略特，真的是你？」我一走进这间布置异常沉稳的办公室里，那个原本坐在皮椅上的白袍男人便立刻站起。
　　艾略特·关，是我的英文名字。
　　「由瑟斯菲里，你的疑心是一年比一年重了啊。」把随身的背包扔进沙发，我随意地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
　　「以天父来见证，你说我们多少年没见过面了？怀疑一下是人之常情吧？」他也坐下。
　　「那现在就没有怀疑了？」
　　「怀疑是没有了，那我们就来算算账吧？当初你突然提出退学，然后就不来学校、也不与我们联系了。偏偏教授让我帮忙，但你竟连个影子都不让我抓住，害我只能灰溜溜地回去报告……你知不知道，那个学期我几乎给教授扣了三分之一的学分哪！你打算怎么赔我！」他恨恨地说。
　　「三分之一？太少了，扣这么少你根本就不能留级嘛，由瑟斯菲里。」我低笑，没想到当初我不再进修后发生了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一点作为主人的模样都没有啊？我一来就跟你的客人算旧账，这可太过分了。」
　　「哼，是谁过分还不知道呢。……你啊，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能让你称呼我的全名吗？叫我菲里！」他挥舞着手，作出气愤状。
　　「是是，菲里。」
　　他与我是大学时候的同学，在我们一起修博士学位的时候，如他所说的，我退学了。
　　大概我们已经有十年没见过了吧？其实来之前我有些犹豫，怕这么多年不见，时间会让彼此变得陌生。但经他这么一闹，再次见面的尴尬在无形中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你这个飘忽的流浪人，今天来找我干嘛？」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我让老头的研究所烧了个干净利落，怕被他追杀，现在逃亡中，想来你家住几天而已。」我想了一下，「哦，你还没有藏娇吧？如果有那我就不打扰了。」
　　「我当然没问题。但……见鬼！你又干了什么好事了？」他皱起眉头，「Dr.Kwan的研究所在国内可是鼎鼎大名的，你确定你自己不会被送上被告席？」
　　「所以我正在逃亡啊。不过，即使老头想告我，大概也没证据吧。火是因为他的实验失败引起的，我可什么都没做——只除了建议他把某个配方给改一改。」
　　菲里的眼神充满无奈，「这叫什么都没做？」
　　「决定改不改的是他自己啊。」理所当然地回答。
　　「……从不自己动手，你这让人讨厌的习惯还没改啊？」
　　「既然能让别人代劳，何乐而不为？我对『亲手做』没什么兴趣和情结。」
　　「你这人真是阴险到家了……」菲里装出一个寒颤，「逃到国外不是更一劳永逸么？」
　　「此刻的主要交通枢纽应该全部都有老头的人在吧，那样子反倒是热烈地扑向他的怀抱了。」我眯起眼，「我说，你该不会不知道我选你的原因吧。」
　　「因为Dr.Kwan要惮忌我？」菲里开始玩弄桌上的钢笔。
　　「没错，你家可是他的主要赞助商呢。」我耸肩。「即使他们知道了我在你那，也不敢明着动手。」
　　「也就是说你也让我家损了一大笔钱了？我为什么要帮你？」他恶质地笑了起来。
　　定定看了他几秒，想来他是希望我露出一丁点可怜的表情的，不过可惜，我从来不吃这一套。「啊，是吗？既然你没有帮我的意愿，那我打扰了。」说着站起来就准备拿东西走人。
　　All roads lead to Rome.
　　我又不是非要他帮助不可。
　　还没走一步，「得得！My God！算我怕了你，你就不能更像个正常人吗？」果然先挫败的是他，「偶尔求人不会死的。」
　　「可是麻烦。」若我真夙了他的愿，那可要浪费我很多的精力。
　　「我迟早被你气死。」
　　「被我气死的人不差你一个。」我放肆地笑起来。
　　「对了，盖伦还好吧？」他说的是羽定，想来他也是知道关家发生的事的。
　　「嗯，还不错。本来我是打算带他一起走的，后来却发现他已经有守护天使了呢。」
　　「哦？」
　　「世界五百强之一的沙络曼集团的女强人，听说过吧？」
　　「诶？她？」菲里一脸的不可思议，「这两人根本毫无关系吧？」
　　「个中理由我也不太清楚。反正羽……盖伦跟老头的关系也给我了了，既然沙络曼小姐向我许诺一定会守护好盖伦，我便乐得悠闲地把这权利让给她咯。」
　　「了了？像你一样？」得到我点头肯定后，菲里继续说，「呵，世事真是无奇不有。」说完，他动手便收拾起文件来，那模样倒有几分现在就下班的感觉。
　　我看了看表，不过四点多而已。
　　「怎么，你的事务所要关闭了？这么早就收拾？」
　　「闭起你的乌鸦嘴。……其实本来现在是其中一位客人的会面时间，但听了他最近遭遇的叙述后，我觉得他的心理障碍已经基本消除了。他也很快便走了，所以我才这么空闲有时间跟你聊天。而且既然你要来我家，怎么说也得早些回去准备一下吧？」
　　「客人？」突如其来的好奇让我想看看菲里的工作内容，我随便在他零乱的桌上拿起几张文件。
　　诶？
　　「这是……你的客人？」拿起的文件中，有一张是菲里客人的基本资料，上面打印着的照片上的人怎么看我都是认识的。
　　「喂！客人资料不可随意外传的，给我。」
　　「他有心理障碍吗？」想了想与他相处那不算长的时间，我可完全觉察不出他有什么异常。
　　「艾略特！你要挑战我的职业道德？」菲里环抱双手。
　　我把资料还给他，「不，只是……这是我朋友，我有点吃惊。」
　　「你的朋友？「菲里狐疑地接过文件。「你认识非？」
　　「算是酒友吧，我们在一个酒吧认识的。我有位……嗯、朋友挺迷恋他，所以他的消息我也知道得不少。」
　　「你说的那酒吧是『羽翼』吧？他也跟我谈过里面认识的人，可我从没听他提起你啊，艾略特。」
　　我思考片刻，「我在中国的名字不叫艾略特，他应该会叫我尚吧？」
　　「喔！关……羽……尚？」菲里以憋脚的中文发音说道，「是这个名字吧？啊！我早该想到是你，毕竟听他述说的时候我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嗯？我给你的印象有那么深刻吗？」
　　「可不是？」
　　虽然我对封非的心理障碍抱有很大的好奇心，但这毕竟涉及到他的私隐和菲里的职业道德，想了想，也就只好作罢了，只作了最表面的关心。「他真的没问题了吧？」
　　「嗯，对比起他刚来我这的时候，可好太多了。以我的经验断言，他已真正地摆脱了他的恶梦了。只是看来他最近因其他事而挺烦恼的，我便建议他到处旅行一下，整理整理思路。呵呵，他看起来对南亚的热带风情很有兴趣呢，说不定会去泰国或者印尼照射一下那里特有的强烈阳关吧？」他扬了扬手上成叠的文件，「啊，真好，你看我不论怎样努力奋斗，工作还是堆积如山呢！」
　　「可财富也相对地，进账得飞快吧？」我随意地开玩笑。
　　「作为多年的朋友，我才原谅你，」难得地菲里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若我只为财富而活，我就不会做心理治疗师了，随便让家里人给我一个职务不是更快地赚钱吗？」
　　吐吐舌，「我为我的冒犯抱歉。」
　　菲里扬扬手，看来又变成那个开朗活泼的人了，「没事，只是不要误解我就好……嗯，不过你也来得真是时候，后天跟我一起去霍米家参加派对吧？」
　　霍米，是菲里的好朋友，在大学时，菲里曾把他介绍给我，所以这名字也不算陌生。
　　「为什么？有什么重要事情吗？」我不明地问道。
　　菲里停下手里的工作，「不是吧？艾略特，后天是神圣的耶苏的诞生日啊！霍米家的圣诞派对可是有口皆碑的，很多名流想去都没机会呢。」
　　嗯？这回轮到我惊讶了。「这么快便是圣诞节了吗？」
　　「My God！拜托你稍微注意一下环境好不好？」菲里停下动作，用手指指了指窗外，「这么浓烈的气氛你居然也能忽略啊？」
　　我顺着他的指示看了窗外，果然街上一片商业味浓厚的大红色，各种奇形怪状的闪亮灯饰闪烁个不停，街上不时出现些穿着大红袍的假冒圣诞老人……我也奇怪我居然能把这一切给忽略了。
　　不过自我回来这里后，便一直忙着给老头捣乱，之后又忙着逃跑，根本没那个闲情观察街上的转变。
　　真是糟糕，当初跟徐轩约好的时间似乎快到了，想了想他如同玩笑般的宣言，我不否认我是真的有些担心他会莽撞地来找我。但若现在赶回去么？就像我说给菲里听的那样，只能回到老头的研究所里而已。
　　原本的那部手机在认识徐轩的那个城市所属的混乱的机场里丢失了，而我从来只使用手机里的通讯录功能。这便意味着：我失去了之前所认识的全部人的联系方法。本来我并不介意，但现在心里倒有一点着急了。
　　「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菲里皱眉。
　　「没什么，只是突然记起我跟人有个约定……看样子，肯定要失信了。」
　　菲里开始发挥他职业特有的敏锐触觉，「约定？是与情人的？男人还是女人？」
　　我不满地看他，「为什么你就净会想这方面的事情？」
　　「因为我很少见到你这么紧张一个约定啊……在我记忆中，你可从来没担心过失信，更严重地说，是你早把失信当成吃便饭了吧？想想……」
　　见菲里大有继续算旧账的趋势，我连忙喊停：「好好，可以了，我明白我很差劲。」
　　「看吧，你就是那副讨人厌的死样子，即使你承认错误，对方也不会感到舒心！但刚才你担心的那个样子却人性化得多了，我不猜那是你跟情人的约定那才有问题呢。」
　　「情人……吗？」我轻叹了口气，「菲里，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啊？什么问题？」
　　「在你以为，爱……究竟是什么？」
　　菲里一时语塞，「……你、你真的陷进去了啊？」
　　「什么陷进去？」
　　「就是开始注意某些特定人物啊，不然你问我这个干嘛？……哇！活了这么多年、认识了你那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对爱这种这么感性的东西感兴趣耶！天要下红雨了……」
　　看到菲里这么兴奋，我心中有点不爽，早知道就不问好了，本来以为他这人还蛮敬业，应该可以很轻易回答我的问题，谁知道……
　　似乎觉察到我的不悦，菲里马上停止了喋喋不休，「咳……那你想听我的见解？还是想我帮你找出你认为的答案？……其实若我看来，爱是种很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说它实在吧它随时可以消失、你说它虚幻吧世界上却又确实有很多由爱而生的奇迹。所以我认为，每个人对爱的定义是不同的，我认为的也未必适合于你。」
　　「我对爱没有见解，因为我从来不懂这些麻烦的事。」
　　菲里收敛起笑脸，看起来有那么一点点的专业，「是你真正不懂、还是你根本没去想过？」
　　「想过？」
　　「那么换个角度来说好了，你会想知道爱的定义，是因为某个人吧？」
　　我想起徐轩，然后点了点头。
　　「那么你对他有什么感觉？」
　　「不讨厌。」
　　「没有了？」
　　我坐回到椅子上，「也许还有……很奇特的感觉吧？」
　　「怎么个奇特法？」
　　「他说他对我一见钟情……然后，有些强硬地插进了我的生活，却又没对我的事多加干涉。在我看来，我跟他像朋友或者兄弟多于所谓的情人，难道这样便是爱了？」
　　菲里想了片刻，「艾略特，我想你自己也承认你是个很特别的人吧？比起一般人，你更理智而且淡漠，对于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不热衷……我不确定这是否与你爸和你的出身有关，但……我想这么多年来，你现在遇到的人应该是让你最感兴趣的人了。从你没有使你的小诡计让他离开可以看出，你对他是有一定的好感的。我不能轻率的说这是不是爱，不过，既然有机会，你为什么不试一下？」
　　「可是我从来不懂那一套，要我爱人什么的，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做，而且就算知道了，也做不了——我根本没为他做什么的兴趣。」
　　「艾略特，你所谓的知道怎么做，是指什么？」
　　「像是想念对方之类的吧。」
　　「嗯……以我的观点，你在很多方面都不同于常人，若真不会产生那样的感情，也是勉强不来的事。最重要的，是他介意吗？」
　　「我不确定，但一般人来说，不是都会介意的么？」
　　「那么容我提醒你一点：常理，并不一定是真理。我认识的许多朋友他们与他们伴侣之间的相处方式也是五花八门的，我想你可以与他沟通，若他不介意，你们继续相处应该也没问题。我还是那句，你应该多给点机会自己，并不一定要强迫自己做什么，而是放任自己去感受一些你之前忽略的事物。你并不需对你们的相处方式有任何限定，双方都接受那是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另外，如果你怀疑你们之间的关系、或者你对他的感觉，那么试着设想他不在你身边了会怎样？或者他与其他人一起了你会怎样？」
　　我考虑了一下，「不会怎样吧……」
　　「心中没有不舒服？」
　　「他喜欢就随他好了。」
　　菲里歪着眉，有点无可奈何，「真想把你这个案拿出来跟其他专家讨论讨论……真的都不会对他有独占欲吗？」
　　「独占欲？」
　　「嗯。」
　　「我觉得那是一种不太必要的情感，就算他跟我在一起，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限制他的权力。他跟谁交往都是他的自由吧。难道爱上一个人就不要全世界了吗？那实在太无理了。」
　　「该说你豁达还是欠揍？我有点可怜那个爱上你的人了。……那么如果他离开你会有什么感情？」
　　「可能……会有点寂寞吧。」毕竟徐轩慢慢地已经把我安静的生活蚕食得七七八八了，要我再去习惯没有了他，还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除此以外没有了？不觉得悲伤吗？」
　　「悲伤？世界不会因为你的悲伤而停止运转，既然这是种没用的感情，我想我不需要有。」
　　「这些事情可不能用你需不需要有来回答啊，而是真的设想他离开你的话，你的心会感到悲伤吗，即使只是很短时间里。」
　　「……也许……会吧。」有点不甘愿地，我承认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发现让我有点不知所措。
　　「既然会的话，那就不要让对方离开啦。」带着像是终于找到宝藏的表情，菲里很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做任何事时，首先不要跟自己过不去，这是铁律啊。」
　　言下之意就是对方会有什么感觉完全不用管咯？
　　我挑起一边的眉，「为什么我以前从来不觉得你是这种自私的人？」其实我并不带有鄙视的语气，不知道菲里懂不懂呢。
　　「就像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现在这副模样一样，只能说是以前彼此认识不深咯。」看来他的确不怎么在乎我的用词。
　　「啊，是这样吗？」
　　「大概吧。总之呢，听我的话吧，既然难得遇到一个你在意的人，就绑着他直到你没兴趣为止——呵呵，反正对于艾略特来说，这大概会是生平首个、甚至唯一一个特别的人吧？」
　　「我想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搞得我好像是什么从南极归来的冰人一样。
　　「那么你能反驳我吗？在他之前对某人动过同样的兴趣？即使是约瑟，你也没这种感觉吧？」
　　我不太喜欢菲里这种铁口直断的语气，不过……「是没有。」
　　即使在约瑟称呼我为羽尚的那几个月里，我对他的态度和感情依旧没有改变和起伏。
　　「唉，现在到我好奇那个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了，居然会引起艾略特你的关注吔！」
　　「普通人一个啊。」在我眼中徐轩真的并不比其他人特别，不过，大概是磁场对得上吧，他在我身边，我可以无所谓，甚至……觉得跟他一起时的气氛是挺好的，宁静舒服得让我不愿打破。
　　喔！提起他，我想起之前的一点忧虑了。「菲里，你能联络上封非么？」
　　「嗯，怎么了？」
　　「没有，只是我答应了那人圣诞之前回去的，既然现在回不了，只能先告诉他我一切正常了。刚好我手机不见了，不能打电话给他，所以我想找封非把我的状况转告给他。」曾经记得徐轩说过把羽翼里几个熟人的手机号码都拿了，相对的其他人应该也有他的手机号码吧？
　　「喔！」菲里用暧昧的语气道，「我知道了，不过我曾建议非放下一切地去旅游，所以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他的。」
　　「我知道了，反正你从来就这样不可靠。」既然咨询完毕，我也不用对菲里太客气了，「像刚才，不过是聊几句话，平常你这样就可以赚钱了吧？真是有够轻松的。」
　　「你以为这样子很容易啊？」菲里果然开始不满。
　　「但你完全没帮我解决问题那可是真的啊，简单来说你就只是个收钱的垃圾桶嘛。」
　　「我！……」最后这句话气得菲里跳脚，但他却真的没话来辩驳我的论点了，最后只得转换话题。「我只是不愿把我的想法强加于其他人，其实你若想问爱是什么，应该找你的他去问才对。」
　　「唉……」我不禁叹气，「感情这东西……还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