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是故人来》四月原野

1、雨天

　　窗外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一点没有要停的意思。雨刷匀速的来回晃过，眼前的灯光一阵清晰又一阵模糊，点点璀璨，像是王家卫电影里的特写镜头。
　　赵明然坐在副驾驶上，一句话也不说，她顾不上。她的脚现在正逐渐恢复知觉，脚踝处已经肿起一个鸡蛋大小的包，脚背有些发紫肿胀。她拼命忍着眼泪，委屈的憋着嘴，让自己不要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哭出声来。
　　一旁的周离只顾着开车。
　　转弯时，他目光瞥见了正委屈巴巴的盯着自己脚的赵明然，心里觉得麻烦。他的战争才刚开始打响，细枝末节上就出了乱子，沾染上了不必要的是非。
　　一个急转弯打过去。
　　医院大院里停满了汽车，周离转了两圈，才找着一个空闲车位。他最烦这种没效率的事情，浪费时间，让人心情变差。
　　眼看车停下了，赵明然慌忙地往左脚上套鞋，可鞋脱下来好脱，再穿上就有些难了。她脚背肿成了小山丘，脚刚塞进鞋里一半就疼的要死，像无数跟细针正密密麻麻的扎着脚一样。
　　“不用穿鞋了。”周离盯着她。
　　“准备好下车就行。”
　　赵明然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时候，周离已经开门下车了。雨水打在地面的水摊上，发出混乱的声响，车门一关，一切又归于无声。那从车窗上不断滑下的水痕，一道又一道，像来自遥远的另一端世界一样。
　　再次转过头，周离已经打开她这边的车门，站在了门前。他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表情，剑眉微皱，让人猜不出这是不耐烦还是厌恶。赵明然有点紧张，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好像一看这个人就自然而然的紧张，不知道是因为他穿着西装还是什么别的缘故，他老给人一种□□打手的感觉。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单从他坐在那里的背影看着，好像一头并不笨拙的野熊，让人畏惧。
　　赵明然本能的往后缩着身子，后背紧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
　　周离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了赵明然身上，他二话没说，就车里把她抱了出来。脚一下子离地，身体腾空，赵明然不自觉的用力的抓着他的袖子，身体往怀里钻，好像不这样做她马上就要掉下去一般。
　　“关门。”他被赵明然搞得心烦意乱的，麻烦事已经够多了。
　　抬手把门关上，赵明然赶紧又继续用力的抓着他的胳膊，隔着被雨水打湿的有些冰冷的袖子，暖意一点点传过来。
　　她脚悬着，心也飘忽不定。一进医院大厅的强光，几乎让她下意识的把脸躲进了他怀里。大厅里的人都将慢慢的视线向这边聚焦，但周离并不在意。他环视一圈，排队缴费和挂号的人都排着长队，他直接奔向二楼。
　　“要先挂号。”
　　“不用。”
　　赵明然乖乖闭上了嘴。
　　医生来得很快，进门和抱胸站在墙边的周离点了点头，好像彼此熟识。医生五六十岁的样子，头发只剩可怜的稀疏的几捋，那头颅的形状让人想起色泽鲜亮的整颗卤蛋。虽然年纪不小，但手脚干练，给人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赵明然不自觉的想起了那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医生摁了摁赵明然的脚踝上边，就跟故意似的看着她的反应。赵明然猛的把腿收了回来，用双手环着。“疼疼疼……”
　　周离只是背靠着墙，倚在一边冷漠的看着。高医生他熟悉，手上都有分寸。再说，他有更烦心的事。
　　“疼是当然疼了。”医生干脆拿着凳子，在她床边坐下。
　　张明然看了看站在一旁自顾自的想事情丝毫没有要理她的意思的男人，慢慢的伸出了左腿，脸上的表情视死如归的战士一样壮烈。
　　“用不着啊用不着，放松，不用那么紧张。”医生敲了敲她的腿，然后简单的问了几个问题，安抚她似的连着说“没事儿没事儿”，转过身子就对着周离说了句，“拍个片子看看吧。”
　　“还要拍片子？”
　　“啊，当然啦！看看有没有伤着你的小骨头什么的，但是我看着不像。一般也就是韧带撕裂，没事儿。”医生好脾气的对着哭唧唧的赵明然。他也有女儿，二女儿比赵明然大不了多少，也是一来医院就哭唧唧的样子。
　　“一会儿让护士用这个推着你去。”医生指了指角落里的轮椅。
　　赵明然嫌弃的拧着五官，坐这个轮椅，跟她要残疾了一样。
　　“你们没挂号吧？”这问题像是冲着周离问的。
　　“没有，人太多，直接上来的。”
　　高医生点了点头，把冰袋放到她脚边，随手拿起一本新病例。“先冰敷一会儿吧。”
　　“叫什么名字？”这个问题是在问赵明然了。
　　“赵明然，明是明白……”
　　赵明然！有这么巧？
　　周离眉头拧到了一起，他顾不上听余下的问题，快步走到了门外，一直走到消防通道那里，确定四下没有人了，才开始打电话。电话那端的人很痛快，表示这些可以查到，只是需要时间。
　　要多久？
　　明早八点之前。
　　好。周离挂了电话，边旋转着手机边想事情。这个电话卡用的次数已经够多了，拿到信息的时候就该叫人处理掉。走廊上遇到了刚拿片子回来的高医生，病床上的人没什么大事，韧带撕裂没有骨折，但仍然需要打一下支撑修养一段时间。明天下午可以出院，今天建议住院观察一天。周离道了谢，预交了足够的费用。
　　他走回房间，突然发现屋子里病床边多了个人，休闲的运动服，脚上是双Nike Air Jordan，记得他在美国上学那会儿也爱穿这个系列的鞋子。
　　看样子大概是男朋友，两人年龄看着相当，男生也是帅气清爽的面相，年轻的侧脸上更多的是稚气和少年感，让人觉得时光大好。
　　屋子里的他俩正说笑着什么，周离走了进来。赵明然看了一眼周离，突然低下了头，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看见他就好像底气不足一样。
　　“周离。”周离想着还没做自我介绍，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抵了出去。
　　赵明然双手接过点了点头。
　　“赵明然。”
　　“嗯。”
　　“我是罗修，她同学。”罗修斜着嘴笑了笑。
　　嘉许传媒有限公司董事长 周离
　　赵明然看着名片上的字咽了咽口水。
　　“住院的钱，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交上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就会负责。高医生一会儿会带你去包扎一下，今晚我有些事情要处理，恐怕不能陪同了。”周离拿起了桌子上的车钥匙，“我想你男朋友在这里，也许可以陪你一晚。”
　　“嚯呦，大哥，话可不敢这么说！我可不是什么男朋友。”坐在椅子上的罗修翘着二郎腿连忙否认。
　　“不是不是，他不是。”
　　周离停顿了一下，他并不关心他们是什么关系，他只关心自己今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随便，名片上有我的电话，明天一早我还会来，有急事可以打电话联系我。啊，还有，你的自行车我已经派人去修了，至于被撞的时候你洒落的那包东西，我也找人照着原样买了一份，今晚会有人送来。”
　　“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赵明然听的一脸茫然，这个人安排的倒是头头是道滴水不漏，但就是太过强势，那语气好像他不是撞人的肇事者，而是公正的高高在上的法官在下命令似的。
　　“哦，好。”
　　“等会儿！”罗修拖着长腔，从赵明然手里一把抢过那张名片，他掏出手机当着周离的面，对照着上边拨通了号码。
　　电话果然响了起来，不过不是铃声，而是震动。
　　“现在可以走了？”周离很不耐烦。
　　“当然，当然，”罗修做了个摆手的动作，又嬉皮笑脸的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慢走慢走啊。”
　　周离大步走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