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先生》Sherlor

10、Op.10

　　·8·他的三颗橘子糖

　　挑选钢琴意外地变成了一件简单而有趣的事。
　　虽然只是简单地弹奏音阶，没有用上乐句去过多试验钢琴的性能，伊秋依旧能从单调的动作里得到乐趣。小贝多芬百般不情愿地被她催着去做这件事，但真正站在钢琴边时，他会很认真去分辨，一点都没有不耐烦。

　　典型的口是心非行为。
　　教科书般的傲娇示范。
　　小狮子果然是这个游戏唯一的良心。

　　尽管钢琴自被创造出来已有几百年光阴，但和科技那一挂的发明比起来，它的更新速度简直和龟速没什么两样。毕竟早在十八世纪初，意大利人克里斯托弗里（B.Cristofori）就定好了钢琴的心脏——锤式击弦机上的启动杠杆和现代的复震杠杆系统几乎一致。
　　一架百年前的老古董，和现代钢琴比起来里里外外也就是些小差异。比如：装饰会华丽得多，踏板个数薛定谔，名贵木材、金石装饰用起来仿佛不要钱似的……

　　当然，乐器最终要回归到声音上来，微小的诧异改变也能让演奏者找不到最习惯的声音。
　　习惯了现代钢琴的“精细”，再弹这些老古董就觉得格外“粗犷”。琴键略窄且配重不均，大小字组音的过度跟开盲盒一样惊喜——伊秋试过最过分的一架琴，大字组、小字组、小字一组的音竟然能品出三个个性，这种不和谐简直让人怀疑整音师在处理这架琴时精分了。

　　伊秋一边听着贝多芬对音色的评价，一边适应着调整触键。
　　纵使没有钢琴家们不能演奏的琴，但她也需要些时间去磨合这些充满挑战意味的琴。刚好，她也要好好想想要怎么去教他，教到什么样的程度才最恰当。

　　“伊秋，就那架钢琴吧，再试下去是浪费时间。”

　　贝多芬扶着钢琴，扯了扯领口，大口地吐着气。
　　大抵是他一直一本正经地在她身边对钢琴发表着长篇大论，干燥的口舌令他的耐心降到临界点。

　　刚巧正走神的伊秋没有看到他先前的指向，只好双手合十歉疚地对贝多芬扑闪着真诚的眼睛。
　　小狮子抽抽嘴角，压下从胸腔里攀升的怒吼，气愤地冲向了一架摆在角落里的钢琴。他嫌弃却又爱惜地掀开琴盖，抿着嘴绷着脸瞪着伊秋，键盘都不看，冷漠又无情地连摁了三下中央C。

　　任何情况下都能找到中央C，看来不用担心小贝同学演奏钢琴时，一紧张就直接把曲子弹高一个八度了。
　　伊秋在心里海豚拍手，突然记起来这个孩子早已在王公贵族面前路过脸、开过演奏会，她不能把他当一般的孩子看——可这几天的接触，她总会下意识忘记他是贝多芬。

　　会闹小孩子脾气，难哄又别扭，真不理他了他又会抱着小提琴在墙边种蘑菇；笑容很好看，眼睛很亮，也有很多异想天开的单纯想法……
　　不是乐圣，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他是路易斯。

　　“喂，回神——”
　　男孩子看到她又陷入恍惚中，气得跳下琴凳跑过来在伊秋眼前直摆手。

　　趁着他还没来得继续数落她，伊秋立马开口：“路易斯，抱歉，我只是在想一会给你买多少橘子糖答谢你比较好，没有故意不理你。”
　　贝多芬虚眯着眼，见她脸色不改便信以为真。他偏过头咳了声，轻言细语地试探着给出建议：“三颗？”

　　伊秋爽快地点头，冲他比出OK的手势。
　　跨时代的交流令男孩有些懵，他迟疑着学她用右手做出同样的姿势举起来。在她看来，贝多芬用手给自己搭了个单片眼镜，配合他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倒是过分可爱了。

　　笑容加深。
　　当伊秋发现，小狮子挑选出来的琴和她的喜好完全一致时，她的欣喜直接从眉眼间漫出来。

　　“哇噢，路易斯，看来我们会很合拍——我也喜欢那一架。”

　　少女愉快地变换右手手势，将伸出的大拇指轻轻点在了贝多芬额间。
　　小狮子绝对值得一个大赞。

　　伊秋雀跃地起身呼唤乐器店的老板，和对方开始商议租赁费用相关。
　　没注意在她离开之后，男孩默默地回到那架选定的钢琴前，嘴唇摩挲。

　　“笨蛋伊秋……我的耳朵不差，眼睛也很好……”
　　“那架钢琴声音很好听，你只有弹它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

　　*

　　钢琴还需要些调试几天才能送到行馆。伊秋牵着小贝多芬圆满地散步回家。
　　大概是小男孩的天性，活泼又精力无穷，小狮子走路很快。他提着一个小纸袋，里面装着他的两颗橘子糖，其中一颗被他在半路吃掉了。或许是因为奖励的作用，尽管小贝多芬会时不时转过身来催伊秋快点走，语气没有嫌弃，轻快得像阵风。

　　简单的快乐结束得很突然。
　　行馆外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她瑟缩着拽拉头巾，仿佛那块小小的方巾能够遮住她的恐惧。在她露出的那双眼睛里，紧张和焦急根本无处遁形。

　　“妈妈？妈妈！”
　　伊秋的手突然握空了，她愣在原地。

　　男孩子真的化成一只矫健的狮子，像枚小炮弹直飞出去。
　　伊秋很诧异，他的个子并不高，这么大的步子是怎么跨出来的呢？他的视线全部汇聚在那位妇人身上，连步子都不愿意收，开心地和妇人报了个满怀。

　　少女默默收回空荡的手，笑容转淡。
　　她擦去心里的莫名情绪，慢慢靠近刚刚团聚的母子。

　　“路易斯，我的路易斯……”
　　“妈妈，别这样……我是说，我很想你，你有想我吗？”

　　母亲的吻落在孩子的发间额上，小狮子对母亲久违亲昵有些陌生。他起初有些抗拒，但就像不能拒绝糖果一样，对这样难得的幸福，他选择羞怯着接受。
　　全部。

　　“我想你，当然想你，从你第一天不在家我就开始担心你——原谅我，路易斯，我总是不能保护你……我们回家吧？相信我，你父亲不会再做那样的事了……我们一起回去吧，卡尔和约翰①都在等你……”
　　妇女抓起他的手，有些歇斯底里地呜咽。男孩明亮的眼睛突然暗了下来，他张了张嘴，压下了原本想问的话。

　　“妈妈，如果那是……”
　　“贝多芬夫人，不着急的话，您先和路易斯去我家坐一会？您等他这么久，他会很心疼的。”

　　男孩的话被右肩上落下的手打断，他望着伊秋，紧抿着唇。
　　伊秋第一次忽略他的视线，直视那位妇人温柔地笑着，但她的眼神却明示她不接受拒绝。

　　*

　　茶叶在热水的注入下翻腾，伊秋提着小热壶，有些走神。
　　她等着茶水泡开，把客厅里的空间让给了那对母子。妇人很拘束紧张，这让伊秋心里没来由地难过：她是个可怜的女人，深爱着丈夫便不敢过多干预路易斯的教育；身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她没办法不去关注更幼小的那个。

　　都是时代的错！
　　伊秋泄愤似的懒得将茶壶盖子盖好了。她用小托盘盛了两只杯子，端起茶水往客厅走去。人还没靠近，妇人一见到她就惊慌着站起来。

　　“伊秋小姐，请让我带路易斯回家！”

　　妇人的眼眶红了，祈求完全带着哭腔。
　　伊秋被吓了一跳，差点盘子都端不稳。

　　这诡异的场景，怎么那么像母亲和拐走自己孩子的恶毒女巫抗争的画面？
　　上帝你干得漂亮——
　　保护了路易斯的我，竟然是真正的反派角色？

　　伊秋用尽了全部力气才维持住微笑的假象，不至于让Fugue掀翻行馆的天花板。

　　“妈妈，冷静一下！您应该问我——要不要回家，是我做决定啊……”
　　小狮子拽住母亲的衣袖，大声喊了出来。情绪骤然碰撞爆炸，经让他的最后有些失声。

　　客厅里陷入死般的沉寂。

　　伊秋叹了口气。
　　她把茶水放好，走到贝多芬跟前，弯下腰替他稍微整理了下仪容。

　　“路易斯，你想和你母亲一起回家吗？”
　　“……伊秋，这里不是我的家。”
　　“我知道了。”

　　男孩低着头看着鞋尖，垂下的手收成拳。
　　少女站直身体，不再关注他。她握住妇人的一只手，平静地安抚她的情绪。

　　“您是他的母亲，请坚强一些。听到了吗，路易斯的回答？那是他的家，是他绝对不会舍弃的地方，请您千万放心——”
　　“另外，路易斯是个好孩子，我们都知道……我以为您会更早找过来的……请您多多看到他吧，他也需要您。您先喝口茶水，我去给他收拾行李。”

　　*

　　哪有什么行李。
　　除了她给他添置的几身轻便的行装和几本书，外加那把小提琴之外，小贝多芬本就是孑然一身而来。

　　伊秋坐在床边发着呆。
　　她还清楚地记得，来行馆的第一天，受了惊吓的小狮子睡不着觉，硬生生用那双眼睛拖着她给他说了大半宿故事的样子。
　　她为此还笑过他，或许她才是那个需要陪伴的人。

　　在游戏里。
　　在十八世纪的波恩。
　　她才是那个被排除在世界之外的局外人。

　　明明之前没有这么软弱的……
　　她总不至于被游戏逼疯，养孩子上瘾了吧？

　　身后有门锁响动。
　　伊秋打了个并不存在的寒战，不用转身，她知道是贝多芬。

　　一颗橘子糖贴着她的唇，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对不起，请不要生我的气。”
　　“伊秋，我只有三颗糖。一颗我吃掉了，一颗给了母亲，最后一颗是留给你的。”
　　“小提琴留在你这里，一定要来见我——”
　　“你说过要让我重新喜欢上钢琴的……学费，给你了哦？”

　　臭小鬼，算你还有点良心。
　　等等，糖是我给你买的吧？

　　“啊，在我去接你之前，不许自己跑过来；不管我什么时候去接你，都要开门给我下来——”
　　“听清楚了吧？好孩子、路易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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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约翰，这里不是指贝多芬的父亲，是他最小的弟弟。这个幼弟是用父亲的名字受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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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病稍微恢复一下，我们就恢复固定时间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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