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华泱

49、誓言

　　九年春，帝自漠北归，未几，以人心不安，起驾东巡。

　　冬寒未去，风中仍有湿冷的水意，阳渊望向车窗外，想要起身，却因牵动身上箭伤而不得。

　　他应当是要死了，只是心中还有未竟之愿，所以强撑着这一口气。他渐渐没有多少清醒的时日，大多时间都陷于昏睡，一日却忽似回光返照一般：“到了。”

　　他到了渭水。那河岸边狂风大作，涛声亦震耳欲聋，他由王玄声搀扶着到了岸边，有天光贯破云层，他眯起眼睛，似看到了卫映的身影：

　　他遥遥站在渭水对岸，手里捧着当年那件玄黑色的披风，西风猎猎，吹动他单薄的衣袍，他想要呼唤他的名字，卫映却只是将那件披风扔给他。

　　他说：“还你。”

　　你送我的衣服我还给你，你许下的承诺我也不想要你履行，我不要再做你的大司马大将军，我也再也不想遇到你了。

　　他再度遥望对岸，已经再也没有卫映的身影。他走了，他不想再纠缠于无谓的爱恨，生生世世都不想再和他扯上干系。

　　层云散去，天色渐明，他睁开眼睛，河山入眼，依稀还是昔日模样。他忽然笑了，挣开王玄声的手，蹒跚步向崖边：“当年，就是在这里，我和他订盟。”

　　他曾指渭水为誓，此生除非渭水水枯，否则他绝不负他。可他发下了誓言，却没有做到。

　　王玄声心下不安，想要出声叫阳渊回来，可阳渊已在崖边纵身一跃，顷刻之间便为那浪水吞没，他仓促奔向崖边，但见江水滚滚东流，浪击飞沙，鱼跃浅礁，终究什么都不剩下。

　　随从或惊愕，或怮哭，皆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萧元胤神情仍平静，他面向阳渊投水的方向，俯身跪地，三拜九叩。

　　，

　　死了，都死了。

　　阳康身披齐衰，漫然步于宫阙之中，对这个结局并不觉意外：如果他和卫映起了争执，阳渊一定偏心他，他一早就知道。

　　你偏心又如何呢？你无法为他立冢，无法为他报仇，他日史册工笔，也只会说他是乱臣贼子，你能决断他身后事吗？阳康心下畅快，命人摆驾前往诏狱，见那人仍面无惧色，不禁恼怒：“卫氏乱臣贼子，天下得而共诛，你竟敢为他设祭？”

　　“纵无尸骨，英灵犹在。龙首原上尚有青青松柏，焉知故人会否留恋世间，魂兮归来？”

　　愿为龙首原上松，见尔帝业何日亡。昔日他公然辱骂天子，何等跋扈畅快，最后不也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重新审视萧元胤的面容，萧肃散朗，如圭如璋，如果他不是卫映的朋友，他应该很喜欢他，即便有卫映的关系，他也不算讨厌他。他心念一动，忽然不想这样轻易杀了他：“皇考去前，曾道朕若雄才大略，能令天下归心，四海宾服，那他也算死得其所。你说，朕能做雄主吗？”

　　“你连一州之地都不能治，如何能称雄主？”萧元胤轻声嗤笑。

　　“士别三日尚当刮目相待，况论我大昭帝业千秋万代。”阳康大笑，“你不信朕能做一代雄主，朕便留你看着。”